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泽老成持重,几人中最得信重,他之言出,不独金宝宝吓得张着小嘴巴闭不上,就是温若寒也倒吸口凉气吐不出来,呛进肺里直咳。
蓝启仁虽也慌,可他更信任自己兄长,在他眼中,蓝禅语就是无所不能垂眸悯众生的神祇,故,心中虽慌,却也无惧。
聂嘲风掌中刀生寒色,冷华映睫冰冷,似高立枝头沾染霜华的白玉兰花般清丽绝伦,又带着松竹冷峭之态,浅笑轻语:
“慌什么,怀桑兄长既领我等来此,自是有把握除邪净祟,事尚未毕,你们便惶惶不安,犹似伤鸿惊心怯弓语,也是够了。”
“你当然不慌,左右你皮糙肉厚,有什么妖呀怪的也是嫌你肉粗,如何比得我们?”
金宝宝向来是个耗子扛枪窝里横的,知晓聂嘲风就算生气也不会拿他如何,自然是死命撩猫胡子。
嘚瑟的小样子,跟只青天白日跑在佛前,不仅偷吃供果香油,还在佛掌中瞌睡的肥肥小鼠一般。
聂嘲风横了眼小怂包,五大世家世代相交,除了同江家不太睦,余下四姓皆互有姻亲血脉的牵连,他纵是生气,也不能将金宝宝拍进泥里。
聂嘲风既不能拍小怂包,便也只能对其视之不见,只在鼻中轻嗤一声便罢,转目去看那宛若墨染湖水,见碧色渐现,银波成线,显是邪气已消弥,到是真在心中松得口气。
——他虽不惧死,却也不畏生,若就出来夜猎一趟便填了邪祟肚子,又叫怎么回事!
金宝宝也觉出无碍,小肉爪爪扒在温若寒肩上,歪了脑袋探出头来,若非温若寒是坐在地上的,非蹦人背上去不可,小小咧开红唇,露出口小白牙,笑得牙不见眼,蠢蠢却又可爱得紧。
温若寒只觉心累,他还尚在少年,却要养个与己相差无几的“大儿子”,也是无奈得想以头抢地。
——怕是前生香没烧好,给自家招来这么个讨债的。
几人心绪纷繁之时,蓝禅语三曲已毕,拂袖收琴,反掌轻招之间,却见湖中飞出乌沉沉一物,非金非石落在蓝禅语莹白似玉掌中。
蓝禅语方将此物握住,耳畔便似有凄凄惨惨戚戚泣声悲嚎,若是寻常人,纵是心志坚毅也难免神摇。可蓝禅语宛若不闻,反轻扬眉叶儿,望向聂嘲风,悠然而语:
“清河聂氏,以刀入道,其气凛凛,其心烈烈,乃以刚正称于世,而清河刀灵亦有镇邪诛祟之功。
嘲风,此物阴邪最是惑人心志,要你借刀一用,可否?”
聂嘲风微微迟疑,聂氏刀灵非聂氏之人不可掌,他非是不愿借出,却是恐刀灵认主,反会伤及蓝禅语,于是乃言:
“聂氏刀灵认主,只怕……”
“无碍,你给我便是。”
蓝禅语移步近前,衣袂当风,飘逸出尘,似九天神衹步落红尘,带着种难以言明的疏离清冷,却又让人不觉冷淡,只以为他本当如此才对。
蓝禅语伸出手去,那手宛若上好羊脂美玉雕成,莹润生光无处不美,似冰莲轻绽,盈盈而放,让人目眩神迷,连心志坚毅如聂嘲风也神摇,忙移开目去,将刀递上,顾不得刀灵是否会反噬伤人,唯觉心惊意迷。
刀落掌中,刀灵便似有异动,嗡然长鸣,宛若龙吟虎啸,又似猛虎暴起一般,欲将择人而噬。
聂嘲风惊得踏前半步,还不及出手镇压下自家刀灵暴动,便在下一刻惊掉下巴。
却见原本犹似猛虎噬人的刀灵,却在蓝禅语轻握住刀柄后,由虎变猫般变得极是温顺,铮铮之鸣化为刀光柔泛,仿佛奶猫寻见旧主,扑之入怀尽诉思念一般乖巧亲昵。
如此,不仅聂嘲风惊得色变,温若寒他们几个也觉不可思议,毕竟聂氏刀灵只认其主,从无例外,已是百家公开的秘密。
而今却让蓝禅语破得此例,就算蓝氏与聂氏亦曾联姻,也已是三代之前的事。
如此淡薄的血脉,刀灵,也认?
几人皆心念百转,思之血脉与刀灵的联系,想着如此是否可为家族再添助力的事,独金宝宝的思虑却是不同,让人啼笑皆非。
“我天,老屠,你的刀叛变了。”
金宝宝瞪大双圆溜溜猫瞳,指着聂嘲风兴灾乐祸大叫,那模样实在有些讨打:
“以后小爷可不会怕你了,咱们两家也是联过姻的,自然你那刀,小爷也是摸得的。
日后你若再凶我,便偷了你的刀,让你两手空空干流泪。”
聂嘲风闻听此言,心中生恼,可面上却淡笑似海棠月夜映红烛,衬着眼尾一抹脂浓红艳,有说不出的风流妩媚。
却在温若寒还不及将金宝宝那张招灾惹祸的嘴捂上时,将之一把扯过自家身边,抡翻在地,结结实实用自家铁掌送金宝宝顿“红烧肉”吃。
“该!”
