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苍彻底收回了手,翻身背对着贺逐山。渐渐两人都陷入了沉睡当中。

  楼房里寂静无声,鼠老三竖着耳朵,把头小心翼翼的探出柜门缝,黑豆般的眼珠子静悄悄的打量了一会儿床上的两人。

  他们呼吸平稳,他们酣睡入梦。

  鼠老三大呼一口气,伸着爪子颇有风度的捋了把胡须。

  小子,你们睡了,就该我们表演了。

  鼠老三钻出衣柜,轻盈的跳上窗台。

  窗外月光大好,颇有几分癫狂。鼠老三身披月光似柔纱,神情肃穆庄严,他拍拍双手,朝黑暗中大声吆喝:“父老乡亲们,鼠子鼠孙们!都出来吧!不用躲不用藏,今晚是我们鼠王国最伟大的日子!”

  几十只老鼠缩在各个隐秘的洞口。他们长头长嘴,耳朵尖削,皮毛油黑发亮,一副营养过剩模样。但他们畏首畏尾,贼眉贼眼,一个个抱着尾巴搓着脸,一番偷摸猥琐姿态。

  “放松老弟。”鼠老三说,“他们已经睡着了。”

  老鼠们侧耳倾听,果真听到了屋外的鼾声。

  “今晚大王娶亲!是我们所有老鼠的良辰吉日!”鼠老三率先跳上房梁,大声鼓舞着,“让我们无拘无束,纵情欢歌!”

  鼠老三身上挂着一面小鼓,他目光死死的盯着敬苍和贺逐山,伸着手轻轻的试探性的敲了敲鼓。

  哒哒,哒哒。

  鼓声清脆悦耳。

  鼠老三连忙停下手按住鼓面,生怕发出一点余音。他伸长脖子,神情紧张的观察着床上两人。

  他们没有反应!

  鼠老三再次放松下来,神情兴奋,动作激昂,鼓槌密密麻麻的落在鼓面上。

  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

  鼠老三威风凛凛的模样激励了其他老鼠,有几只老鼠大着胆子钻出洞来。

  他们鬼鬼祟祟的爬上房梁,缩着身子在房梁上排成一排,手里同样拿着铜锣拨擦。

  “铜锣老弟!”鼠老三目光闪闪的盯着一只老鼠,暗示性的拍着双手,“老弟你可以的。”

  老鼠弯着腰,把铜锣贴在胸口,战战兢兢的摩擦起来,像一只静悄悄开合的河蚌。在鼠老三灼热的眼神下,他的动作渐渐大了起来。

  擦擦擦。

  擦擦擦,擦!

  鼠老三十分满意,放肆的敲响鼓声。

  咚咚咚,擦!

  其他老鼠纷纷加入,开始都缩在原地,目光锁在床上,双手小心谨慎的鼓捣着乐器。

  “大王今夜来娶亲,鼠子鼠孙共欢庆!”

  鼠老三越唱越欢,各种乐器逐渐加入,咚咚锵锵擦!拨声鼓声铜锣声,此起彼伏,声音越来越大,音高逐一递进。

  鼠老三在房梁上蹦蹦跳跳,放声歌唱:“黑呦呦——大王英明神武给我们带来了幸福……”

  乐声节奏明快,喜气洋洋,一浪盖过一浪,一声更比一声高,冲得老鼠全然兴奋起来。

  嘿嘿呦呦,咿咿呀呀,咚咚锵锵擦!

  密集的鼓点声和爆破声将氛围推向高潮。

  吱呀——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乐声戛然而止,只剩一声细微的余音。

  鼠老三忽地夹紧屁股,一只只老鼠瞬间僵在原地,弓着腰半缩着手,屏气凝神,只有一只只眼珠滴溜溜地在眼眶里打转,房间寂静得只剩喘息声和心跳声。

  鼠老三咬着舌头,提着气,转动眼珠子看上床上。

  只见是贺逐山翻了个身,发出了一点细微响动而已。

  几只老鼠凝神等待了会儿,床上的人都不再有任何反应。

  原来是虚惊一场!

