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人死之前,会先让神魂离躯去向亲友告别,陵端却不知自家该向谁告别。
亲族?别逗了,他齐家但凡有一位血亲在世,他都不会落得在这荒山野寺,残垣断壁间等死的下场。
师门?那群人,亲近他的,不死也残,留在天墉城的那几个也就是嘴硬心不服罢了。
有执剑一脉在,早晚也是落魄收场,真是看不清的笨货,枉他昔年那般用心教导。
陵端叹口气,枯瘦修长手指无力的抚在膝上那只胖胖的,橘色皮毛的猫身上,轻声道:
“猫猫,爷就快还道于天了,你这么肥可怎么办呀!要被山下那群妖抓住,你这身肉肉可不够人一顿啃的。”
胖猫抬起金黄眼瞳幽怨的看着陵端,毛嘴巴舔舔,奶声奶气的回答:
“还不都怪你,自家一身伤还逞能,人家天墉城都不认你,你还救他们的命,傻不傻?
这下好,连喵也得陪你一起喂这山里妖怪,也太亏了。不管,你死不死的都不许丢下喵,喵懒惯了,不想再和谁订下灵契了。”
“你个傻猫,怎么和肇临那傻小子一个样?爷就那么好,让你们都这么舍不下?”
陵端呛笑一声,凤眸之中轻泛起层水光,唇边却悄勾起缕笑意,一瞬间,在斜晖夕映中,人物风流,俊逸出尘,仿佛依旧长生客,天墉城上那恣意妄为的,二师兄。
“我去,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
如流光飞火一般,清光乍现间两位白衣人并肩而来,一位白衣灰发俊逸邪魅,一位长袍广袖飘逸清雅。
邪魅男子直跳脚,看着那以血画就法阵中的一人一猫直运气,恼得眼睛都在喷火:
“凭什么,每个世界的端端都会护着天墉城那帮子混蛋?坐拥声名,连妖也除不了,得靠个被逐弟子以命相助,凭什么?”
“好了面面,快搜魂,此方的端儿应还未渡忘川,还可以……”
清雅男子还未说完,便听见一个自家无比耳熟的慵懒声音在身后道:
“如果你们找的是爷,劳驾向后看。不是,别挡道,时辰不早了。”
“面面”被吓得直跳起来,象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寻声看去时,却见陵端手执红罗伞,怀抱胖肥猫,悠然而立。
若非是陵端周身都晕着宛若实质的金色华光,连这二位,都不会认为他仅是神魂。
倒吸口凉气,“面面”看着陵端,目光呆滞,喃喃轻语:
“我的天,端端,你到底救了多少人?这功德金光,你若修仙,立成福德金仙,若转世,那可是世之大贤啊!”
“爷当鬼,不行呀?!”
陵端一挑眉,一句话几乎把人给噎死。
清雅男子莞尔一笑,笑若九天月华明,有种别样的迷醉人心之力,执手为揖,柔声笑道:
“小仙应龙润玉,见过,陵端真人。吾友沈面言语冒犯……”
“我说小美龙,能别拽文好吗?天墉城上爷都听得厌了,一句话三个字能说完,愣是说了十几句,还是一个意思,有意思吗?
行了,爷也懒得根你们闹了,说吧,有什么事快说。我方才也听得明白,你们大约也认识另一个陵端,而且有事是非陵端不可的,那就快说。
否则就别挡道,爷掐好时辰去轮回,就是不想喝那忘川水轮回汤,又想去人间过把帝王瘾。没事儿,就别烦了。”
润玉与面面听得绝倒,他们得承认,每个世界的端儿都太有个性,也太让人不服不行了。
寻了这许多大千界与小千界,有一心与天墉城那群死磕的,有放下一切执意为人入轮回的,也有悟破无常断念飞升的。
可象这位掐好点儿去过帝王瘾的,却是,少见!
再如何,陵端就是陵端,自家那个和这个,都不是好惹的。
——只看他拿自家肉身做阵眼,就知这位脾气不比自家那只好到哪里去。
再一想到天墉城那些二傻子见到后,会如何感念这位被逐的二师兄,谢他的救命恩,却不知自家被坑,便叫人浑身舒爽。
润玉也不多绕圈子,他怕自家再多客套几句,这位会扔猫砸龙直接走人,忙道:
“润玉乃另一界端儿之友,端儿受托于大道,查察三千世界,凡不循天道规法之举尽在查察处置内,分身乏术,故此请托同魂,不知~?”
“三千大世界,三千小世间,无数掌中界,到是果然有趣。猫猫,爷带你去玩玩,也让你证个天仙功果,如何?”
