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方向,他们走不出这片霍麻林。

  敬苍站在原地,双腿冰冷麻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凌子扎进了大腿。孙铭弯着腰喘着出气,他同样跑不动了。

  胖子浑身油汗,在月光下发出令人头晕目眩的光,他正举着刀一步一颤的逼近。

  而敬苍和孙铭现在却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敬苍心想今天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他半眯着眼,孙铭干脆腿软坐在了地上,冷汗濡湿头发,不断滑落。

  “孙铭,听我说,只能靠你了。”敬苍说。

  没有人会来救他们,现在唯一的活路只有孙铭!

  走投无路之时,只能破釜沉舟,死马当作活马医。

  “闭上眼睛憋住气,拇指用力掐住左手无名指第三节,使劲掐,把所有的气都压在这里。”敬苍快速说。

  祝由曰四指三节为禁鬼目,欲行拷鬼,命鬼,住鬼,问鬼,需要捻之闭气。

  孙铭来不及多问,用手指死死的掐着指头,掐得手指紫红肿胀,像色彩鲜艳的毒蘑菇。

  胖子越靠越近,手中的屠刀白亮得扎眼。

  敬苍脊背仿佛在遭受铁链鞭笞,已经皮开肉绽,脊背汗水渗入了伤口,痛感像弯曲的小蛇一样钻进脑袋,在沟壑中游动着。

  他深吸着气说:“右手剑指,在地面上画——上党字头,左食右绝。”

  孙铭看了眼死胖子,哆嗦着手在地面画。

  祝由术以剑指画上面党字头包罗万物,左边食字右边绝,可以避开鬼魅邪精。

  孙铭连画三遍,越画越急,几乎是在用手指抠挖着地面。可是敬苍依旧动不了,双脚也已经完全痛到没有知觉。

  敬苍额角冒着冷汗,痛到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没关系,闭上眼睛,不要去看不要去想,一心一意跟着我念。”

  孙铭紧闭双眼,恐惧,自责与愧疚不断将他淹没,心脏忐忑难安,整个人都在小幅度的战栗。

  “孙铭!”敬苍吼道,“不要去看不要去想!不要怀疑自己!屏气凝神不要有杂念。”

  锋利的刀刃不断逼近,这一砍刀能直接将人的肋骨砍断。

  阴风烘干脸上的汗液,皮肤上残留的干渍像一条条毛毛虫扎煞着毛孔。

  风,湿气和露水像湿透的毛毡包裹住孙铭,一股热流在身体里串流,蛇行。他的血管和皮肤像是被打开了,缓慢的气息从胸腔沉入腹低。

  不要去看。

  不要去想。

  孙铭的脑海变得空旷,只剩下微风和敬苍的鲜血。心脏突然在战栗,一股电流般不可遏止的酥麻顺着脊背冲到天灵盖,他的灵魂在燃烧,脑海中最后只剩下敬苍鲜血。

  救他。救他。救他。

  不。

  他的大脑好像不见了,他好像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他好像一根空心的管道,一片空气,一缕清风都在穿透他。

  他只听得见一个陌生飘遥的声音,他张开嘴,听到一个无比陌生的声音念到。

  “大道康庄,有鬼为守。”

  “欲迷我行,时匿我后。”

  “奉召四将,护我左右。”

  “挟我同行,厉鬼速退。”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孙铭覆掌拍在地面,狂风骤起,霍麻林中风声呼啸,掀得人仰马翻,铃铛声与铁链声倏然消失不见。

  只见月落山岭,天际凝云,日出东山,朝霞如火,眼前的景象逐渐变换,来时的路就在眼前,楼房近在咫尺。

  胖子举着刀,隐入了苍翠的竹林中。

  风静尘空。

  敬苍浑身湿透,重力陡消,猝然跪倒在了孙铭身边。

  敬苍睁开眼时,率先看到的是灰黑的天花板,他眨了眨眼睛,肌肉拉扯得头皮生疼。

  他一边撑着起身,一边用手摸了摸伤口。

  发根间有细小的凸起,是结的痂。

  他正在一张板子床上,床头对面摆着一个衣柜,衣柜门上镶嵌着一块镜子,正对着敬苍。

  敬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面色苍白。他脸上没了黑狗血,但依旧能嗅到淡淡的腥臭味。

  他晃了晃昏沉的头,让脑海中稍微又一线清明。

  “我靠,你终于醒了!”

  敬苍盯着门口的人,愣了两秒,诧异的问:“林逾静,你怎么在这儿?”

  “巧合,纯属巧合。”林逾静解释,“我跟瞎子昨天就进来了,今天早上一出门就看到你和孙铭。”

  “你出什么事了?”林逾静心有余悸的问,“居然还碰了狗血。”

  “等会儿再跟你解释,孙铭呢?”敬苍坐起来去找鞋,发现床底还摆着一双旧的黄胶鞋,上面脏兮兮的结着干泥块和青苔块,“这谁的鞋?”

  “孙铭在旁边屋,没什么事。”林逾静瞥了眼黄胶鞋,不太在意,“这家主人的吧。”

  敬苍穿好鞋去找孙铭,孙铭也已经醒了,现在正瞪着眼睛出神,似乎还没从那种空洞的感觉中缓过来。

  敬苍看着孙铭青紫的半边脸,在心底轻叹了声气。

  自己当时太冲动,下手有点太重了。

  “孙铭,没事儿吧?”敬苍问。

  “啊……”孙铭反应慢半拍,像个行动迟缓的痴呆儿。

  林逾静叉着腰在旁边观察着,狐疑的问:“他不是着相了吧?”