  鼠老三伸手擦了擦冷汗,拿着鼓槌细密轻巧的敲出一串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空灵。

  “伙计们,不用害怕!”鼠老三安慰道,“他们不会醒的,让我们继续狂欢起来!”

  大部分老鼠还是僵在原定,眼神不停的在床上流窜。

  鼠老三推开了房门,朝背后的鼠众们招了招手,一只老鼠抱着铜锣,一步三回头的跟了过去。

  到了堂屋,鼠老三一边和其他老鼠眼神交流,一边小幅度敲着鼓,拿擦的老鼠也拘谨的摩擦一起。

  哒哒哒哒哒……

  一连串声音,嘈嘈切切错杂弹,快速且轻微,像是不停的踩着缝纫机发出的声音。

  鼠老三动了起来,游走在乐手间,用肯定的眼神给他们勇气。

  “快,伙计们!我们该去迎亲了!让乐声响起来!”

  他像一个指挥似的,扭动起腰肢,调动起其他的乐声。

  嘿呦呦,大王喜事喜洋洋咯,鼠民乐事乐滋滋哟……

  咚咚咚哒哒!

  鼠老三撬开了一瓶白酒,顿时酒香四溢,喉舌生津。

  “兄弟们,这是属于我们的时代!干杯!”

  几只大老鼠抱起了酒瓶,其他老鼠贪婪的长大尖嘴。

  “兄弟们,别急,都有!”

  醇厚酒液像瀑布一般哗啦啦冲过他们的鼻子和嘴巴,他们急切的伸着舌头舔舐。

  酒的美味,让他们迫不及待的撬开酒缸,一只只老鼠焦急的用手用尾巴捞着酒,更有甚至直接跳进了酒缸中遨游。

  他们头重脚轻,头昏脑涨,他们踩着白云,披着月纱,像一只只轻盈的飞鸟,在酒中逐浪奔腾。

  他们迎来了属于他们的时代!

  他们不是鼠!他们欢乐的活神仙!

  他们在房间里在左顾右盼,左拉右牵,左冲右突,围在一起跳起了鼠族古老欢庆的舞蹈。

  咚咚啷个咚咚,大王大王伟大的大王,让我们举杯高唱!咚个啷个锵!

  他们神气十足,一个个音符在他们指尖不断飞舞,又在空中纠缠碰撞,他们动作放浪,如同一个个如痴如狂的音乐家,乐声像不断被充胀的气球,越来越大,越来越紧,咚咚咚,擦擦擦,乐声冲向房顶冲向月亮,他们摇头摆尾,上蹿下跳,乐声激昂,欢声如浪。

  嘿嘿呦呦!

  他们手舞足蹈,翻空跳跃,犹如一个个无所顾忌,自由自在的白色精灵。

  敬苍忽然睁开了眼睛,他听到了老鼠叽叽喳喳的声音。

  他一边适应黑暗,一边嗅到了空气中的酒味和香烛味。

  老鼠声来自堂屋,叽叽喳喳蹦蹦跶跶,还挺嚣张的。

  砰——

  像是一个硬物在地上摔碎了的声音,老鼠一下就安静了。

  敬苍没有动作,一心回想着堂屋里的硬物。

  过了几分钟,老鼠又开始活跃起来,蹦跶的声音似乎还很有规律。

  什么东西摔碎了?酒瓶子也不是这个声音啊。

  敬苍只有一想事就会没有睡意。

  他的手指轻轻点着床单。

  难道是堂口那些神像?

  灰仙……自家人砸自己的神像?

  那群耗子在外面疯狂蹦跶,就像是在踩着敬苍的神经,一点也不知道收敛。

  啧,成精了么?

  成精?!

  敬苍心头突然一紧。

  孙铭说林逾静阴阳怪气他什么来着?

  敬苍头皮发麻,他刚想拍床而起,手却被一个热乎乎的东西捉住了。

  他愣了两秒,转过头看向贺逐山。

  贺逐山的眼睛在黑夜中亮得吓人,像是迎着月光的湖水。

  “嘘。”贺逐山用极低的气音说。

  敬苍的手很凉,衬托得贺逐山的手心更加灼热。贺逐山紧紧的抓住敬苍的手,能够清晰感受到敬苍手背上密密麻麻的伤痕,宛如一块被戳得坑坑洼洼的白纸。

  热气像是顺着手背上细小的伤口深入到皮肤里,加上贺逐山的力道有些太重了,烧得伤口稍微有点疼。

  敬苍皱着眉。

  敬苍知道贺逐山是想让他别出声,但是也不用捏这么紧吧。

  他是不是有毛病?

