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ragi不喜欢水,包括各种各样的液体。
准确来说,他是不喜欢被液体包裹着的感觉——量不多的,能喝的,例如小景和诸伏妈妈给他做的甜甜的果汁就另当别论。
如果被液体包裹着,那不可避免会在耳边回想的咕噜咕噜的气泡翻滚声,总是会让Hiragi感到压抑与不适。
那种感觉,就仿佛沉没在了冰冷又漆黑的冰川海底一样。
而他讨厌寒冷。
。
今年梅雨季来得早,降雨量也比往年大一些,因此川河的汛期也提前了。
处于汛期的川河,流水湍急,并且不免夹杂着各种枯枝沙石,甚至是一些危险的小漩涡。如果是一个身体健康、会游泳的人,落水被冲走还能想办法游上来,但对一个受了伤,尤其是受了枪伤的人来说,就相当的困难了。
人的血液浓度高于流水,在伤口未止血的情况下,浸泡在流水中只会加速血液流失、更快的陷入失血状态,而一旦在河流中陷入失血乏力甚至是昏迷的状态,那就堪称是生死一线。
先一步跳入川河的胜田江被冲出去了一大段路。
他因为惊吓过度,四肢疲软,硬是呛了一肚子水,才靠着一身求生欲而艰难的爬上岸。
惊魂未定的胜田江大口大口喘息,没多久就看见了后方艰难浮在水面,并不断试图往岸边移动,却一次次又卷走的青年。
腹部中枪的松田阵平口罩已经被冲掉了,他眼前发黑——尽管打中他的那一枪在打穿钢板的时候被缓冲了一部分力道,没伤及重要器官,但仍旧没入腹部的子弹带来的剧烈疼痛还是让他求生的颇为困难。
更别说,他先前还靠着手脚身体抵着钢板硬扛了数枪的冲击,被震的酸痛疲软的四肢都还没有恢复。
以至于他再怎么咬牙,再怎么靠着惊人的意志力努力的往岸边靠,都无济于事。
甚至在失血状态下越发的往河底下沉。
看着努力挣扎、不断浮出水面呼吸又被卷入水中的青年,被保护了一路、好运的死里逃生的胜田江犹豫再三,还是没敢再下水。
他自己都游的艰难,更别说带一个人上来。
“对、对不起!”
胜田江知道自己肯定已经上了那个组织的黑名单,回想起刚刚的事,生怕那两个杀人如麻的恶魔会追过来的他什么都顾不上,就想着赶紧收拾收拾逃跑,最好是想个办法出国。
他小声的嘟囔着道歉,然后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跑远了。
剩下还在河里的青年被越冲越远。
。
痛。
用一只手死死按着腹部的伤,试图减缓失血速度,但加剧的痛感和呛水后火辣辣口鼻让松田有点分不清方向了,更何况,他身上吸饱了水的衣服还在不断的把他往下拽,让他越发的难以浮起。
可恶。
没有当场死在枪下,现在却要死在水里。
……这简直太倒霉了。
还有留在工厂的那几个家伙,也不知道有没有出事、有没有抓住机会逃掉。
以及Hiragi……
抱歉啦。
本来以为能抓到个双黄蛋,把你这个连自己生前事都忘记的笨蛋变成幽灵的原因也查出来,但现在好像反而让你焦急难过了。
说起来,我死了会不会也变成幽灵?
会的话,到时候再去找柊、还有Hagi与诸伏他们,向道歉好了。
松田这么迷迷糊糊的胡思乱想着,整个人又淹没在了水中,喝了好几口的水,几乎快要没有力气了。
但忽然间。
……痛觉消失了。
连带着脑海里,也响起了一道焦急不已的熟悉嗓音,如同电流般把他惊醒。
「找到了,松田!」
「松田——!!!」
「松田,往上游,往上!!」
「给我振作一点啊!卷毛笨蛋!」
「松田阵平!!!」
幽灵最后的喊声带上了点哭腔,硬是把某个人快要涣散的意识拽了回来。
……谁是卷毛笨蛋啊,你这个笨蛋幽灵。
都说了,不要在别人脑子里随随便便的叫喊,哭也不行!
