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幻纠结,比警幻更纠结的却是那绛珠草的老爹林如海。
他前尘之亡非是与贾敏夫妻情重,乃是陷入盐政这潭浑水不得脱身,又在上皇与今上间摇摆不定,被人下了黑手。
且,早在贾敏亡故前,他二人就只剩面子情,什么夫妻情重,若是初结连理时尚可此称,后来,便只剩相敬如宾(冰)了。
贾敏乃是贾母心尖上的女儿,旁的也罢,那内宅手段到是委实了得,林母见爱子三十尚无子嗣,抬进两房良妾,生让贾敏给下药废掉。
后林如海一姨娘怀有双生龙凤胎,更被去母留子,可怜林家五代列候家传,因抬进门个贾敏,竟生生绝户。
林黛玉?连人带财都补进贾家,初上门被人踩脚下的女儿,又让林如海用哪只眼看?
林如海不是不疼女儿只要儿子的人,可那女儿被贾敏养得委实让他疼不起来。
先不说初入贾府,人家开角门让你进,你竟就这么进了,林家文臣风骨何在?
那是落魄族人打秋风和下人仆妇行走之处,尔父好歹乃是朝中有品有阶正经官员,探花出身,面子是让尔这般丢给人踩的?
新客上门且尚在孝中,一屋子穿红着绿珠光宝气,尔之嫡亲外家,尔却不知为母张目,任人轻贱其母与林家,其心何凉?
女子之字,乃出嫁后由夫而取,方有“待字闺中”一说,尔任人薄,又何怪人轻之?
男女七岁不同席,纵是至亲尚如此,身在外家,不自重己身,又何能让人重之?
世择其妇,首重德行,再重心性,心志不坚,终日泪下,袅袅弱弱做菟丝攀附之行,又有何姓敢聘之为主母宗妇?
故,前尘气绝前,林如海未将家财尽与贾链知晓,他那被充儿男教养的女儿已然被贾敏教歪心性,只知目下无尘的高,是守不住的。
林家历代仅主母陪嫁之资何止百万之数?光是林母那辈所存已近千万家财,其中最重者却是库中藏书字画。
贾链所见那近三百万家资不过是账上浮财,余者尽付族中封存,其详单一存官府,一藏于他予黛玉的书中夹层。
若黛玉有思亲念,定时时读之,书中之异当查,南归祭祀,则由官府与族中交付家财,也可善渡余生。
可叹林如海一番心思,尽付流水,他那女儿,父丧未守三年,便与那男女终日厮混,甚至容外男于未起之时深入闺房窥其睡颜,何等无心!
如此只论风月之辈,泪尽而亡?非也,乃是那纨绔公子的蛇蝎母亲王氏,暗下毒手。
众者尽知其子与黛玉乃有婚约方可进出闺阁无阻,贾府无财时,方动用林氏家财建园,左右也不过打着嫁妆提早进门的名号。
园子建成,王氏却轻林女,无意迎娶。
若不迎林家女,这用了的嫁妆自要补上,若不想补,自然是要这嫁妆主人不在方妙。
林如海从未想到,自家嫡女居然全无所觉,就此被人轻害。
到是那被去母留子龙凤胎之凤,那庶女委实争气,其兄被贾敏抱养身边三岁而亡,这小小女孩却偏院在奶娘教养之下自己争出一片天。
因是庶女,故家中无人重视,林如海也不过在命尽前,将其私送归族中无儿无女族人家中过继,留下不足一成家资而已。
却不料,这庶女心志且坚,不仅德行甚佳,为继父母养老送终极尽孝义,且购产置地友睦宗族,因其德而被靖海候严家世子聘为正妻。
夫妻相携一生,同舟共济,得享五世同堂之福寿,乃为世之所羡。
故,在林如海魂无所依,看尽贾家这繁华大梦,眼见贾赦化为厉鬼斥问苍天,而后魂转时,他不是先去贾敏房中看他身怀六甲的“夫人”,却是前往后院,去寻那怀龙凤胎的姨娘,原林母身边的大丫鬟,绮罗。
绮罗乃是林母身边得用之人,是林母眼见贾敏把执儿子子嗣之事,无奈之下的下策。
绮罗原是京中武将之女,正经官家小姐,其父不慎为义忠亲王事所累而抄家斩首,绮罗为其奶娘以女代之,而充丫鬟发卖,被林母救下。
林母本无意让绮罗为妾,然贾敏委实太过,意让林家尽归贾姓,方才于病重时将绮罗脱籍为良,纳妾于林如海。
绮罗若非孕时着贾敏的道,不幸难产而亡,她若在,林家定然不会家败人亡。
不过,林如海寻绮罗却不是防贾家,他是让贾赦那双生祥瑞之子给吓懵了,下意识寻自家亲近的人收魂。
要收魂的又何止林如海?上皇也惊得不轻!
