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杀手做出反应,余临的声音便又往下沉了一分。
“你感知到的是另一个我,只要他还在,我们就还会有被困在这里的一天。”
03457将视线定格在正上方。
刚才余临说的所有话他都清晰记在脑海中,但他并不知道自己该表以怎样的情绪回应.
杀手对任何东西都有敏锐的洞察力,这种洞察力在往常不会受到任何外界因素干扰,但余临轻而易举就剥夺了他思考的能力。
余临说的另一个他,是什么意思?
眼下的情况不容他分心,从“本土生物”消失开始,03457就已经被不断回响在耳边的陌生又熟悉的低声呓语牢牢吸引着。
直到余临带着他一同倒在地上,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是着了迷。
通道后的世界成为另一个森林,他听到如同格斯一般的呼唤,但显然未知生物的呼唤要比格斯危险得多。
靠近出口。
靠近未知生物。
只许前行,不可退缩。
这就是那声音传达给他的信息,那根本算不上语言,精神力足以压垮一切。
“03!”
余临的声音又一次将他的思绪打断。
03457万分确信自己的精神抵抗力远远不及格斯所提到的数据。
03457霎时间回过神来,视线之中早已闯进一个人影,直到现在才被大脑捕捉。
在“这里不该有其他人类存在”这个结论诞生之前,早早处于戒备状态的身体便已经带着同伴往后滑去。
借助脚下的后蹬力,眨眼间便与可能对他们造成巨大伤害的人影拉开的距离。
通道之内没有退路。
只能往前硬闯,或者往后走,但往后走必然会让之前做出的所有努力都白费。
大脑用微秒级单位处理好这个信息,并将它及时反馈给身体各个部门。
03457很快就感受到身侧空了个位置,再看时余临已经翻滚至贴墙处,不算是死角,但可以减小被子弹打中的几率。
——来者有枪。
在现实世界中,那东西从未在里里特合法出现过。
杀手今天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
黑亮的外壳霸占主视野,握着它的那双手分外熟悉。
杀手的雷达头一次反应迟钝了,源于新出现在空间内的人影,源于不知道子弹威力的愚钝。
余临脸色越来越沉,声音也冷到极点。
“赶在开枪之前杀了他。”
03457怔在原地,与这里真正的主人目光交接。
他有一张与余临高度契合的脸,完全一致的体态,只是脸上戏谑的表情要比真正的余临重上许多。
那双眼也同样是陌生的,相对于他认识的余临来说。
但那里的情绪他又完全熟悉,他从那里看到了Z组织的疯子们。
他们无视道德底线,在任务允许范围之内疯狂虐杀。
他同那些人一样嗜血。
这就是余临所说的另一个自己。
他在面前缓缓抬起手臂,举止从容。
他嘴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轻佻地歪歪头,枪口早已瞄准03457的眉心,眼中是对眼前弱小猎物的不屑。
他说:“砰——”
刀子会比子弹更先得手,如果不是有某种特殊的力量在作祟的话。
可那快到足以让一具完整的身体分成两半的利器,却在接触到“余临”之后凭空消失。
毫无预兆,没有声音。
如果非要找一个词来形容,最贴切便是,那种特殊的力量将03457刚刚扔出的刀子吞噬了。
是一类世界。
眼前这个人拥有和他一样的能力,不,是和余临一样的能力。
03457霎时醒悟。
“镜子”的真相是恐惧,是遗忘。
刚才余临已经说过了,留存在这个世界中的,是他们无法抛弃和遗忘的、连自己都讨厌的自己。
这意味着他无法杀死眼前人。
“余临”的眼神变得更加轻蔑起来,似乎是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有些滑稽。
真正的余临更加从容,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
除了03457最初感应到危险存在的时候,他一直都最稳健的姿态开展行动。
所以在同行之人处于被新变故分散注意力的状态中时,他又一次下达命令。
“03,不要犹豫。”
他重复:“杀了他。”
这话最先引起另一个“余临”的回应,他松开手指,手枪灵活地向下收起,最后枪托往后随意搭在肩上。
“杀了我?”
他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难道你不知道自己是不死的吗?”
