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斥满铜臭味的樊笼里待久了,漫无目的地逛超市勉强也可以称作闲情逸致。
出来一趟不容易，战利品却只有购物篮里的两只杯子，未免辜负此行。
顾知忧几日前便萌生了换拖鞋的想法。气温渐低,单薄的凉拖已经隔绝不了地板的寒气，得要厚底包跟的棉拖，才算看得起冬天。
她走到货架前,上上下下地扫了几眼,随手取下一双印着小白兔图案的，摆到时愿面前，笑着问她：“阿愿，这个好不好看？”
小白兔憨态可掬，两只耳朵白中带粉，还是立体的。
“很可爱。”时愿笑弯了眼,明明有着少女心的顾小姐更可爱。
她也觉得好，顾知忧心满意足地拿了两双放进购物篮。图案别无二致，只有鞋底的颜色略微不同。
买完拖鞋，顾知忧又给她置购了牙刷、毛巾之类的洗漱用品。
无一不是耐心地询问她的喜好后,才做出决定。
时愿的目光停驻在装了半满的购物篮上,没有移开的意思。好像篮子里承载的不是日用品,而是她的生活,她的希冀。
神明偏爱，一切从欢。
几日前，她还如履薄冰，举棋不定。犹豫该不该吐露心声,纠结如何将十年的友情续写成爱情。
今时今日,她已经和顾小姐在一起了。她的心上人分外慷慨,善解人意,义无反顾地将她规划进自己的生活。
这些日用品宣示着：她们要同居了。
幸福的不真实感在顾知忧触摸她手腕的那刻被驱散。
顾知忧朝她笑，声音轻快悦耳：“愣着干嘛，走啦。”
转悠到食品区，那人不仅没收敛分毫，反而将宠溺演绎得淋漓尽致。
不是问她吃不吃这个，就是问她要不要那个。
恋爱会让人年轻的说法不是无稽之谈，时愿现在就觉得，自己小了二十岁，被当成小朋友对待了。
幼年的记忆里，爸妈总会周末抽空带她和时瑶逛超市。家里不愁吃穿，却不会没节制地给她们买这买那。只买真正需要的，浪费绝不可取。
爸妈去世后，她几乎没有踏足过这类地方，烟火气太浓，去了白白伤感。时瑶倒是提过带她来这边走走逛逛，也被她毅然拒绝了。她想象不来时瑶慈爱地充当家长的样子，那会让她变得不像她。
她并没有很强的口腹之欲，除了维持正常生活的三餐，几乎不会摄食别的。大学室友曾调侃她是“老干部”，年纪轻轻就注重养生，只有她自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被动养成的习惯罢了。
就在她奔向三十岁的路上，有人却要教她做回无忧无虑的小朋友，信誓旦旦地许诺，要买什么都行。溺爱无度，恨不得把整排零食架承包下来。
辜负她的热情未免残忍，时愿象征性地拿了包薯片。黄瓜风味的，还被顾小姐夸了番有品味。
结账前，她们又绕道熟食区，买了花卷和杂粮粥。晚上放进冰箱，明早简单加热就可以当作早餐。
满载而归，不虚此行。
也许是怕干扰顾知忧开车，坐在副驾驶的人乖巧得像个娃娃，静静地听着轻悦的歌谣，连被秋风欺负得碎发凌乱也不诉苦。
时愿半垂着眼睑，百无聊赖地复盘，恋爱第一天是怎样度过的。
蜜里调油的聊天记录？没有。
打卡电影院、游乐场？没有。
温馨浪漫的烛光晚餐？没有。
但她和顾小姐表白了、接吻了、同居了。
好像什么都没做，却又什么都有了。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仅是在脑海里想着，笑声就从唇齿间遛出来，根本克制不住。
顾知忧在红灯时拉起手刹，侧目望向时愿，恰好将这纯粹的笑容收入眼底。
恋人的笑实在可爱，具有无可比拟的感染力。乍现一瞬，都胜过世上最甜的糖果。
笑颜、糖果？
这样的组合俨然记忆宫殿的密钥，解锁了一段尘封的回忆。
未名湖畔，时愿也展露过开怀又腼腆的笑。
不过，在她追问笑的缘由时，拿“薄荷糖很甜”这种骗小孩子的话术当了挡箭牌。
此招偏偏管用。
彼时，她因为说了晦涩暧昧的“都不及你”，心里羞赧难当，轻而易举就被搪塞过去。
现在想想，太不应该，有失水准。
甜的从来不是一颗糖，是她明里暗里的情愫，是时愿清澈纯净的笑容。
