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03457来说,这句话中包含了很多信息。
直白而又不留余地的抗拒,以及对陌生人才会有的、显而易见的疏远。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信号,会让听到这句话的人,特指03457,原本就不怎么足的底气丢个精光。
他便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又怎么都无法说服自己离开这里。
余临再次开口,将刚才驱赶的意味酝酿到极致。
“03,回去吧。”
甚至吝啬于给出一丝半点的解释。
这不是余临的习惯,能让03457感受到明显的异常。
“我不走。”
头一次的,03457表露出自己真正的想法——与余临的安排背道而驰的想法。
余临以为自己听错了,得到否定回答,竟有些许不习惯。
接着而他又听到对方也强调了一遍。
“和我有关。”
一直以来,余临都将03457对自己的顺从当做是习惯,也并未优先考虑过他的想法。
现在,余临知道自己不该如此。
“03,你先听我说……”
03457这下却忽然地将他打断,仿佛是知道,只要余临再多说几句,自己就无法坚定自己的立场,表明自己的决心了。
“你的事情。”
他情绪已经有些激动了,到现在为止,说出的每一句话都需要经过克制,经过一直难以言喻的克制,才能让词句听起来还算清晰。
“和我有关。”
这下轮到余临不知所措。
现在的03457看起来格外认真,而余临也知道,这不是因为他从自己与解斯年的对话中猜到了些什么。
有时候人的情绪是藏不住的,在提到爱或者是其它一些复杂而又微妙的感情时。
余临听到03457说:“我由45创造,由前辈带大,我们都和这件事有关。”
他摇了摇头,没了下文。
03457本就不该存在。
如果45没有萌生转移能力的念头,他就不会进入技术大楼,投入和那些技术员一样的研究当中。
再往前一步说,如果余临没有产生和袁志离开冰川的念头,也不会落在Z组织手中。
再再往前一步,如果不是因为他长期积累下的负面情绪爆发,导致能力失控,这一系列事都不会发生。
归根结底,他总是难逃其咎。
所有的所有,都和发生在他身上的实验,以及他本人有关。
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感在四周蔓延,到最后竟也是03457率先开口。
“不要赶我走。”
带着点乞求的意味,他流露在外的从来都是他最真实的情感。
余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都是当年45埋下的祸患。
包括谢成在内的几名杀手想要阻止他,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一系列事,他们知道只要余临活着,45埋下的祸患就会有再爆发的那一天。
因为另一个关键人物,03457也还活着。
如果当初余临没有选择回到这里,逃窜在外的那名杀手或许也不会贸然行动。
但现在他不光回来了,两个最不能见面的人还见了面,成了同伴。
仅存于世的杀手,就不可能坐得住。
余临再度做出让步:“你先听我说好不好?”
03457摇头。
“不好。”
余临一哑,准备继续花言巧语些什么,以安抚对方情绪,却又一次被对方抢了先。
03457:“你只是想赶我走,所以会找很多理由,但是我不知道该信什么不该信什么,我会因为你的话产生动摇。”
而事实上,他不想再因为余临的任何话,产生任何一丁点的动摇。
余临开始耐心地与03457对话。
他往前一步,将对方引到自己身边坐下,拿出了十足的诚意。
余临微垂着头,完整的视线笼罩在他身上,就好像落下了一层柔和的光。
败下阵来的是余临,他知道自己的话动摇不了03457,却动摇了自己。
“我不会赶你走。”
余临:“03,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一直毫无顾忌地待在一起,就好像是久别重逢的故友。”
03457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
他盯着余临,似乎是害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在自己眼前。
03457摇头,接着他听到余临说:
“因为在我们之间,一直有无形的力量存在着,这种神秘的力量绑在我们两个身上,最后把我们联系起来。”
余临:“我换个说法,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你能出现在我的世界中并不是偶然。那是从你诞生时起,就注定会发生的事情。”
03457想起余临之前的话。
他的存在意义是在某一天杀了余临。
45创造他的动机,是想创造出一个完美的容器,来承载余临所不能承载的全部能力。
而他也并不是唯一,只是恰巧在同批次的几枚胚胎中活下来了而已。
想到这里,他的情绪有些低落。
“可我不是唯一一个和你联系在一起的。”
余临这次没有否认:“是,是这样。”
他在03457身边蹲下,对方不得不低下视线来,与他四目相对。
“但最后出现在我面前的人是你,不是其他人,是你跟从世界的想法找到了我。这就足够了,03。”
余临忽然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自己越说越偏离中心了。
他很快就补上了后半句:
