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年?”陆舟行一边放下心,一边又诧异的问,“哪有什么天启七年的人,早投胎两轮了,冥府里留着的就道光年后的。”

  “不,有一个,我算过他没投胎。”

  陆舟行沉默了一会儿:“有没有可能你算错了?毕竟你这个算卦技术挺一言难尽的……”

  “也有可能。”贺逐山犹疑的说,“但你帮我查查,说不定真有漏掉的人。”

  “那可就是我这个首府的失职了。”

  “失职了你也要继续当下去。”贺逐山说。

  陆别在一旁胡言乱语,贺逐山都能想象到他含着一嘴口水的呆样。

  “师弟,你也该考虑这些了。”陆舟行语重心长的说,“我真打算要退了,带着陆别去投胎,重新感受人生的意义。”

  贺逐山指尖夹着玉兰花摩挲,不再吭声。

  都去投胎了,最后只剩下他。

  贺逐山不想投胎,可他却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只是心底有一种强烈的排斥感。

  “再说吧,师兄。我还有事,先挂了。”

  “等等……”陆舟行捂住了陆别口无遮拦的嘴,像是单纯好奇般提起,“那个敬苍呢?”

  “昨天晚上搬走了,不知道搬哪儿去了。”贺逐山说。

  “搬走了?!”陆舟行皱起眉,试探性的问道,“我以为你对他跟别人不一样。”

  贺逐山扬眉笑得坦然:“有什么不一样的,在我这儿众生平等。”

  “行吧,师弟格局大。”

  找人的事他并不着急,暂且让师兄慢慢去找。

  贺逐山开门上车,缓缓驶向地狱之眼,背后红日高悬,层林尽染,洁白的玉兰花纷纷扬扬,像是即将破碎的月光。

  “真的不去喝一杯吗?” 面前的男生头发微卷,皮肤白皙,双眼是明亮的淡蓝色,声音清脆,“你们不是最讲究缘分了吗?”

  这男生就是昨天在大街上对敬苍说“恭喜完成任务”的人,他今天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敬苍,毕竟敬苍身上那种清冽的气质很特别也很吸引人。

  “我不喝酒。”敬苍也认出来罗伯特。

  “嗨呀!那就算了吧,你晚饭有什么安排吗?”罗伯特热情得过分,像只鸟一样不停的在耳边叽叽喳喳,“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

  敬苍冷着脸,他虽然相信缘分,但也没到那种一见面就和人约饭的地步。

  “我还有事,先走了。”

  敬苍不急不慢的穿越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而罗伯特却像一块狗皮膏药,一直跟在敬苍身边。

  “嗨呀!”罗伯特怕跟丢,伸手握住敬苍的手腕,动作突然一顿,随着整个手心都覆盖了手腕上,“你的手好凉啊。”

  敬苍皱紧了眉,刚想开口说什么,背后乍一下响起尖利的喇叭声,紧接着一辆黑色轿车飞驶而过,无情地激扬起路边的落花。

  “我靠,这人吓我一跳。”罗伯特握着敬苍的手抱怨道。

  敬苍反应过来,用力撤回自己的手,严严实实的揣在了大衣兜里,脸色难看得吓人。

  “啧……”罗伯特笑着轻啧一声,“你这么直接的抵触真是令我伤心。”

  “我没空陪你玩。”敬苍拧着眉,“你还有事吗?”

  “有啊,加个微信吧,下次咱们可以一起去任务里面。”罗伯特自顾自的说,“我们需要一个相互了解的机会。”

  “不感兴趣。”敬苍十分疏离的说,“别跟着我。”

  跟肯定是要跟的。罗伯特知道中国有句古话,叫“烈女怕缠郎”,对于敬苍这种人尤其有效。

  “加个联系方式我就不缠着你,你玩游戏吗?或者下次我可以约你看电影呢。”

  “我不识字。”敬苍敷衍的说。

  “别啊……我前几天还看到一个清朝遗老拿着AK在G港刚枪。”

  街口停着一辆黑色宾利。

  一只白皙的手懒懒的垂在车窗外,指尖夹着一支烟,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轻拢慢捻抹复挑,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而主人正从容不迫的看着后视镜。

  敬苍顿住脚步,只能听到罗伯特的声音,却没有听到他在说些什么。

  车里的人点燃了烟,烟雾沉沉浮浮,散漫流淌。

  车窗渐渐放下来,一张熟悉的侧脸出现在眼里。他没有转头,只是用夹着烟的手朝敬苍轻轻勾了勾。

  敬苍微微眯了眯眼睛。

  很不爽,但他还是选择走过去,拉开车门,坐下。

  贺逐山一言不发,摁灭烟,启动汽车,缓缓驶开。

  傻傻留在原地的罗伯特:“???”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你俩挺清高。

  敬苍偏头盯着窗外斑驳陆离的景色,神情冷恹,像是在回想着一些陈年旧事。

  “你新认的弟弟?”贺逐山的声音充满戏谑。

  敬苍抬起头,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的在后视镜中相撞。那一瞬间敬苍的眼底是澄澈般的透明,贺逐山突然有了第一次见面时的惊艳之感。

  不过敬苍很快就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没有给贺逐山过多欣赏的机会。

  “不是。”敬苍说。

  “哦。”贺逐山敲了敲方向盘,他觉得今天敬苍的情绪有些不太对劲儿。

  “你今天……”

