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老爷……我的错,我的错,求你不要这样对林儿啊,全是我的错,跟、跟林儿无关,求你求你不要这样对林儿……”夫人已经无暇顾及其他,爬在地上语无伦次的求着老爷。
老爷怒极冷笑,笑声都让瞎子觉得瘆骨头。
“跟他无关?!他个杂种!让老子当了乌龟!老子替别人养了十几年的儿子!”老爷指着孙铭和夫人骂道,“老子早就知道你是个贱人!洞房的时候老子就知道你是个破烂货,可是没想到肚子里还揣了个杂种!”
“要不是你爹,老子早就把你们剁成肉泥了!我忍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今天,为的就是让你儿子体会当乌龟的感觉!”
敬苍咬着牙,眉头越皱越紧。瞎子拉着愤怒的林逾静,一边低声咒骂。只有贺逐山是平静像玻璃钢里的水,好像没事会真的在他心里掀起波澜。
夫人已是惊恐到极点,嘴巴像鱼一样一张一合,可就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老爷满不在乎的把孩子递给仆人,朝老头挥了挥手:“快点拜完堂,把他俩装棺材里。”
“一拜天地!”
咚。
孙铭的头用力磕在地上,但他感觉不到痛,只能看到面前的新娘满眼的绝望和麻木。
“二拜高堂!”
咚。
夫人跪在地上,眼球突出,徒劳的张着嘴,喉管里发出咝咝的气声。老爷翘着二郎腿,得意的欣赏着这副杰作。瞎子紧紧锁着林逾静,倒吸了一口冷气,敬苍咬着牙额头青筋凸起。
“夫妻对拜!”
咚。
结束吧。孙铭想,让他们出去吧,即便自己再死一次也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嘛。
那他再死一次,让新娘下辈子也幸运一点,一生二二生三嘛。
那他再死一次,让夫人别再干坏事,也别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三生万物嘛。
哎。
眼见着孙铭就快要被扶进棺材,敬苍捏了捏手腕,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捆棉线。
原本的白棉线现在染上了他的血,变成红红一团。
他深深吸一口气,打算动手……
“哇”的一声婴儿哭叫蓦地在房间中炸开,犹如一根钢针扎在敬苍的脑仁上,他动作一顿。
只见新娘正用力掐着婴儿的脖子,恨不得要将婴儿的脖子折断,而婴儿此时面色发乌,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弱。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敬苍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过去,刚要给新娘一记手刀,就看到一个黑影蹿过来,一头撞向本就虚弱的新娘,将婴儿抢了过去。
夫人倒在地上,双手高举着婴儿,紧接着将婴儿护在了怀里。
所有人的懵了。
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夫人好像是疯了。
“别杀他别杀,你别杀他!”她撕心裂肺的吼着,“不是他的错!他是无辜的!”
她将孩子护卫在心口,一边拍着孩子的背,一边哆嗦着说话。一身脏乱的黑袍,一头散乱的黑灰头发,看上去癫狂但又脆弱。
“你做什么?!”老爷十分愤怒的质问,“拿过来,快点拿过来!”
反转得太突然,林逾静和瞎子快要看不懂这局势了。
“不不不……”夫人疯狂摇着头,满脸泪痕,“林儿,不是你的错,娘亲不应该想掐死你,娘亲当初不应该想掐死你……是娘亲的错!”
“娘对不起你,娘当初居然想掐死你。林儿别哭了,你不是耻辱,娘亲是,你没得选择,你是无辜的啊!”
夫人当初想掐死少爷?!敬苍心底大惊。
看到新娘想要掐死婴儿,所以夫人代入到了当初的自己吗?!
夫人最后悔的是当初有掐死自己亲手儿子的欲望吗?!
“疯子!”老爷破口大骂道,“你还不快点把她拿过来!耽误了封棺的吉时我让你不得好死。”
“不。”夫人决绝的把婴儿护在怀里,以往逆来顺受,惟老爷是从的她眼里第一次有了“反抗”。
老爷第一次被忤逆,怒不可遏的抽出一把刀。
“放开!”
“不。”
老爷冷笑一声,直接把刀架在了孙铭脖子上。
瞎子眉心一跳,心急骂道:“我草你个傻逼!”
老爷的眼角眼瞪了眼瞎子,眼底的凶光毕现,杀心噼里啪啦的燃烧着。
“你给脑子瞪你祖宗呢?!”瞎子不服输的骂道。
“小心我割下他的脑袋!”老爷吼道。
夫人看着锋利的刀刃卡在孙铭的脖子上,人彻底慌了。
“再不把人拿过来,我就把你儿子的头拿去喂王八。”
夫人已然崩溃,双目猩红无比,恨不得把老爷千刀万剐:“畜生!畜生!你给我放开他!你别想杀林儿,也别想割下他的脑袋!”
“草!”瞎子啐了一口,“少爷就是他杀的!”
