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逐山立在风中,伸手结印,游龙上天,化为一道凶恶的金光,在天际不断盘旋长啸,声音如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金光在天边翻滚集结,如同金色的海浪。

  “松手!”

  敬苍看着天空愣了几秒。

  用力将耗子朝天空丢去。

  哗啦一声,三道金光如龙如蛇如蟒,从天而降,前后呼应,左右配合,将老鼠从空中接住。

  一团血色气流从中炸开,旷原中的野草涟漪般倒像四周,敬苍如同跌落进了湖中。

  “金晖雷法。”

  敬苍踉跄几步,撑着木棍站了起来,在血雾金光之中,目光幽深的看着贺逐山。

  恍惚间,贺逐山好像看到敬苍穿着一身道袍,束带飘飘,衣诀翻飞,他手执长剑,踏月色而来,长剑凌空浴火,破风而去,顷刻间星火燎原,天倾地覆。

  贺逐山此刻确信他曾经一定认识敬苍。可最后那些缥缈的记忆只能化为苦涩的笑容。

  林逾静累瘫在地上,一边在心里悔恨自己多嘴,一边骂着贺逐山不早点出手。

  敬苍脑袋里很混乱。

  上次任务时他就怀疑林逾静知道些什么,结果还没来得及问,林逾静自己就暴露了。

  而且这次贺逐山也太不正常。

  但当务之急是完成任务,敬苍打算把这些事放一放,等出了任务再说,然后便摇摇晃晃的走过去看尸体。

  老太太躺在泥浆中,肚腹有一个刚被他弄出来的窟窿,灰黑松弛的皮肤垒在两边,像是半干半湿的蛇蜕。

  敬苍默默鞠了三个躬,才仔细查看起来。

  尸体整体看上去很新鲜,应该死了不到两个星期。

  老太太双目突出,瞳孔放大,嘴唇张大,口腔黏膜破裂,表情看上去极其痛苦,躯体浮肿,四肢蜷缩,皮肤呈鸡皮状,带有不明显的淡红色斑。

  初步判断为溺水而亡。

  “看来王姐和易老师说老太太是被淹死的并不是说谎。”林逾静突然说。

  敬苍看着尸体沉思片刻说:“淹死是对的,可是不能说明他们给的淹死的理由是对的。我依旧觉得老太太不是单纯下河捞猪网油而淹死的。”

  林逾静点了点头,无奈叹气:“走一步看一步吧。”

  “嗯。”敬苍扫了眼周围的残骸——遍地的死耗子,这些老鼠都肥硕无比,看上去露出一股邪气。

  这时贺逐山已经走了过来,默默打量着一地狼藉。

  敬苍盯着他,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你……你会金晖雷法?”

  金晖雷法为金晖真人所创,据说能够驭龙化雷,在降妖除魔中几乎无往不胜,但操作难度很高。而金晖一生只将金晖雷法传授给了其大弟子,但大弟子早逝,金晖雷法最终失传,只有一些古籍中会提及只言片语。

  敬苍一直以为只是骗人的,没想到如今真的能亲眼看到。

  “金晖雷法?”贺逐山站在离尸体一大米的地方,不太在意的说,“原来这东西叫金晖雷法,我以为是从哪里随便学的偏招。”

  敬苍:“……”

  他突然就没有一点和贺逐山探讨术法的欲望了。

  敬苍收回视线,拍了拍手,说:“把尸体放进去吧。”

  “行。”林逾静十分疲惫的说。

  敬苍停顿了几秒,余光瞄了眼贺逐山,发现贺逐山竟然双手插兜站在旁边,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没事,你先休息吧。”敬苍说,“让其他人来就好。”

  林逾静顺势看向闲出屁的贺逐山,很不爽的在心里骂两句脏话。

  “瞎子,你俩过来帮忙!”