在某种程度上，暗恋是件好玩又奇怪的事。捅破那层薄薄的窗纸，不必从零开始。
细水长流的往昔里，埋藏着数不尽的宝藏，等待有心人挖掘。
“今天开心吗？”
绿灯亮起的刹那，顾知忧明知故问了一句。
时愿偏过头，霓虹的灯光在她的眸子里流浪，回答时的笑染了一缕娇俏：“开心。”
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虚度光阴亦是极乐。
桃花眼里绽开同样的笑，顾知忧心想，希望未来每一天都让她这样开心。
地下车库的电梯直达公寓。
楼道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秋风飒飒地往里灌。
顾知忧淡淡地扫去一眼，又自然地收回视线。
无事发生。
她在家门口撞见熟悉的身影，于是自然地招呼问候：“李阿姨，这么晚还出去吗？”
李阿姨锁好门，提起脚旁的垃圾袋，听见声音，转身看见顾知忧。
和颜悦色地回应：“哎。”
“摸着秋天的尾巴散散步。冬天一到，这日子就难熬了。”
顾知忧深以为然，冬可不像秋这样温和可爱，它是冷漠的，顽劣的，惹人不悦的。
昼被硬生生剪短了不提，光是变化多端的天气和料峭的寒风，就够人们喝一壶了。
隆冬腊月里，湖面被冻得像坚硬的石头，满园的生命都萧条落败。
夜幕下漆厉的路灯，更是让人看了就心惊胆战。
如此说来，她方才生出把秋风拒之窗外的念头，倒显得不识好歹了。
李阿姨和顾知忧说完家常话，才看见她身后还站着一个同样年轻的女人。
这姑娘生得极标致，眉眼冷淡清秀，如徐徐铺展的水墨画卷，越看越有风韵。
“这姑娘是？”
面对邻居阿姨善意的询问，顾知忧没有藏着掖着的想法，坦然自若地引荐：“阿姨，这是我女朋友。”
被介绍给旁人，时愿郑重地点头。
李阿姨懵然反应了两秒，先是确认耳朵没有听错，再是纠结“女朋友”三个字的意思。
究竟是女性朋友的简称，还是……
直到她看清时愿望向顾知忧的眼神，才给她们的关系拍板，绝对是恋人。
并非是老人家阅历丰富，火眼金睛，而是某人的依恋快要从眼里溢出来，想忽视都难。
彼此擦肩告别，李阿姨的表情依旧怔忡不解。她不是歧视同性恋，而是兀自琢磨另一件事。
这小顾天天早出晚归，工作忙得不行，又是拿什么时间交往的女朋友呢？
总不能是像变戏法那样给变出来的吧。
关好门的公寓是属于她们的私密空间，时愿望着顾知忧弯腰换鞋的背影，喊了她的名字。
顾知忧“嗯”了一声，回过头看她。时愿待在玄关的阴影里，面上的表情处于盲区。
“女朋友？”她轻轻地咀嚼这三个字，不舍得咽下，尾音缱绻在唇齿间。
被热心肠的邻居询问，“朋友”无疑是最简洁的答案。
省心省力，不损名节，不留隐患。
可是，某人偏要反其道而行，光明正大地以女朋友的身份介绍她给邻居认识。
这一步走得出乎意料。
但时愿不得不承认，顾知忧说出“女朋友”三个字的时候，悸动倾泻成河流，覆水难收。
顾知忧反问：“难道不是？”
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她相信时愿不会否认这句话。
时愿垂着眼睑，小声应答：“当然是。”
心心念念了十年才得到的身份，为了一时逞强而否认太过残忍。
顾知忧摊手，轻笑着说：“那不就行了，我又没讲错。”
时愿难以言表的顾虑，她不是没有头绪。无非是担心她被邻居冷眼相待，背后非议。
坦诚前，这些想法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只是，她没有权衡利弊，全凭一腔孤勇率性而为。
深爱一个人的时候，想把她介绍给自己的全世界，或者把自己的全世界送给她。
洗漱、护肤后，顾知忧靠在床头，一边等时愿，一边翻阅手机相册。
彼时，她全神贯注把着方向盘，隐约感觉时愿拍摄的动作。
以为得她青睐的是沿街的风景，根本没想到女朋友的镜头对着她。
正因如此，她没做出任何回应，表情一本正经，白白辜负了时摄影师和天边的彩虹。
