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陌桑一梦 作者：烟锁月眉 字数：3029 更新时间：2020-10-16 17:45:51
“你不去吗？你看他们，一个个都抢着要去跳那‘轮转重归盘’回溯时光，逆转命数，你就没有什么遗憾，需要重新来过吗？”
守在忘川渡头的黑衣男子，轻剔细眉，漫展凤目，以种轻佻却又随意的口吻道:
“你不是意为纨绔，却因兄长受人谋害而不得不担家业，以至心机谋略尽展，却还为人所轻吗？为何不去呢？多好的机会呀！”
折扇轻展，扇面之上一面是峰峦奇峻，雾缭烟绕，一面却仅“与世殊伦”四字而已。
手骨修美，玉指凝脂，轻袍缓带，清雅悠然，微凉吐息令得忘川之水也泛开轻寒，入耳之间犹若清泉击玉盏:
“人世之事，悲多喜少乃为常态。凡事不可求全，只须用心，只要你真真正正活过走过，是悲是喜，又有何要紧？
何况，此生已过，便是回溯时光去补全遗憾又如何？那世已非此世，终究是已过，又有何意趣？不过掩耳盗铃，哄骗自己罢了。”
“聂怀桑不愧是聂怀桑，藏锋隐芒，却看得清楚，到要比那群不知所谓妄图逆转天机之辈看得清楚。”
黑衣男子微微欠身，为聂怀桑面前玉盏又斟上一盏微微凝寒绕雾，带着深重寒色的幽碧佳酿，笑道:
“此酒取忘川之源泉心之水所酿，饮之涤尽前尘忧烦，清心净骨。
满饮之后，祝君来世永无忧愁，得享所愿，成就一生纨绔，靠山山巍巍然不动，靠水水化坚冰永驻，靠人么，先享父辈安，再得兄弟助，后有子侄扶且助，万事皆可顺心矣！”
“承你贵言！”
聂怀桑浅笑扬眉，一双桃花明眸温柔得令忘川水暖，取盏仰首尽饮，便身不由己，摧金山倒玉柱般醉卧在忘川之畔。
而黑衣男子方才抿了口酒，向着身后一方巨石处勾勾手指:
“出来吧，难为你怎么藏得住。”
身姿挺立似长剑指天，行步威而有度，面沉似水，眉目带煞，却是赤锋尊聂明玦。
聂明玦将弟弟小心拥入怀中，眼中尽是心疼之色，这向来信尚“男儿流血不流泪”的汉子居然也流下泪来，语声哽咽:
“怀桑，辛苦你了！”
“你真想好了，要让他旧忆全无的随你轮回转世再做兄弟吗？不去同那些人一样，再活一次了？”
黑衣男子弹弹手指，一缕轻蔑目光扫过远远的“轮转重归盘”处那堆吵吵嚷嚷之辈，看着聂明玦，仿佛有无限真诚:
“其实吧，我觉得再活一次，也是蛮有意思的。”
“怀桑累了，他这世活得那么辛苦，再回去干嘛？看我再暴亡一回，伤心一次？”
聂明玦将人抱在怀中，面沉似水:
“该他担的，他担了，不该他担的，他也担了。射日之征若无我清河聂氏先驱出头，仙门百家尚在观望怯战，迟早落得被温氏分而蚕食下场。
未料，我方亡故，那些不要面皮的就欺上门来，还给怀桑嘲讽个什么‘一问三不知’。
结果，末了还是得靠怀桑去掀开兰陵金氏假面，否则他们一样沦为金氏之奴役而不自知。
事毕，全无感恩也就罢了，还多有中伤我清河聂氏损及怀桑之言，这也罢了，好歹一拍两散再无瓜葛便是。
可偏偏有人脸大，管闲事管得收不了场，还敢挟情以逼，上门让病重已久的怀桑出手收尾。
如此腌臜地，不良人，何配我兄弟再留？”
黑衣男子听得满脸尴尬，一脸心虚，抬手以袖轻拭那不存在的冷汗，赔笑以手虚引:
“如此，聂兄请！聂兄好走！”
随着他的手势，聂明玦面前出现一个清光冷华的通道来，在聂明玦抱着聂怀桑大步而入之后复又消失不见。
黑衣男子这才拿起酒心虚的大灌几口，自语:
“对不住了聂兄，虽说你也在我这冥都呆了百十来年是老交情了，可谁叫你们兄弟是此方支柱之一，我便放脱了别人，也万万不敢放脱您兄弟二人。
何况，还是小有福利的，你家那残缺有瑕疵的刀诀我是帮你聂兄修正补全了的，你的旧忆也是完整无缺。
不似那群傻蛋，还真以为可以带着旧忆重活一回，做梦！不到他们前世死亡之时，旧忆不返。
补全遗憾？只看各人造化与自择罢了。”
又灌两口稳稳心志，方才弹指召人吩咐:
“去，把那些人全丢下去，他们不是想重活一回吗？就给本座全踢下去重活一遍。
顺便，业力加倍计算，等他们再回来时，再世为人的次数减上一次。”