  贺逐山沉吟片刻,说完三个字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不悦的皱着眉不再吭声。

  敬苍等半天都没等到下文,索性就当没听到。

  两人一路沉默着到了敬苍的住处。

  “谢谢。”敬苍说。

  “嗯。”贺逐山绝尘而去,月光如水,像薄纱一样覆在他身上。

  不对劲儿的应该是他自己。贺逐山想。

  “哥,刚送你回来的是贺哥吗?”孙铭盘腿坐在地毯上,手里放着那本手写的经文符咒。

  “嗯。”

  “那你怎么不叫他进来吃饭啊?”孙铭不解的问。

  “他自己走了。”敬苍脸色无异的说。

  “你肯定都没叫他来吧。”孙铭时傻时不傻,现在就能一眼确信是敬苍不想让贺逐山来。

  敬苍被孙铭看透,不免一愣,沉着脸喝下半杯水后,说:“你以后少跟他来往。”

  孙铭心里一惊,不知其所以然的问:“为啥啊?”

  敬苍坐在那里,黑着脸酝酿了半天,才不情不愿的说出一句话:“你看不懂他在想什么,不知道他讨厌什么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没有啊!”孙铭大着胆子,一口否决了敬苍的偏见,“贺哥喜欢玉兰花来着。”

  敬苍:“……”

  无言以对。

  “是吧……”孙铭还在碎嘴子,眼神十分殷切,语气十分急切,希望以此改变敬苍对贺逐山的偏见,“贺哥人其实挺好的,他只是看上去不太像个好人,但其实……”

  “打住。”敬苍捏着手腕,面上看上去不太高兴,“你觉得他好,那你去认他当你哥吧。”

  第一敬吹·敬苍拥护者·孙铭态度立马一百八度转弯,拿出去了当狗腿子最真诚的“花言巧语”,抱紧敬苍大腿,摇头晃尾的说:“那不行,哥你最好,什么贺逐山,不认识一点。”

  敬苍:“……”

  前一秒还贺哥,后一秒就是什么贺逐山。瘟神这是失民心者失天下啊。

  “哥,给我讲讲这个手诀呗,我手指头都快翻花绳了,还不会弄。”孙铭一见把敬苍哄好了,连忙翻开书问。

  他当初学习要是有这么努力,哪会至于在一个连河道护栏都没有的破学校里面被淹死。

  敬苍果真是没有看错孙铭。他是一点天赋都没有。

  两天了,八大神咒和常清静经才背得马马虎虎,更别说其他的咒法了。

  这一天,孙铭正像背历史一样背着“夜行被鬼迷路符”,房间里就忽然传出滋滋啦啦的电流声,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蹲地上,还未来得及抱紧的桌子腿,空气中就传来了鬼声鬼气的机械声。

  【系统:任务即将开始,请收魂师准备,场景搭建中,进度15%……】

  孙铭懵懵的,只知道又要进任务里面了,一想到上次的新娘他腿肚子都酸得直抽抽。

  敬苍从房间里跑出来,把孙铭从地上拉起来,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背。

  “别怕,这次不会出意外,去收拾东西。”

  孙铭重重吸了吸气,留念似的抓了抓敬苍的手腕。

  吸取上次的教训,孙铭这次背了个包,里面放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敬苍照例带了包烟和打火机,最后突然想起又往孙铭的包里塞了湿巾纸。

  【系统:任务开始倒计时,五、四、三、二、一。】

  两人眼前忽然一黑,环境温度剧烈变化。

  【系统:任务正式开始,祝您任务顺利,期待下次相见。】

  系统话音刚落,敬苍便率先听到了隆隆的轰鸣声,他睁开眼睛,眼前像是一片黑暗,但能感觉到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颠簸状态。

  过了一会儿,黑暗慢慢消失,凄厉的月光涌了进来,敬苍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着目前的状况。

  他正在一辆破旧的公交车上。

  车中一片空荡,只有吊环孤零零的在空中摇晃,而这辆车却在诡异的自动行驶。

  这公交车里只有他一个人。

  孙铭呢?!敬苍一阵头疼。

  突然哐当一声,破车几乎是弹了起来,敬苍的头毫无防备的撞在了车窗玻璃上,头晕目眩中伴随着一声巨大轰鸣。

  他头皮当即一阵刺痛,脚边彩光闪烁,是一地的碎玻璃渣子。

  寒湿的空气径直涌了进来,携带着一股秋草腐烂的味道。公交车驶过陷坑,在郁郁葱葱生机蓬勃的霍麻林间灵活穿梭,像是一只鱼游进了汪洋。

  破车依旧颠簸,像是快要散架的鱼架骨,仅剩的玻璃摇摇欲坠和发动机一起嗡嗡共鸣。冷气冻得敬苍的伤口发麻,他伸手抹掉血迹,抓着吊环,摇摇晃晃的走向驾驶台,他想看看驾驶台上有没有有用的信息。

  过道上有一滩滩暗色痕迹,是某种液体干涸后留下的。

  透明的投币箱中塞着一堆纸币,敬苍仔细看了眼才发现是面额超大的冥币。

  他扫了眼驾驶台上的鸡零狗碎,上面放着一个毛绒老鼠玩具,除此之外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看到,他伸手摁动了一个开关。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喵喵喵喵……”

  “小老鼠,上上上灯台……油吃吃吃吃……叽里咕噜滚下来……”

  一个清脆得有些尖利的童声倏然荡漾在空旷的车厢中,嘻嘻嘻银铃般的笑声和不正常的拖拉卡顿像是一群尖牙利齿的鬼童子在车顶欢呼雀跃,听得敬苍耳膜刺痛,汗毛耸立,刚想抬手关掉……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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