我可是对声音很敏感的。
卷发的青年勉强的睁开了一点眼皮,半晌后,他滑动自己的双腿,猛地从把头抬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喘
息。
「松田!」
几乎是在离开废弃工厂的瞬间就把自己的灵体整个都浸入了川河中、一边感知着周围一边飞快来找人的幽灵,声音带上了喜极而泣的味道。
卷发的青年勉强又微不可闻的努力应了一声。
「往左边游,左边离岸边近!」
幽灵急急忙忙的指路:
「流水的方向正好是警车来的那条路的方向,所以那个黑衣服的男人是不会往这边来的,因此只要上了岸就不会有事……再坚持一下,松田!」
「小景和萩原都好好的,他们打晕了一楼那个黑衣男人,在另一个人下楼前,我让他们马上撤退藏起来了。」
「警察马上就到,他们很快就会带着警察来找你,松田,振作一点!」
「往左边!再往左边!」
幽灵的声音响个不停。
松田眼前产生了重影,他听着自己脑海里声音的指令,努力的往左边靠。
幽灵的声音很好听,声线非常的特别。
如果这家伙还活着,当个歌手肯定会很出名。
不止一次这么想着,狼狈的青年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倾听上,一时间倒是忽视了身体不堪负重发出的疲劳警告。
「快到了!就快到了!」
「就差一点了!」
松田就这么在幽灵钓鱼一般的呼唤下,咬牙继续坚持着去摸那“一点点”。
……不管怎么样,至少要爬到岸上吧。
总不能当着笨蛋幽灵的面放弃,然后淹死。
这家伙把我的痛觉拿走了还能喋喋不休的说那么多话……他总不能让对方白白受这个罪。
这么想着,松田把自己残留的力气全部都压榨了出来。眼见着摸到了岸边、把自己稳住,他还没爬上去,流年不利急需拜个庙去去晦气的松田阵平,就被顺着水流滚来的粗枝撞了个正着。
刚松了口气的松田被撞了个踉跄,乏力的他手一滑,整个人顿时又沉进了水里,甚至被流水冲的翻滚了好几圈,脑袋也不幸的撞到了岸边坚硬的堤坝。
青年脑子一顿,瞬间失去了意识。
……在水中失去了意识。
「松田?」
「松田——!!!」
幽灵猝不及防的一呆,立即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焦急呼唤。
然而。
却没能唤醒对方。
。
汛期湍急的河流继续流动着,青年的身体一点点的往下沉。
片刻后。
距岸边不远处的位置,卷发的青年再次涌出水面。
他拼命咳嗽着,半晌,他喘息着再次往岸边移动。
只是,青年这次的移动姿势变得相当别扭。
看上去非常的古怪又迟钝,和先前完全不一样。
虽然别扭,但好歹也能移动,并也成功的再次摸到岸边。而这次,总算是没有倒霉的枯枝再把他撞倒了。
青年把自己从水里拖上岸,然后努力的往岸上内侧移动。
他没有站起来。
而是捂着腹部的伤,然后用另一只手一点一点的向前爬行。
可能是没力气站了吧。
……但是,他爬行的姿势也很奇怪。
主要是上半身在用力,而下半身——包括膝盖在内的以下全部,则是完完全全的被拖着走。
仿佛他完全没有调动那里肌肉的概念。
整个身体都脱离了水面后,青年翻了个身。
他躺在原地,继续摁着伤口,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躺着,呼吸着,然后说什么都没有失去意识。
——如果失去意识的话,这具身体说不定就醒不过来了。
但是好困啊。
好困。
眼皮在打架,身体也好冷。
这具身体每维持多一分钟的意识,属于另一个灵魂的颜色就淡薄一分。
——就好像燃烧了别的东西,换来了让这具身体继续存活的能量似的。
数分钟后。
远处终于隐隐传来了人声和脚步声。
浑浑噩噩的青年转动了眼睛。
不久,他看见了警察的制服。
“找到了!”
“救护车!救护车!医生快点抬担架过来!!”
青年缓缓眨了一下眼。
他一动不动的被担架抬走,不管谁和他说话都没有回
应,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四周。
直到他看见了不顾阻拦、闻声赶来的景光和萩原。
像是安心了下来,青年闭上了眼睛。
而在松田阵平于救护车内进行紧急输血抢救后,附在卷发青年身上的那个颜色已经黯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灵体,才彻底的脱离了出去。
。
咕噜……
咕噜……
翻滚的气泡音在规律的响着。
四周都是液体,这具身体蜷缩在其中,不管是较长的苍白头发还是衣服,都因此而向上浮起。
……松田阵平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没死、而是在做梦。
淹死前还会做梦的吗?
但是这是什么梦境?
因为是淹死,所以就梦到自己悬浮在水中了?
松田阵平一头雾水。
话说回来,这个身体给他的感觉好奇怪。
视野好狭窄。
右边的眼睛……似乎完全睁不开。
他有意想要摸一摸那边的眼睛,检查检查情况,然而,这个身体却一点都不受他控制。
松田阵平尝试来尝试去,最终发现他好像只能够看着,就连眼睛看着的方向都转动不了,只能跟着这具身体睁眼发呆。
所以,我现在要干嘛?
茫然的想着,但很快——
随着不远处出现的、正迈步往这边走来的人影,这具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医生?
随着这具身体自行抬头,松田阵平看见了来人穿着的白大褂。
他脑海里刚刚冒出了这么个猜测,就被这具身体的剧烈反应给吸引了注意力。
这具身体在挣扎,头甚至还因此而“砰”的一声撞到了什么。
而随着那声碰撞,这具身体向前垂下了脑袋,狭窄的视野也自然的向下移动了。
于是。
松田阵平看见了套在这具身体半张脸上的呼吸器,还有那身白色的拘束服。
上面漆黑的束缚带,牢牢的困着这具身体的四肢——双臂被捆着,双手同样也是。
但捆着双手的束缚带似乎没束紧,随着那条带子的松动,被裹在衣袖中的双手在挣扎下暴露了出来。
——那是一双纤细修长,但布满了疤痕的手。
一条条的细碎切割伤交错着,一侧手腕甚至还有大块的、像是溃烂又愈合了的痕迹。
那双手轻轻的抬起,向前触碰。
被阻碍了。
指尖碰到了什么透明又坚硬的墙壁,不管往哪个方向移动,都没有出口。
咕噜……
耳边又传来了气泡音的翻滚声。
松田阵平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或者说梦境的这具身体,好像呆在了一个灌满了液体的圆柱形玻璃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