先太子徒文自落草便由上皇当爹又当娘的养大,徒文被几个不肖子坑害下毒,又被诬陷造反,气怒下横剑自刎,乃上皇平生之恨。
那日今上来宫中胡言,居然扯上贾赦乃是贾代善与他所生之子,气得上皇一通乱砸,把这不孝孽子打了出去。
却也勾动心中故人之思,去今上宫中看赦小子及那对传说乃今上二子转生的祥瑞之子。
结果,那小的也罢,那大的,却是眉眼模样与先太子无一不同,更甚者,那幼儿手握之明珠,正是先太子平生珍爱,乃封棺前上皇亲放棺中。
这下,不光今上想抢贾赦二子,连上皇也想。
爱屋及乌下,今上才能顺利下旨贬谪贾母,并与贾政一道被赶出府,徒家人护短,可容不得有人欺负自家人。
被当“自家人”的陵端与齐瑞那是被如珍似宝的宠着,陵端先时只是想让齐瑞有个疼他的傻爹,却不想,一来就来仨,这是要凑桌子打马吊吧!
甭管怎么样,有人疼比没人疼好。
至于那补天石与警幻,一个是块连补天都不成的废料,一个干脆是境灵,以陵端之能,那可全是能一锅脍的大补之物。
于是,那破石头方生时,陵端便一举夺灵,把那货彻底废了。要回天去?行!老老实实人间修练,否则,永世为凡。
警幻?只怕她不来!弄这如此多的情鬼下界,还外搭西方灵河畔一株绛珠草,这个中因果不可谓不大。
更败一国气运,伤盛族当享之德,小小境灵胆大泼天,所谋怕不仅是女娲宫中庇护,还有其它吧!
总之,陵端觉得,这方世界也是蛮好玩的。
陵端觉得好玩,贾母却实是恨死他与齐瑞,什么天降祥瑞,自这双幼子降生,她先是被宫中斥不慈不贤,后失诰命,连儿孙都被赶出府居于这陋巷旧宅之中。
且,那王氏也不省心,生下一个口噙石泥的怪物,虽看似白胖周正,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最是令人难堪者,这孩子抓周时,居然拿了簪环、胭脂等物,略大些还爱红,喜食人唇上胭脂,实在可厌。
更让贾母怒者,那王氏居然哄了自家那不通庶务人情的儿子,让平素听话孝顺的儿子对自家这母亲渐失亲近,若非她手中尚有私房,还不知会被如何薄待。
纵是如此,长孙贾珠与孙女元春也久未前来请安,贾母一人由丫鬟鸳鸯侍候着,独居西小院内,这里连荣庆堂的一半大小也欠,又如何让这奢侈惯的老妇满意?
贾母不满意,王氏更不满意,她王家女生来便有手段,不独能哄得公婆放心,夫婿称心,也能满足自家贪心。
早在入府未久,王氏已然将荣国府视为自家囊中之物,长房又如何?你父兄获罪时再溺其子,便将个文臣之首养出的闺秀送归西。
至于那生下的血泡泡,养大个孩子不易,养坏还不易?
所以,王氏完全是十拿九稳等着承爵人换成二房的。
谁知,长房那继室邢氏居然这般福运涛天,生下一双祥瑞之子,连当今也惊动了,还因此泽及长房揭了老虔婆的底贬谪出府,连累二房也遭殃被逐。
若非那老婆子私房极厚,王氏是断不肯留这无品无阶的老太婆在府中做威作福,还一、二、三等十几个丫鬟侍候?能留下鸳鸯,已是开恩。
贾母与王氏这对婆媳,都不是省油的灯,斗起法来也煞是好看,只苦这贾政如今没银子养清客,到成老母与媳妇儿的清客,为二人日日调停。
所谓物极必反,贾政久经二人吵闹自然生厌,他又素是个没担当的,烦得狠时,索性撒手,居于东院抬了一周一赵俩姨娘,把婆媳二人丢在一旁。
王氏没想到自家与他生有二子一女,可贾政如此对她,哭嚎漫骂后,请来兄长王子腾做主,结结实实收拾了顿这假正经。
结果,贾母这护雏的母鸡竟要与王子腾拼命,被失手一推,得,中风瘫卧不起。
王氏兄妹也吓得不轻,这不孝不义的名头压下,他们兄妹二人谁也没个好。
只是,还不等想出办法,消息已被贾府下人那漏风破鸟笼子似的嘴,给传遍了京城。
御史台有风闻奏事之权,事情不久便摆上天子书案。
正逗“儿子”的今上也不废话,下令从快从重审理,不是“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的么?
朕到要看看,这金陵王能让朕这龙王请么!
所以说,皇帝的小心眼儿发作时,一句话,就能抄家灭门。
贾政被妻兄打个半死,老母相护还中风而瘫,他又岂能容得王氏?生儿育女?生下个挨天雷的“妖孽”,还敢做威做福,理当休弃。
故,贾政不待案定,便将王氏休弃,并以苦主身份告王子腾一状,落井下石做得好不顺手。
有贾政这一状,王家是彻底翻船,家产抄没,王子腾被判流刑,因为他书房里还抄出别的东西。
王氏以媳冒犯婆母至瘫,被判绞,为给儿女存份体面,王氏在牢中撞墙自尽。
一时,金陵王家尽成昨日花黄,日后怕再无一个凤辣子,斜挑吊梢眉说什么“把我王家地缝扫扫,也够你家吃一辈子”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