陵端匀长秀丽犹若墨绘的眉叶儿轻扬,捏捏怀中肥猫毛爪爪笑得风清月白,语声轻暖。
肥肥胖猫毛毛胖爪爪往陵端手上一搭,一双琉璃金珠的瞳子里全是满满的陵端,奶声奶气的道:
“只要你不丢下喵,喵就什么地方都跟你去,喵可是很强的。”
“是,爷的猫猫,可是很强的。”
陵端舒眉浅笑,修长如玉的手指轻划过润玉的洁白面颊,勾起他的下颌,邪邪的道:
“小美龙,光找爷干活,不拿个凭证什么的,不地道啊!说,是看上爷的美色,想让爷自家在你龙皮里拿么?”
面面早一步跳到一旁去,他就知道,哪一界的端儿都是个嘴乖舌甜口花花的货,这不,龙都调戏上了。
润玉努力向后仰着头,耳垂都染上一层淡淡薄红,他每次都会被每个世界的陵端调戏一遍,可每次迎上那双清冷隐威凤眸又会忘记,该说是,让人调戏惯了么?
可龙的腰再纤细,再能躲,还是被人拢在怀中,吃遍嫩豆腐的“搜”出那枚以为符令的烛龙之鳞来。
这枚龙鳞星辉熠熠,似揉上星辰幻化而成,鳞光星旋,内中自有天地规法。
润玉狼狈退后,他的脸红得象要滴出血来,要不是面面扶他一把,几乎摔在地上。
面面眼中似有狡黠冷光闪过,忽地丢向陵端丢过枚法符,道:
“端儿,我也不虚哄你,免得你把我摁坑里埋了,哼,我可知道你做得出来。
这是我原本那一界的世界走向,没别的,帮帮我们地星人,顺便把我那不负责的,满脑子昆仑君的哥哥给我埋上一百遍。
再强制那叫赵云澜的家伙穿裙子演大戏,十年。报酬就是,另一界那个润玉,你喜欢收聚美人,一定满意。”
“哦,是吗?”
陵端浅笑扬眉,可那温软语声却透出一种咄咄逼人的冷冽:
“酬劳?不是救赎?你是真当爷眼瞎,没看见你二人身人,天道的赦印吗?”
此言一出,不光面面气息一窒,连润玉也是面色苍白倒退一步。
果然,哪一个端儿都不是好惹的,也亏得他们也没准备骗他,否则,会很惨的。
陵端见惊住二人,不觉扬眉,一声朗笑破空,那傲似雪梅琼树的身影象流光般消失在天宇出现的灵涡里,空气中只留下淡淡桃花冷香和朗朗语声,余音袅袅:
“放心,我不便抢自家的美人,只好去另拐了。小面面,你的要求爷应下了,只当是还报,你送爷美人的情分。”
“美人?”
润玉冲面面一瞪眼,虽然被端儿称赞“美”很开心,可是,这臭面面拿自家当酬劳,纵是为救另一个苦到极致的润玉,他还是想糊面面一脸。
“好了,快走,估计天墉城那群傻蛋该来这儿哭灵了。
真想知道,他们若知自家这几滴猫尿会让他们沦化为伥鬼,永生成为端儿座前驱使,直至还清业孽,得到端儿一个‘赦’字,方可得入轮回,会是何等模样?”
面面脸上有着毒蛇一样的阴冷之气,每一界的陵端都不曾得过平安,安享寿尽,却又都与天墉城的人、事有关,又叫他怎得不恨?
自任天墉城掌教,陵越少离昆仑,可是这次不同,天泉山妖孽为祸,各仙门精英尽出,也是损兵折将。
芙蕖为给他分忧,同陵义、陵泉、陵川他们一起来此设阵除妖,结果芙蕖被咬断一臂中了妖毒狼狈逃回,陵义、陵川身殒。
唯陵泉与涵素一脉弟子魂灯犹存,且传回符信,言说被困天泉山。
如此一来,纵是陵越再有多少理由,也不得不出昆仑,只是方入天泉山,陵越便觉心中一悸,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还是思念之下的悲伤,他分不清楚。
只是,那人,如何会在此?
又如何有这能为立下如此大阵,不仅绞杀尽阵中妖物,还护住了陵泉他们?
还有,既然能护住陵泉他们,又为何不救陵川与芙蕖他们?他不是最爱芙蕖的么?
不过,不要紧。
他可以面对面的去问那人,问那人为何不曾回过天墉城,不曾寄给他支言片语,为什么,不想他……们?
可是,陵越永远想不到,会见到那么残忍的一幕。
纵是为乞之时,那人也是俊美而秀逸的。可眼前这人,纵是衣发雅洁不乱,却瘦骨支离容色枯槁,象尊不太精致,被塑坏的腊像。
最重要的是,他立足之处乃是以修者之血绘就的法阵,他自己,就是阵眼中的镇守。
最让陵越无法接受的是,他就在自己眼前渐渐化为灵光飞舞,随着山中风起,再无踪迹。
“端儿,不……”
陵越徒劳的伸出手去,却握不住那顽皮得象萤火虫似的灵光,在绕着陵越一圈后,湮灭,仿佛从来不曾出现。
一滴淡红血泪滴落,血阵似闪了闪,而后便再无异动,毕竟,维系它运转的灵力,已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