在短暂的震惊后, 伏地魔很快冷静下来了。
——他想, 梅林不是怀抱善意而来的。
在遭受攻击之后，伏地魔谨慎地将自己的本体藏在幽暗的树干密叶之后, 透过叶的缝隙，端详着那位多年不见的老师。阳光泼洒下来，倾泻在这位花之魔术师的头顶上, 奢华地照亮每一朵在他卷发间绽放的花朵，荡漾出星星点点的光晕。他仿佛是这一处阴暗幽林里唯一的明亮之处。
时间不曾在梅林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而伏地魔已经变了：
灰白色的身躯上覆盖着密密麻麻的蛇鳞, 短小的身躯，扭曲的肉体，脆弱到甚至需要避开麻瓜, 然而还挣扎着不肯死去。伏地魔当然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究竟有多么丑陋。同时，他又感觉到巨大的愤怒——
梅林的永生才是完美的。
然而，这个曾经口口声声说是想要培养他成为王的老骗子, 果然没一句真话。
伏地魔宛如蛇般嘶鸣一声，缓慢地围着梅林游走着。他阴沉沉地说：“哦, 真的好久不见了, 老师……梅林……是什么让你从灰尘中想起我这个腐烂的学生呢？我猜, 让我猜猜看, 肯定不是因为在您胸膛中的那颗心脏, 突然发觉什么才是您最喜爱的学生吧？”
伏地魔异常嘲弄地说。
梅林非常平静：
梅林若是介意汤姆·里德尔的这点尖酸刻薄，早就会在他还是个娃娃时，就顺手掐死他了。“恶意”也是半梦魇的食谱之一，味道有点辛辣, 吃多了容易拉肚子，有点类似于人类形容中的芥末。梅林收过的天生小坏蛋（毕竟暴君也是君主的重要组成部分）里，汤姆无疑属于芥末味特别重，特别纯粹的小坏蛋。
汤姆和阿尔托莉雅有某种程度上的相似：
他们都是经历过魔术/魔法干涉下诞生的产物，阿尔托莉雅无法理解人类的私欲，而汤姆恰恰相反，他的灵魂里缺乏爱。梅林收他成为学生时，与其说是认为他有成为王的资质，倒不如说，很想知道和阿尔托莉雅完全相反的存在会最终走向什么样的道路。
而成为伏地魔的汤姆·里德尔真的……
……半点意外和惊喜都没有带给梅林。
伏地魔还在自己脑补的世界里，试图用利益来打动梅林。有时候，他确实对梅林的了解无知到浅薄：“……让我猜猜，我伟大的老师，魔法史上最为著名的巫师，梅林，肯定是不会因为想念来找我的吧。你需要我……说出你的来意，梅林。”
梅林没有搭理他。他转过头，略带苦恼地看向邓布利多：“我是真没想到，他现在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习惯了千里眼之后，梅林才察觉，受了限制的千里眼给他带了多少麻烦。比如说，至少此时此刻他可以带一个手套，梅林是真的不想亲手去抓，“我们得想一个不必脏了手的办法，唔……这个怎么样？伏地魔主魂飞来——！”
没有任何效果。
作为精通黑魔法的黑魔王，伏地魔显然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漏洞。
不，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作用，最起码，那位之前虽然震惊，但还能勉强维持住黑魔王的冷酷的主魂，此时此刻已经彻底被激怒了。它整张脸都气到扭曲了，这使得它看起来更不像是人类了。他愤怒，但在愤怒之余，梅林的目光又让他隐约中感觉到了一点难以明言的恐惧：梅林看他的表情，就像是不得不在冰箱里清理一块腐烂发臭的烂肉。
比起梅林坑骗它，伏地魔更畏惧这种轻蔑。
——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伏地魔飞快地下了决定。
然而，还没有等伏地魔施展黑魔法逃走，梅林终于狠下了心，他深吸一口气，挽起袖子，尽量用宽大的白色袖子裹住双手，然后隔着布料，抓住了伏地魔主魂的尾巴，将他倒着拎了起来，甚至还抖了抖。伏地魔被气得浑身发抖，虽然长期依附在蛇类身上让他具有了一部分蛇的特质，但他又不是真的蛇——况且，蛇倒提着甩动，会令其脊椎错位。梅林这是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也是邓布利多想知道的问题。
“梅林，你到底想做什么？”邓布利多困扰地问。
有个问题盘旋在邓布利多心头，但他没有问出口。邓布利多不想让自己的话语像是质问，梅林在小事上“无恶不作”，但在大方向上，邓布利多也从来没有怀疑过梅林的正确性。