温若寒未能阻止,讪讪收手摸鼻,却又憋不住的好笑。
这小怂包,夜猎的本事不大,耍嘴挑事的本事到是一等一的,为免日后因口舌生祸,也合当让他受受皮肉苦。
再说,聂嘲风下手也有分寸,当真只是把这小子当孩子收拾,不会伤及筋骨。
——若要换了别人如此浑说,聂嘲风怕不将其头给剁下垫书案。
不过,小怂包也没说错,若当真凡有聂氏血脉的人都可碰触其刀,那便是说,他们四家是天然的血脉同盟。
——聂氏,承认他们是其家人。
如此,甚好。
温若寒浅笑回目看被揍得嗷嗷乱叫的小怂包,见他一把鼻涕一把泪,一手捂着自家“受伤”之处,一手死拽着聂嘲风的裤子,把鼻涕眼泪糊人一身恶心人时,也是无奈。
小怂包根本就是个“记吃不记打,打了还撒泼”的无赖性子,也亏是金尊玉贵养在兰陵金氏,放之别家,不成一代混世魔王才怪。
便是如今,也没差。
温若寒他们三人歪缠,蓝启仁与魏长泽却目注蓝禅语身上,他二人同在蓝禅语膝前受教,对蓝禅语之能亦最清楚,此湖中之物居然要让蓝禅向聂嘲风借刀灵,定非寻常。
果然,蓝禅语持刀在手,刀泛冷华,以刀气代笔,在那物件上刻画下一个个玄奥符纹及法阵,也让本轻松打闹的温若寒三人也提起了心,这究竟是何邪物?
“此物,便是前朝国师薛重亥引得我等先祖伐之的原因,阴铁。”
蓝禅语刀尖划下最后一笔,那物悬而自浮,似欲挣脱束缚而去,却被蓝禅语设下的结界罩在其中,黑气怨煞自其物上浮出,发出悲嚎凄吼后渐渐消失,那物件也由乌沉变得渐透出洁白来。
“阴铁?阴铁就这模样?也太丑吧!”
金宝宝仗着蓝禅语在侧,那物又困结界中,绕之一圈后,很是嫌弃的道:
“虽说当不当国师与鉴别美丑无关,可薛重亥拿这玩意儿当宝贝,眼光也的确不怎么样。”
“你眼光好,可你唯一能欣赏得来的,除了你家金麟台上的金星雪浪之外,怕就是库里的避火图了。”
聂嘲风让这无赖家伙恶心了个够,清净术施了十七、八遍,犹觉衣上腻滑不已,若非无处换洗,他早将这身给丢得远远的。
“我们兰陵金氏才不会象你这老屠般粗鄙,金家乃皇族后裔……”
金宝宝小脖子一扬,很是得意,待要自炫家传一番,却让聂嘲风截住话头,嗤笑道:
“皇族又怎样?也不是人人都是高古之士,如你这般的活宝怂瓜,也是多如牛毛,自然这鉴美,亦是如此。”
“聂老屠,你……”
金宝宝让聂嘲风气得跳脚,转头扯住温若寒,扑人肩上便撒娇告状:
“温哥哥,老屠他欺负我。”
温若寒抬眼看看金宝宝,有气没力的歪坐于地,耷拉着眼皮,毫无半点诚意的开口:
“没劲儿,打不过。小善,你先存着委屈,回家告状吧!”
“你烦我了。”
金宝宝拉着小脸,阴沉沉的似乎能拧出水来,肉爪爪威胁的搭在温若寒腰间软肉上,若温若寒有半字答错,少不得皮肉吃苦。
温若寒忽地觉得,他干脆去死一死好了,有这么个不省心的大儿子,华发早生只在眼前,寿数不永亦是可见。
蓝启仁对这几只正事不关心,只知憨玩的家伙也是无语,索性不理,只顾自家向兄长请教:
“阴铁被分镇四方,怎会在这里出现?”
“自来便有异像现,天下乱的说法,该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金宝宝听闻蓝启仁之言,也顾不上同温若寒大眼对小眼,瞪着双圆溜溜的猫瞳看向蓝禅语,插言道:
“那是不是象以前一样邪祟横行,大家又没好日子过了?”
魏长泽扶着蓝启仁坐下,看着蓝启仁额间薄汗唇色苍白神色疲倦,而蓝禅语又向来不喜多说废话,便接口言之:
“妖邪横行本就为世之大劫,阴铁无故出现,自非吉兆。”
“那就是说,咱们又得苦哈哈的为世除恶,保天地清平了。”
金宝宝垂头搭脑向温若寒身上一压,肉乎乎小脸上全是不乐意:
“天地这么大,凭什么别人出妖蛾子,咱们来填坑?都一样是人,谁也没多吃旁人家的米,凭什么这种玩命的事,就咱们上?”
“竖子,还不住口。”
蓝启仁让金宝宝一番话气得差点儿口吐芬芳,铁青了脸色,拿着助学师长的架子训斥道:
“圣贤之教,仙门之义,你全学……肚子里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