可别小看了业力加倍，转人身减一次。
凡人功过因果形成的业力，只有你轮回为人积累善果方才能抵消，一旦业力太大胜之为善，便会轮入畜生道。
那时，生死祸福便再无定数，到时一个不好，生世都难脱也是寻常。
清河，不净世，小小粉团似的聂明玦看着自家老爹聂锋，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不觉叹口气，老气横秋的上前拍拍老爹的手背道:
“爹你放心，娘亲和弟弟会平安无事的。连困扰我清河聂氏百年的刀灵之患，爹都能找到法子解决，并修正刀诀，还有什么可怕？”
粉嘟嘟的小人儿装大人最是可爱，何况聂明玦也确说在了聂锋心上，让他在得意之余也心放三分，弯腰抱起儿子，正要说话，却听产房婴啼清脆，有稳婆欢喜抱着婴儿而出恭喜:
“恭喜家主，贺喜家主，夫人生了位小公子。
家主请看，小公子这清俊秀气的小模样，活脱脱象极了夫人，这眉眼，这小鼻子小嘴巴，可真漂亮啊！”
稳婆眉花眼笑不住嘴的夸着，谁不知家主对夫人那叫个一心一意的好，说小公子象夫人保管比象家主还让家主开心。
果然，聂锋喜得放下聂明玦就抱了小儿子不撒手，把着急看弟弟的聂明玦气得想咬自家老子两口，一口尖尖小白牙直磨得做响，聂锋却愣是没听见。
清河聂氏添了位小公子的事，让聂锋传得天下尽知，小儿子聂怀桑的周岁宴也是无比盛大，除了与聂氏交好或附庸的家主们会到席，五姓世家的其余四家也会到。
其中岐山温氏与清河聂氏为姻亲，聂夫人是温氏宗主温若寒的嫡亲胞姐，温若寒乃是聂锋正经八百的小舅子，因此自是到得比他人都早。
温若寒一到便将聂锋拉去看自家姐姐与新生的小侄子，留下长子温旭与次子温晁同聂明玦一处玩耍。
说是玩耍，实则是三个都穿一身大红小袍子的粉团团在童言童语罢了。
温旭比聂明玦大一岁，比弟弟温晁大三岁，所以七岁的温旭已然养出了几许世家子弟气度，可比起聂明玦的进退有度，应对知仪却又显不足。
——老黄瓜刷绿漆跟真的嫩黄瓜比，脸呢？
“……阿晁是我弟弟，我一定要护着他成材！”
温旭对着自家已经四岁还只会撒娇放赖的弟弟笑着，眼中满满全是“望弟成龙”的希冀。
“弟弟那么小，那么可爱，为什么要成材，而不是纨绔？纨绔不好吗？”
聂明玦抄着手，手里的小木刀在块沉香木上轻削，木屑轻落，空气中散发着悠长清淡的香气，随着童稚的声音轻荡:
“这样，弟弟一辈子就会快快乐乐的，不好吗？”
“可是、可是、我们……”
温旭歪歪头，他总觉聂明玦说得有什么不对，却又想不出如何反驳，只能鼓着腮帮子，小声道:
“爹爹、爹爹说过，他陪不了我们一辈子，没爹在，弟弟会吃苦！”
“我弟弟就不会。”
聂明玦掰着自家白白肥肥的小手指，认真的道:
“怀桑小时候有爹爹在，爹在自然万事无忧。然后我比他大，会先长大，万一爹靠不住，有我在，我不会让他吃苦。
我会在十四定亲，十六成婚，尽快生个儿子，这样万一我有事，有我儿子给弟弟靠。儿子再有孙子，怎么也能让他一世无忧的。”
聂明玦这番话出，不独让温旭张了小嘴巴不知该何答，便是他们身后抱了小怀桑出来的聂锋与温若寒也傻了眼。
反是温晁眼睛一亮，一把抱住自家哥哥，胖乎乎的小脸蛋全是欢喜，决然欢叫:
“大哥，我要做纨绔，你和爹爹要努力哦！”
我去，你怕是要上天！
总知，那年桃花开时，清河聂二公子的周岁宴上，聂明玦那番要将弟弟宠成纨绔之言遍传仙门。
一笑置之者有之，讽笑小儿心重，提前排除异己者有之，叹其对其弟爱护太过亦有之，而多数只当是小儿无知，不知该如何表达对弟弟的呵护的失言罢了。
唯有温若寒与聂锋才知道，聂明玦说的是真的，又说得有多认真，他的确是想让自己弟弟纨绔一生，自在一世。
而为保仗怀桑一生无忧，聂明玦不光自己勤奋修炼，并早早让他老子给自己挑媳妇儿，一切以保证妻子会对怀桑好为目地，惊掉了聂锋夫妻并温若寒的下巴。
直到此时，温若寒他们才发现，聂明玦是说，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