“哦对,你大概已经忘了。”
他三指做支撑,灵活地把玩起手上的枪械:“就在几个月前,你像这样……”
他将冰冷的枪管对准自己的脑袋,从一侧抵着。
“砰地一声。”他做了个极其夸张的面部表情,大概是在模仿被人一枪透了脑门之后的样子。
“打了六枪,你可是还没死啊。”
话音尚未完全落地,一个黑影飞速穿越通道,在逼近的第一时间,力道十足的一击砸肘便已落上他的侧脸。
这一击目标明确,干脆利落地打掉了他手中虚握着的枪。
那通体黑色的物品向前飞落,激起一片湿凉的水花。
杀手猛烈的下一击紧随其后,下踢腿招呼在膝盖上,牵扯出左往右的横扫。在猎物失去平衡的同时,完全掌握主动权的03457已经闪到对方身后。
他已经知道刀对眼前这个人不管用,但近身攻击似乎没有漏洞。
于是03457顺势将他一条胳膊往后反拧,他听到对方单膝跪地的声音。
手上力道加重,很快另一条胳膊就拦在了冒牌货的咽喉上。喉管响起一阵咯吱声,猎物的头颅被往后压制,高高扬起。
03457可以感觉到“猎物”的血液在流动。
遍布于脖颈上的血管已经暴起,因为没能得到及时疏松,氧气运输的过程成了一阵兵荒马乱。
余临捡起泡在水中的枪,不确定那能不能再用。
他只觉得这东西有些熟悉,似乎真如这个冒牌货所说,他曾试图用这东西结束自己的生命。
现在冒牌货暂时是不能动了,余临准备先简单复盘一下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以推测出他说这句话的原因。
思绪尚未开始进入正轨,就被完全打断,他听到冒牌货在笑。
声音很难听,就像是正在被放气的气球。
“原来是这样。”
冒牌货说:“余临,你终于如愿以偿了啊。”
“能力转移了?”
03457警惕起来。
他能够确定,在他靠近对方之前,冒牌货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事实。
——余临的能力已经不在自己身上。
他到底是谁?想做些什么?
余临说只要他一直存在,他们就永远会有再被困在这里的那一天,和他有关吗?
03457只能够清晰地记住一个事实。
他没办法杀死这个“猎物”,一类世界永远会保护能力拥有者。
正如他所说,余临自杀未果。
余临的语气却更加坚定。
“03,只有你可以杀了他。”
03457未曾有一丁点疏忽,但不知何时,身前忽得钻进一阵冷风,再回过神来,猎物已然不见。
杀手的行动开始受到限制。
废物,他是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废物。
多年前的评价始终牢牢将他禁锢在原地,他永远无法前进。
余临错了,他杀不死这个人的。
这种特殊能力有多强大,他一清二楚,他永远无法与强大于自己的人对抗。
手指忽然地一颤,手中唯一握着的鱼刺刀咣当落地。
余临比他先意识到不对劲,在敌人发起攻击之前,率先一步将对方拉到自己身边,凭靠着普通人的力量,试图逃离这里。
他咬着牙,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曾无数次听到世界的呼唤,踏足这片无名之域,又曾无数次跟着声音,来到镜子之中。
杀死创造者的是另一个自己,诱导格斯呼唤他的也是另一个自己。
在过去几年间,他一次次来到这里与另一个自己对峙,从来都没能成功杀死他。
所以他必须再一次踏足这片区域,解决掉这个试图替代自己的“余临”。
这是真正的零号,也是“镜子”的主人。
每一次离开世界,零号都会将他有关这里的记忆删除,以便下一次成功诱导他到来。
零号想要取代余临。
冰川一族并非死于天灾,他们自取灭亡。
超能力者都会拥有的阴暗一面吞噬了他们,源于虚伪、贪婪,所有的负面情绪。
余临是最后的幸存者。
因为能力特殊,他的所有负面情绪得以储存,却又在镜子中重获新生。
余临将自己抛弃的“零号”的生活给了这个新生儿。
直到每一次重新“接触”镜子,他才会想起这一切。
将他们囚困于此的是世界本身。
在“镜子”中,了解一个人的恐惧,才可以完全将他击败,所以余临永远杀不死零号,而03457可以。
视线草草扫过身后的杀手,余临在心底长长呼出一口气。
你瞒着我留下飞塔,我骗你进来打怪。
互相欺骗,扯平了。
“先去飞塔,我慢慢给你解释。”
作者有话说:
时间线的bug先不用管,不耽误剧情,这卷写完会复盘(虽然不知道有没有但应该是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