“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就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我们正式联系在一起了。”
“世界将我们联系在一起,从诞生之前就是,没有人可以改变它做出的决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03457眨了眨眼睛,最后还是摇头。
这并不是什么浪漫的说辞,他心知肚明。
45想要利用他们,去创造一个没有战争、没有阶级的不合理的社会。
他想要将乌托邦带入现实,为了实现这个荒唐的想法,他不择手段,最后死在了内阁手中。
最先出现,并且试图阻止这一切的是谢成。
45死了,Z组织沦为内阁的看门狗,余临不知所踪。
当年与实验有关的所有人都重回内阁,高官厚禄,日后隐退。
谢成与同伴打消了顾虑,劫后余生的两人,一个留在组织,紧盯着03457,一个继续漂泊在外,直到余临再次出现。
现在那人等到了。
最不能见面的两个人见了面,铲除他们的时机就到了。
余临不该回来。
03457看着他慢慢抬起手,似乎是想做出一个很越界的举动。
他心中隐隐有了什么猜测,却也只是看到那只抬起的手在半空中虚虚地握了握,最后原路撤回。
余临垂下了头,随意地瞄着一个地方:
“这意味着我给你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我曾回过里里特很多次,但你从未出现在我的世界当中。”
但这件事最后还是发生了,他救下03457,因为那一点不知道是由世界带来,还是本就存在于自己精神当中的恻隐之心。
“其实刚才的话,都是骗解斯年的。”
03457稍稍一怔。
“当年试图杀了我的两个人,确实有一名逃窜在外,但他不是谢成。”
“不是谢成?”
余临:“谢成常年戴着面具不假,一号失明也不假,但他还不至于认不出自己的儿子。”
03457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从来不知从何问起:“那你为什么要骗解斯年?”
余临没有犹豫,立即回答道:“因为我说的后半段是真的。”
他再一次露出手上的能力抑制环:“这东西会妨碍那名杀手,如果解斯年不交出钥匙,这里的所有人都会死。”
“一名普通杀手,和一号的儿子,那个能够同时接触到Z组织和内阁最高层,知道他们所有秘密的谢成,你觉得那个更有威慑力?”
答案不言而喻,后者会让解斯年知难而退。
余临:“只有我可以杀了他,这句话也是真的。”
“天亮之前,他会找到与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人,你我,还有解斯年。他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这就是为什么,他杀掉了当年实验所有的相关人员。”
03457小心翼翼地问出口,问出这个他不愿意承认的答案,他知道,或许这就是余临不愿意亲自说出口的原因。
“他最担心的事情,是指能力转移到我身上吗?”
余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选择了逃避回答。
03457:“也不是只有你可以杀了他,我也可以。”
余临很快落入了03457设下的圈套中:
“不,你伤不了他。”
他神色激动起来。
“他带走了与实验有关的资料,也一定在杀死那些实验员之前就逼问过有关信息。
很快他就会知道,知道该如何过渡这种能力。能力过渡的过程,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致命的防御漏洞,一类世界完全失效,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将不受保护。”
03457迅速消化了这些信息。
“空窗期?”
余临一愣,意识到自己因为太过心急,而暴露出了这些他本想隐瞒的信息。
03457忽然地抓住他刚刚逃窜回去的手。
“我帮你。”
这是一个余临始料未及的动作。
带着不可抗拒的强悍,丝毫不留给他任何反对的余地。
这一次,主导权掌握在03457手中。
理智告诉余临要趁现在就甩开他的手,然后冷着脸,毫不犹豫地将他赶出去。
等杀手出现,自己将会成为最好的诱饵。
解斯年嘴上虽然说着他的生死、乃至里里特的存亡都没那么重要,但他不会犯糊涂,自己对他来说还有用。
到时候,自己自然会按照原来的计划,将他铲除。
过去那些人的恩怨不该由03457来收场,至少现在,解决这一切的人也只能是他。
一切由他而起,一切都该由他终结。
但他的思想却不知为何,因为对方的一个动作凝固于此,原本无比清晰的计划,就在此时模糊起来。
渐渐地,渐渐地,只剩下眼前这个人的面孔。
与第一次见面时不同,那张脸上已经多了许多属于人类的情绪,像是在为某件事心急,又或者是为某个不能失去的人担忧。
因为太过担心,眉头便团作一团,始终都没有舒展。
在面对不知道何时会到来的驱赶时,他一定会束手无策,所以他想趁着还在那个人身边时,多做些什么。
余临回想起当初,忽然找到了自己选择救下03457的原因。
他一直在寻找世界存在的意义,自己存在的意义。
现在他知道了,03457就是世界存在的所有意义。
余临飘荡许久的意识终于回归现实,他看着两人紧紧相扣着的手掌,感到不可思议。
“能力抑制环……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马上长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