但是，梅林这是想要……伏地魔复活吗？
梅林把伏地魔主魂放在眼前打量，像是端详一只即将下锅的曼德拉草。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把汤姆拼起来，复活他。”
竟然真的是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最糟糕的答案”，邓布利多反而松了一口气。
反而是将要复活的伏地魔尖叫起来：“你没资格这样做——！”
“不，我当然有。”梅林漫不经心地回答，拿人类的道德来限制一位半梦魇，那才是完全不可思议的事情。不过，这同样也不是一件简单的问题。梅林很发愁地用法杖上端砰了砰伏地魔扭曲的小脸，“……这可真是一件大工程了。他对魂器太痴迷了，分裂的太多，太碎，时间太长，甚至不同魂器之间都已经有了独立的思维了，怎么下手可真的是件令人为难的事情。”
邓布利多很自觉——反正他也不可能置身事外：“需要我帮忙吗？”
“你帮不上的。”梅林摇摇头。
正如科学是一门大类，航空材料学和生物遗传学里的内容和成果截然不同。神秘学也同样如此，卡玛泰姬和霍格沃兹的魔法就根本不互通，卡玛泰姬需要意志，而霍格沃兹的魔法体系更接近“灵感”，个人的性格和感情影响擅长的魔法，相反，学习和刻苦训练只占据未来成就的极小一部分。其中，邓布利多专心研究白魔法，刻意回避涉及灵魂的黑魔法——当然，就算他真的擅长黑魔法，梅林也不会让他动手。
伏地魔已经堕化的足够严重了。
他现在就像是一个摔的四分五裂的土豆，有七个大块，但更多的小碎片已经在碎裂的过程遗失了（用死亡冲碎灵魂可不是什么温情脉脉的过程，而是异常凶残暴虐）。然后，这七个小块被埋在营养水里，各自成长发芽，还各自被霉菌吃空了一部分——而现在梅林需要做的，就是再将这些发芽又发霉的土豆块们，再拼接成原本的那个土豆。
……这可真特么的难啊！
即便梅林是当之无愧的冠位魔术师，也一样感觉到头秃。更何况，他设想中的成品，并不是补全手头上的这个主魂。倒不如说，反而是这个主魂，是梅林最觉得棘手的部分。他想了又想，从怀里掏了掏，摸出一小罐半透明的玻璃罐，晃了晃。这是古一法师告别时赠送给他的小零食，处理一下，刚好适合成为黏合“土豆块”们的胶水。梅林看了伏地魔的主魂一眼，直接将这个丑八怪摔在地上，砸成一片肉沫。
滚滚的黑烟试图逃跑。
但这无济于事，梅林拔开小玻璃罐的塞子，就将主魂收容了进去。邓布利多很好奇地观察这一切，小玻璃罐里朦胧的显示出黑烟构成的脸庞，那是一张仿佛溺水者呐喊的愤怒之容。邓布利多下意识地感慨：“……他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当然不高兴。”梅林舔了舔唇，“毕竟里面装的都是‘爱’。”
邓布利多微微一愣。
“对于汤姆而言，可能就像是被塞进粪坑里了吧。”梅林非常不负责任地耸耸肩。
邓布利多：“……”
听起来是真的惨啊。
……
……
在收集到最后一块伏地魔魂魄碎片之后，梅林就将自己关进了校长办公室里。邓布利多知道伏地魔有很多魂器，但他不知道，哈利·波特是伏地魔的最后一块魂器（伏地魔本人也不知道这件事）。梅林心知肚明，毕竟他已经见过哈利了。只不过，他觉得，维持汤姆和哈利之间的关联，未必是一件坏事——
伏地魔缺失的灵魂，也不是那一小块魂魄碎片能够补齐的。
梅林要赶在开学之前将伏地魔拼回来（魂魄真的不是橡皮泥，捏捏就能融为一体），自然，就没有更多精力去关注其他事情了。邓布利多罕见地陷入了无事可做的空虚里，还是霍格沃茨校长时，总有数不清的事物需要他处理，能者多劳，纵然邓布利多很自觉地避开了一些敏感事项，但有一些事情真的只能他来处理；
可现在，他只是等待入学的阿里乌斯·邓布利多。
不是当代最伟大的白巫师，也和什么凤凰社、国际魔法师联合会、霍格沃茨校长没有关系。
邓布利多像是个符合他年龄的十六岁少年，逛逛对角巷，买买书，看看飞行扫帚，预习下学期的课程，和破釜酒吧里的顾客下下巫师棋。他心思不在下棋上，输了好几个金加隆。邓布利多曾经在忙到极限时幻想过这样的生活，但等他真的无事可忙（该放手的事情他全部放手了）时，邓布利多又觉得有点说不出的难受。
只有一件事是可以确认无误的：
世界缺了一个叫做阿不思·邓布利多的老校长之后，太阳仍然会照常升起。
而就在这样虚度的时光中，霍格沃茨终于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