  “不,我成了!成了!”孙铭突然扭头,目光闪闪的盯着林逾静,疯魔般的叫唤着。

  林逾静:“……”

  敬苍:“……”

  在孙铭还想疯疯癫癫喊“道爷”时,敬苍一掌按在了他肩膀上,重重捏着他的某根神经,孙铭顿时痛得龇牙咧嘴。

  “一天到晚少看点小说。”敬苍静静的说。

  “哦。”孙铭讪讪坐起来,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会儿。

  林逾静一脸无语:“我还真以为弟弟你一步成仙。”

  “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特别神奇……”孙铭说,“我好像空了,就好像……瞎子呢?”

  孙铭现在迫切想跟瞎子分享,毕竟瞎子很看不起他。

  “他挑水去了。”林逾静说。

  “啥?”

  还没来得及多解释,门外就传来了骂骂咧咧的叫唤声,孙铭忍着酸痛的大腿,蹦蹦跳跳跳出门。

  门外晾了一大片金黄的玉米,有脱粒的,也有整个的,金灿灿的有些刺眼。

  院子下面的陡坡冒出一个小头,那人戴着张墨镜,张着嘴骂天骂地,过了会儿瞎子像节肢类动物似的拱着腰,晃晃悠悠的挑着两桶水爬了上来。

  “他妈的,挑不动了!为什么用个水这么麻烦。”瞎子放下水,捞起衣服擦了擦汗,接着动作一顿,摘掉墨镜瞪着孙铭。

  “你个狗日的崽种!早不醒晚不醒,他娘的我把水挑回来你就醒了!”

  孙铭倚着门框,幸灾乐祸的嘿嘿笑了几声。敬苍不慌不忙的打量着堂屋。

  堂屋和卧室一样收拾得妥妥帖帖。墙上挂着将军画册和一个黑白相框,相框里是个老太太,是这家去世的长辈。

  敬苍总觉得这老太太有些眼熟。

  屋里面放着张八仙桌,摆着几筐子玉米,最正中间不是神龛,而是……

  堂口?!

  这居然是堂口?上面供着胡三太爷胡三太奶,还有灰仙?!

  敬苍不由觉得十分奇怪。

  堂口在东北地区很常见,但是在南方就很少见,而堂口里面供灰仙的更是少之又少。

  灰仙是耗子,可以生财,但老鼠这样的动物生出来的财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般人都消受不起。

  这家人为什么会立堂口,供灰仙?

  敬苍正觉得疑惑时,林逾静从灶屋里端出来一盆冒着热气的水,一大股草药味苦得互掐的孙铭瞎子顿时闭上了嘴。

  “这是干嘛呀?”草药味闻得孙铭鼻梁发酸,瞎子连忙避得远远的,敬苍也站门口盯着林逾静。

  “王姐找草药熬的。”林逾静把盆放敬苍面前,热气冲得两人的眯着了眼睛。

  “去污秽的,咳!”林逾静被呛得咳了几声,“沾了狗血用这个去除比用立白还强。”

  林逾静说完便跳到了太阳底下,捂着鼻子走开了。

  敬苍微微一怔,说:“谢谢。”

  术法是他们之类人的立命之本,学了十几年的东西莫名其妙没了用,换作谁都不好受,而像敬苍他这种学得厉害的人就更甚。

  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接受云泥之间的落差。

  敬苍蹲地上,用手拘了一捧温热的药水,想了想又朝孙铭招了招手。

  孙铭不明所以的蹲地上:“干嘛哥?”

  敬苍用手沾满药水,抬手摸了摸孙铭肿得青紫的脸颊,淡淡说:“对不起。”

  孙铭登时瞳孔放大,一个鼻子两个孔忘了出气,吓得结结巴巴的问:“啊……啊?这这这……”

  敬苍不再吭声,专心致志的洗起手,把孙铭当成了空气。

  孙铭吞了吞口水,瞥了眼瞎子忙碌的背影,压低声音说:“哥,你救了我,打我两下是应该的。我以前在大马路上滑滑板,差点被车撞死,我爹气得直接把我吊房梁上打。我知道你跟他都是担心我才会这样。”

  敬苍只点了点头,但孙铭知道他心里面好受多了。

  “哥,你慢慢洗,以后总得换我保护你。”

  孙铭走了,敬苍几不可闻的松了口气。

  这样的感觉很难以描述,是在他父母身上从未体验到过的。

  敬苍洗完脸去倒水,瞎子正生无可恋的往水缸里一瓢瓢倒水。敬苍抬头环视了一圈墙壁上的水管和楼顶的水塔,问:“是水管坏了吗?”

  “是抽水机水塔水管水龙头全部都坏了。”瞎子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王姐说要等她老公过年回来再修或者换新的。”

  “我真的是服了,用水必须要从下面的水井挑上来。我靠这个坡爬得我断八百回气。”瞎子抱怨到,“要不是看你俩一个病号一个弱鸡,我才不去挑。”

  孙铭看着表面被风化得剥皮的水管,不解的问:“这水管看着有些年头了,为什么非得等到过年修啊,一次性弄好不比天天挑水好?”

  瞎子哐当一下扔了水瓢,本来火气就大,傻逼孙铭还问东问西。

  “你看我长得像不像百度那个狗脚印?问这儿问那儿的,烦不烦。”

  敬苍现在已经对“狗”这个字已经ptsd了,听完后挪到院子围栏边,点了根烟观察环境。

  面前的景象和晕倒前敬苍所看到的基本上不一样。霍麻林变成了玉米地,旁边蜿蜒着一条银灰的马路,马路边上稀稀拉拉坐落着房屋,弯弯绕绕的没入了苍郁竹林中。

  竹林。

  敬苍弹了弹烟灰。

  那个胖子最后跑进了竹林中,这里面有什么东西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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