  敬苍默默想着事不过三,下次真就要给他一巴掌。

  两个人就这么躺床上,默默听着老鼠的动静。

  老鼠的声音紧紧变远,敬苍听声辨位判断应该是到了屋外面去了。

  敬苍抽开手,低声说:“林逾静今天问孙铭,她像人还是像神。”

  贺逐山一怔。

  这他妈是在讨口封?!

  所谓讨口封就是部分动物修炼成仙前,要先向人类讨一个“名”,才能有“实”。蛟成龙前,如果有人说它是龙,那它就可以成龙,但说它就是个“蛇皮管子”,那这蛟的多年修行就白费了。其他动物讨口封也差不多。

  但是林逾静她讨哪门子口封?!

  这时敬苍已经起身,从包里拿了棉线符纸。贺逐山困意全无,马上穿上鞋子跟去,临走前瞥了眼床底剩下的一双胶鞋。

  到林逾静的房间需要穿过堂屋。堂屋中一大股酒气,地面上是神像碎片,老太太的黑白照片也被扔在了地上。

  敬苍皱着眉顺手捡起来放桌上。

  “林逾静。”敬苍冷着眉,站在林逾静的房门前敲着门,“你睡了吗?”

  毕竟是女生,他也不太好直接推门进去。

  屋里没任何反应。

  “叫瞎子。”敬苍当机立断。

  瞎子和孙铭俩还在睡梦中,突然一下被人提起来。

  孙铭以为又是什么厉鬼,刚想放声尖叫就被捂住了嘴,一下没忍住直接咬了下去。

  敬苍倒吸一口冷气,手上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贺逐山掠了一眼,云淡风轻的朝孙铭肩上砍了一手刀,砍得孙铭眼冒金星,差点又昏厥过去。

  “你俩他妈的大半夜干嘛呢?”瞎子无缘无故被扰扰清梦,心里憋着一股闷气。

  “去把你姐叫醒,我怀疑她出了点状况。”

  事出突然,瞎子的不爽变成了焦急,慌不迭跑去敲门。敲了几声未果,便直接推门而入。

  敬苍自觉的低下了头。

  “草……”瞎子腿一软,一屁股跌倒在地,声音慌张得直发抖,“人、人呢?”

  敬苍跟了进去,心底一骇。

  床上根本就没有林逾静,只有一团被扒了皮,血肉暴露在空气中的不明生物蜷缩在床上。

  它似乎还没死,身体轻微的战栗着,如同一块被血水侵泡得过度饱和的海绵,细孔里不停的被挤压出血珠。

  瞎子浑身汗毛耸立,几乎被喘不过来气,哆嗦着手去碰那团东西。

  那东西喉管里逸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眼睛是黑曜石般的质感。

  孙铭被堵在门口,只能踮起脚的往里望,忽地看到窗户外一个白影回旋而过。

  草。

  他在心里暗骂一声,手上指向窗外。

  敬苍已经抓住瞎子的手腕,强行点了穴位。瞎子僵硬在原地,牙齿不停碰撞,发出渗人的咯咯声,像是恨不得咬碎自己的牙齿。

  “窗、窗外……有人……”孙铭磕磕绊绊的说。

  敬苍这才分出神看向窗外。

  窗外的远山像一道削瘦如刀的脊梁,近处的玉米杆像列阵的阴兵,他们都藏匿在血色的薄雾中,一个白影在血雾中,阴兵间不停的翻飞回旋,像一把飞速旋转的伞,也像一个姿态癫狂的萨|满。

  敬苍走到窗边探头出去,贺逐山让开了门口。孙铭顺势挤了进去,看了一眼就吓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林林、林姐呢?”孙铭带上哭腔,不可置信的问,“瞎瞎瞎子,你你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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