砰。如同时间突然停止,夫人呆在了原地,就这么盯着老爷,眼底不知道是不可思议还是恨。
“你杀了林儿?”夫人声音发着抖质问。
老爷轻蔑的笑了一声:“不然呢,早就想杀他了。在十年前,我知道他是你和你那死爹的杂种时,我就想杀了他,只可惜你把他从水里面捞了起来。”
夫人脊背发凉,仿佛一瓢冷水从头浇到尾,她只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你把他推到了池塘里?是你害他病了这么多年?!是你让原本健健康康的林儿变成了个终日卧床的活死人?!是不是你?!”夫人歇斯底里的质问到。
“是。”老爷稍微加重了一些里,孙铭的脖子破开了一条小缝,“不仅是让他变成个活死人,我还要让他变成个无头死尸。”
信息量太大了,瞎子脑子宕机了,敬苍也十分震惊。
少爷是夫人和她爹……
所以老爷要以同样的方式去报复少爷和夫人。
夫人目眦欲裂,如同一头在绝境保护幼崽的母狼,胸膛急剧起伏,呼吸粗重,狼狈又让人生畏。
“吃人的疯子,全都是吃人的疯子!”
夫人头发早就散开。敬苍看到她手里用力握着什么东西,而地面上有几滴鲜血。
“你放开他,他不是林儿,他是无辜的!”
她知道这是孙铭!
夫人举着银簪子,朝老爷的眼睛扑过去。
她这是以卵击石,毫无胜算!
电光火石间,敬苍拦住夫人,飞脚踹向老爷。
当的一声。
刀子落地,老爷同样跌倒在地,而孙铭被贺逐山顺手接住。
老爷还欲捡起刀子殊死一搏,结果被林逾静察觉。林逾静用力一脚跺在老爷鸡爪似的手上,咔哒一声,几乎是将那只手踩得粉碎。
与此同时,敬苍反手抢过夫人手里的银簪,而夫人却下意识的抱紧了孩子。
“别杀他。”
敬苍叹了口气,心里极其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逾静麻利的绑好老爷,厚着脸皮让贺逐山画了一张符,关键时刻贺逐山到不再吊儿郎当,没有再推脱。
瞎子看着没人样的孙铭,心里十分愧疚,扶着孙铭坐在了太师椅上,并且体贴的帮孙铭擦了擦伤口。
孙铭又差点哭了,直呼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敬苍把簪子上的血抹干净,还给了夫人,问:“你知道他不是少爷,为什么还要救他。”
夫人看着簪子愣了愣,泪眼婆娑:“他的确不是林儿,可他替代着林儿,应该有和林儿相似的地方。即便只是替代林儿,我也不希望他受到伤害。”
“我亏欠林儿太多了,从出生一开始就是。”
“他没得选择,他没有错,是我的错。”
“为什么是你的错?”敬苍问。
什么时候开始错的……
她盯着地面上溅破的血迹,像是雪地上绽开着一朵朵鲜艳的梅花,也像是记忆中画。她一时愣了神。
那一年的雪特别大,父亲赋闲在家,脾气很不好,每天都打骂母亲和仆人。
母亲让她别去惹父亲生气,但她觉得那是她的父亲,不应该疏远他。
所以她竭力讨好父亲,父亲也渐渐对她和颜悦色。
父亲同她在梅花树下堆了个雪人,鲜红的腊梅落在白雪上。她像父亲背了一首王安石的《梅花》,父亲很高兴。于是她告诉父亲她想去学堂学习以后也想像男子一样建功立业,然后父亲就变得很生气,在雪地里鞭打她。
鞭影如蛇,凌空而来,一鞭一道血痕,鲜血洒在白雪上,雪仿佛被融化成血。
其实在严寒中被打得皮开肉绽没有那么痛,可是她心很痛,就像是一只被驯服后圈养着的狼。
她开始像母亲一样远离父亲,对父亲低眉顺眼,惟命是从,绝对不敢忤逆父亲。
她学习所谓女子该学习的东西,成为了出色的大家闺秀。
所有人都要求她像雪地一样,清清白白不能有污点,因为她的纯洁是婚姻的一笔筹码。
该出阁时,提亲的人踏破了她家的门槛。或许父亲没想到她这么受欢迎。
她踏雪寻梅,父亲第一次欣赏到他的婀娜多姿。
克己复礼为仁。这是他们这类人对别人的要求,而不是对自己的要求。
父亲觉得这朵梅花应该率先由他折下,也应该率先由他享用。
那一夜,父亲喝醉了酒,闯入了她的房间,理所当然的玷污了她。
他心安理得的说每一家大户都是这样的肮脏,顺便还给她找好了丈夫。
雪藏污纳垢,是世界上最脏的东西,而她也是。
她厌恶自己的肮脏,她对肚子里面的东西充满恨意,她对她的丈夫充满愧疚,她对她的父亲充满顺从。
孩子生下那一刻,她像掐死他,抹去她人生的污点。
可当她看到孩子满脸发紫,拼命挣扎时,她松开了手。
不是他的错。
那是谁的错呢?
应该是自己的吧。她想。
她对林儿很愧疚,她痛苦的隐瞒着秘密,小心的抚养着儿子,希望他以后能够拥有一个普通的家庭。
但她没想到,她所痛苦隐瞒的秘密,不过是那群人醉酒后的谈资。
夫人讲完,看着怀里的婴儿,伸手碰了碰她的脸蛋。林逾静立在那里,一时无言。
“你或许做错过事。”林逾静吸了吸气说,“但这件事绝对不是你的错。”
夫人愣了愣,反问:“为什么不是我的错?我肮脏的。”
敬苍心里同样一阵悲凉。
“怎么会是你的错?你更加不是肮脏的。”林逾静坚定的说,“错的是他们这些满嘴仁义道德的人,是这些用自己的欲望给女人编网的人,错的是压迫女性的封建礼教,错的是你那畜生父亲。”
“为什么?”夫人问。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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