红唇抿成一线，无言地替她传达遗憾和惋惜。
顾知忧又眷恋地看了一眼，中肯地给予评价，即便没有她本人的配合，时愿也将她拍得很好看。
不比彩虹逊色。
镜头是摄影师的语言，使起来得心应手。要它肃穆就肃穆，要它灵动就灵动。
恋人镜头里的她和公司官网的宣传图不一样。
那些照片虽然出自专业摄像师之手，但没有感情，全是技巧。
像辞藻堆砌的汉赋，华而不实，没有灵魂。
时愿偷拍她的相片，在技法上可能略微青涩，不讲究光影与视角，却以情愫作底片，把她的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像自然朴素的散文，简净流畅，文质兼美。
时愿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一转身落入温暖的怀抱，心跳乱了节拍。
“知忧？”
顾知忧揽着时摄影师的腰，给予她真诚的赞誉：“拍得真好。”
“你看到啦。”
时愿当即反应过来顾知忧的意思，抚上她的手背，半垂着眸，眼睑被长睫投下的阴影遮盖。
唉，私藏相片的计划泡了汤。
至于她由衷的称赞，时愿没有任何谦词。她也认为这张照片很有感觉，心隙入水，温澜潮生。
时愿向顾知忧索要这张照片，顾知忧直接从微信发过去，什么也没问。
摄影师留一份作纪念，天经地义。
睡前读诗集的习惯并没有因为某人的到来而废止，纸张摩擦的窸窣声响，似春蚕食叶，恬静又鲜活。
她沉醉文字的风雅。
她的恋人在创造风雅的文字。
配上图片，时愿发了条朋友圈，设置为仅自己可见：
“黄昏温柔地作祟，非要让天空签收彩虹这份礼物。这或许就是迟暮爱上它的理由，也是我爱她的理由。”
通读一两遍，没有语病，才按下“发表”。浪漫的语句上传到社交平台，却仍是她一个人的宝藏。
未来兴致所至，也许会成为她们两个人的宝藏。
时愿倚在顾知忧的肩头，一言不发地陪她读诗。她凝着漂亮的眼眸，长睫卷翘，往文字身后走。
直到时愿困倦地打了哈欠，顾知忧才将从文字世界抽身，望了眼时钟，自觉地阖上书。
晕黄的灯光沉溺在夜色深处，时愿抱着顾知忧的腰，仰着脖子。
用撒娇的语气控诉某人不爱美人爱诗集的可恶行径：“你冷落我。”
她暗暗腹诽，若是遇到心理素质不佳的，恐怕要开始怀疑自己的魅力了。
顾知忧抿唇自省，今晚晾了女朋友不短的时间，是她不对。
抚上时愿的脸，微微凑近，用宠溺的语气说：“我补偿你好不好？”
时愿勾起嘴角，补偿，怎么补偿？
往她的唇上亲了一下，眉眼溢出温柔：“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浅尝辄止的吻像某种欲说还休的暗示。
顾知忧心想，你不都亲自示范了一遍嘛，难不成还有更好的补偿方式？
青丝散于软枕，温热的唇瓣相触，耐心，细腻，轻柔，时愿任由顾知忧温柔地作祟。
浪漫在床榻上循环演绎，昨夜是璀璨的极光，今夜是绚烂的彩虹。
一点也看不腻。
顾知忧埋首于时愿的脖颈，嗅着好闻的冷檀香。从背后拥住她，鼻尖蹭得发痒。
开口的声音藏不住喑哑：“时愿。”
她正经地喊了时愿的名字。
“嗯？”时愿等了半天，没有下文，在顾知忧怀里翻身，又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余韵犹存的触碰像一道电流，从四肢涌向心脏，轻而易举勾起感觉。
黑暗中，眸底的星光是唯一的方向。
顾知忧摩挲着她的红唇，情不自禁地吻上去，深吻，复而啄吻。
缠绵的气息分开一段距离，她凝望着时愿的眼睛，把话说完：“恋爱快乐。”
这一天注定是个伟大的日子，歌颂一万遍也值得。
“恋爱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愿愿你不能这么诱～
支棱起来！
好想看愿愿的朋友圈，感觉像是写作素材合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