  孙铭懵圈的拖着瞎子跑过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贺逐山很自然的让出了地方。

  “哥,姐你俩没事吧。”孙铭哽咽着问。

  “没事。”林逾静扶着腰,故作轻松的说,“吓着你了吧,弟。”

  孙铭吸溜了下鼻涕,眼眶通红:“没。”

  瞎子蹲在地上一声不吭,他身上摔得东青一块西紫一块,要不是戴着墨镜,都能看到他的狐狸眼肿成了一条缝隙。

  “抬吧,抬吧。”林逾静说,“把老太太放棺材里。造孽啊,这死耗子居然还刨人棺材。”

  地面湿滑泥泞,四个人费劲的把棺材挪进坑里。又一搭没一搭的埋土。

  偶有几个间隙,敬苍瞥到贺逐山的身影。贺逐山就站在那里,不进不退,他好像永远都是一个人,从来都没有融入过他们四个人中。

  或许他从来没想过“合群”两个字,又或许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灵魂契合的人。

  埋完棺材,敬苍想去查看那两具骨架,可走近一看,地上躺着的却是完完整整的王姐和易老师。

  “他俩不是被……耗子吃了吗?”瞎子有些惊疑,“怎么还是完整的?”

  敬苍也觉得奇怪,明明亲眼看到那些耗子把他俩剔成了骨架,现在居然还是全须全尾的。

  “他俩为什么会被鼠王控制?那些老鼠为啥要攻击他们?为啥他们又变成了这样?”好奇的孙铭一连串问了三个问题,听得瞎子都觉得窒息。

  “弟,这个问题我好像解答不了。”林逾静回答到。

  “先把他俩抬回去吧。”敬苍看了看天色说,“要下雨了。”

  五个人排着队,扛着人回了楼房。

  伴随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几人都格外的安静。

  敬苍浑身都是血和泥土,怕弄脏院子,就让孙铭拿了个凳子,自己坐在外面一边抽烟一边淋雨。

  林逾静裹着那件暗红色的“嫁衣”蹲在柱子边,衣服上面好像蒙着一层亮滑的油膜,青白色的纹路清晰可见。

  仔细一看,她的袖口和领口都露出了细微的绒毛,这根本就不是一件正常的衣服,而是几块狐狸皮拼凑起来的,暗红的部分是粘带着的血肉。

  孙铭和瞎子两个人蹲在林逾静身旁发懵。

  贺逐山双手插兜站在屋檐下,默默盯着淡红色的水流,情绪没由的有些低落。

  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敬苍?

  记忆中的敬苍和现在的敬苍是同一个人吗?

  雨越下越大,须臾间便暴雨如注,尘烟四起,雨水中的鱼腥味和地面反上来的泥土味混同在一起发酵,又热又腥。

  “哥,雨下大了,进来吧。”孙铭说。

  贺逐山忽然想到了敬苍脖颈上的伤口,本来才结痂没多久,现在又被雨水泡一通,说不定会生脓恶化。

  那一刻,贺逐山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想着的是曾经的敬苍,还是现在的敬苍,他竟然稀里糊涂的走进了雨中,抓住了敬苍的手腕。

  敬苍的眼神疏离,下意识的往回收手。他这个举动让贺逐山本能的有些烦躁。

  贺逐山用力拽着敬苍的手,皱着眉说:“进去。”

  “什么?”

  雨声风声灌在耳中,敬苍什么声音都听不清,他一脸茫然,一边撕扯着嗓子问,一边将手往回缩。

  贺逐山也听不到声音,只能看着敬苍的口型,这一幕好像和记忆中的某一幕重合了。

  那会儿也是在下雨,敬苍一直在向贺逐山重复着一句话,可是大雨几乎迷失了所有感官,贺逐山看不清也听不清。

  算了,听不清就不要去听,看不清就不要去看。

  过去的纠葛和现在又有什么关系。

  贺逐山松开了敬苍。

  他想淋雨就淋吧,人各有命,贺逐山不想管也懒得管。

  贺逐山想转身回去,那一刹那敬苍却低下了头,脖子的伤疤被雨水泡得发白发胀,伤口全部都肿了一圈。

  “怎么?”敬苍仰起头盯着贺逐山。他全身上下都湿透了,连眼睛都是湿漉漉的,显出了从未在外人面前展露的柔软,贺逐山不由得失了神。

  贺逐山忽然抓住了敬苍的手,用力把他往屋里拽。敬苍还没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就已经被贺逐山掼在了墙壁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发麻。

  敬苍顿时挂上了脸。

  他可以和他们好好相处,但不代表他脾气好。

  “贺逐山,你……”

  可视线下一秒便被挤进来的孙铭和林逾静隔断。孙铭连忙熊抱着敬苍,轻拍着他的肩膀,嘴里絮絮叨叨说着“别冲动”的话。

  林逾静跟贺逐山也不太熟,只能单纯的叫他“冷静”,“有什么事好好说”。

  毕竟哥们儿今天要是敢对敬苍发脾气,过一段时间想起了之前的事绝对会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没点眼力劲儿的瞎子在旁边看得一脸懵:“你们干啥呢?我咋看不懂。”

  林逾静给他了个自行体会的白眼。

  所幸这时王姐醒了过来,才化解了这场冲突。

  王姐先是震惊的看着面前几个人,似乎十分意外。

  “你们居然还……”王姐猝不及防的闭上了嘴。

  这反倒是引起了几个人的注意。

  我们居然还怎么?还活着么?

  王姐眼珠转了转,看着地上的脏污皱紧了眉,着急忙慌的去拿扫把。

  看到敬苍和林逾静时更是忍不住啧啧咂舌。

  “孩子,你这是咋了?哎呦,这一身湿得,你这孩子,淋感冒了怎么办。”

  “快去洗个澡,别着凉了。你这手也是,怎么坏成这样,全是血。”

  “这衣服咋全是血,还能穿不?换下来我给你洗洗。”

  王姐过于热情和关心,敬苍推脱不得,只能被她带着去浴室。王姐看着一地的泥印,眉头越皱越深,搞得敬苍十分有负罪感。

  “怎么这么脏……”王姐一边碎碎念,一边拿着扫帚收拾地面,

  “这姑娘也是,你这……啧……你待会儿也去洗洗,脏哦,哎这……”

  “这俩娃也是,从地里面挖出来的吗?洗洗都洗洗,我去烧水。”

  几个人跟信号似的拘谨的站成一排。

  “王姐,你这洁癖遇到我们几个真是遭罪了。”瞎子说。

  王姐叹了口气:“我就是看不得这些,总想把这些地方收拾得干干净净。我先烧水去了,你们赶紧洗洗。”

  王姐烧了一桶水,叫孙铭提给敬苍。

  孙铭昨天晚上摔跤摔得腿软,水桶没提动一点,人差点一个屁股蹲摔地上。瞎子在旁边嘎嘎大笑,本来想单手装个逼,结果直接一滑摔得人仰马翻。

  旁边的林逾静一时不知道该笑这两个傻逼,还是该可悲摊上了这两个智障。

  “赶紧把水给敬苍拿去。”林逾静说。

  孙铭捂着肚子,一边狂笑一边摆手:“不不不,我笑得肚子痛,没劲儿了。”

  瞎子极其狼狈的爬起来,地面上还留两个脏兮兮的大人印子,不停的哀嚎着:“我不行,痛死了。”

  林逾静拢着皮衣看向贺逐山。贺逐山二话不说,提着水桶去找敬苍。

  浴室的玻璃门被王姐打理得很好,从门外能看到敬苍朦胧的轮廓。

  贺逐山敲了敲浴室门:“送水。”

  “嗯。”敬苍的声音隔在屋里,显得有些闷闷的。

  门打开时,贺逐山心头一震。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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