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骤雨洗涤了城市的污垢,残枝败叶浸泡在积水中。傍晚过后,车水马龙逐渐安静,给大街小巷喘息的机会。
闪电犀利的光劈在包厢的纸窗上,时愿的侧脸被映照得发白。
秦筱木讷地转身,恼怒被惊惶代替,不由自主吞咽着唾沫。
时愿的笑容已经不能用冷来形容,她在脑海里检索词汇,发现只有瘆人这个词勉强合适。
秦筱自诩见过大风大浪,心理素质良好,此刻却也舌头打结,“你、你说了什么?”
时愿扬眉,苍白的脸维持着似有若无的笑,语气轻而慵懒,“你说的对,我就是有病啊。”
浅淡的瞳孔直勾勾盯着秦筱,自嘲般地勾起唇角。
她要是没病,怎么会陪这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女人出来吃饭,怎么会想出这种鬼主意来牵制她?
漫不经心的陈述听在秦筱耳里像是恶劣的玩笑,她扬声:“时愿!”
闻声,时愿收起脸上的笑容。
也对,她对秦筱笑起来假的很,还累。
远处雷声轰鸣,天空像是被撕裂了一个口子,大雨瓢泼倾倒,江水淹没了田野。
“谁让你抢走了我的药呢?”
时愿幽幽地说出心里话。她早已病入膏肓,顾知忧是世上仅有的一剂良药。
药?什么药?
秦筱不明所以,却强迫自己跟着时愿的话走。
时愿心思缜密,城府极深,断然不会说些无厘头的话来恫吓她,她这么说肯定是意有所指。
秦筱的反应与时愿想的如出一辙,不明白却也不敢放松。
时愿也不急躁,端起桌上的茶杯把玩,手腕轻轻晃荡着,白桃乌龙茶的香气溢出。
如玉的眼眸倒映在杯中,宛若水中月,澄澈明亮,却又虚幻得令人心悸。
“没意思。”时愿咀嚼着秦筱给她的评价,如果这种贬低性的词汇也算得上是评价的话。
陶瓷制的茶杯转了个方向,藏青色的彩釉勾勒出花纹,时愿换了它的同义词,“无趣。”
撩起眼帘,话锋一转,质问着眼前的人,“你当年是这么说她的吧?”
疑问句硬生生被问出陈述的语气。
秦筱指责她没意思的时候,她脑海里第一时间蹦出来的就是这个。
她先是嗤笑,秦筱这么多年只有年纪在长,批判别人的话术倒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尔后,她又想到了顾小姐。
秦筱拿这话说她,她无关痛痒,甚至嗤之以鼻。因为秦筱又不是她什么人,疾言厉色权当犬吠。
但对于顾小姐来说,是被喜欢的人这般斥责。
只稍微代入了一秒,将秦筱幻想成她的顾小姐,泪珠就在泛红的眼眶里打转,根本抑制不住。
心脏不适地抽搐着,有一点点疼。
反应了两秒,秦筱微张的红唇嚅嗫,似乎不敢置信。
“无趣”这个词,太熟悉了。
深深地刻在她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因此时愿口中的“她”是谁,已然曝于青天白日,她心知肚明。
八月份她去找顾知忧复合的时候,顾知忧在她面前把这个词强调了很多遍,似乎难以释怀的模样。
而她十分讶异,信口胡诌的理由居然让顾知忧记了整整五年。
若非这一趟加深了印象,她还真要被诘问得不明不白了。
只是,她万万想不到,时愿与顾知忧竟是旧相识。听时愿这副打抱不平的口吻,两人关系应该不错,否则顾知忧也不会把这种折了颜面的事情告诉时愿。
如此一来,时愿对她的态度,包括为什么要把她调到秘书处工作,为什么非得违逆本心回应她的示好,为什么始终对她若即若离,全部昭然若揭。
秦筱冷笑,是替顾知忧报复她,还是从始至终都是两人串通好的伎俩?
底牌都被亮在台面上,双方开始打一局明牌。
秦筱反而不怵时愿了,左手抱着右臂,无所谓地说:“是啊,她就是无趣呀,我又没说错。”
踱步到时愿身边,脚掌踩在榻榻米上,簌簌作响。
秦筱居高临下地望着时愿,语气有些挑衅和嚣张:“再说了,我和她,恋爱也好,分手也罢,关时副总什么事?”
“你跟她又是什么关系?”
秦筱是故意这么说的。
她隐约感觉的到,顾知忧是时愿的软肋。
她揣摩了两人的关系。
如果只是普通朋友,或者闺蜜,在听到顾知忧被欺负后,顶多是隔空把她痛骂一顿,没有谁会费这般周折和心计戏耍她。
秦筱忍不下被戏弄的恼火,就把它转嫁在时愿身上,使劲踩她的痛点。
她想出这口恶气,哪怕代价是离开时悦集团。
秦筱撑着木桌,凑到时愿耳边,轻轻笑了下,“你喜欢她吧?她知道吗?”
如同一根利刺,扎破了承载心事的七彩泡泡,在夜色里幻灭得无影无踪。
无法否认。
时愿咬着牙,满脸憎恶。
她刺了秦筱一眼,声音冷冽得让人颤栗,“滚。”
秦筱冷哼着出了这扇门。
把气撒在推拉门上,门狠狠撞击着滑轨的卡槽。
哐啷的声响在包厢里回荡,时愿怔怔地盯着桌上的餐具,指盖用力,泛着不自然的白。
惴惴不安的情绪挤占了整颗胸膛,好像什么东西被带出了这扇门,将要彻底离她而去了。
在伞篓里挑出自己那把透明的雨伞,凝视着屋檐下的涟漪,走进夜色深处。
跑车停在街角的香樟树下,零落的枯叶没精打采地趴着车顶,远远望去像一幅抽象主义油画。
开门,坐进车里,将斜风急雨拒之门外。
时愿卷起沾湿的裤腿,探身抽了几张纸巾,擦拭脸上的雨水。鬓发被束缚成一缕,湿答答地贴在额角上。
接下来去哪儿?时愿没有头绪。
她不想回家。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只有黑漆漆的空寂和凌乱的雨声,没有鲜活起舞的生命。
时瑶又飞北京了,想来现在应该正温香软玉在怀,比她过得好上许多。
古铜的路灯施舍一分光亮,给车子里的人些许慰藉。
系上安全带,放下手刹。
大雨拼命刷着存在感,雨刮器成了无用的摆设,挡风玻璃俨然它们的舞台。
看不清路,迎面只有模糊的一闪而过的光圈,时愿微微松动油门,集中注意力,仔细辨识路况。
无法开窗,车里有些闷。
等着红绿灯,时愿打开空调,切换了一首轻松的背景音乐来纡解烦闷。
时愿来了时瑶朋友开的那间酒吧。
希望疯狂的音乐,热闹的人群,和消愁的酒,能让安然她度过这个注定无眠夜晚。
不要提心吊胆,不要胡思乱想。
老板依旧戴着那副面具,站在吧台后,一面摇晃雪克壶,一面悠闲地同倚靠吧台的客人搭话。
未被遮掩的下半脸精致漂亮,唇角扬着妩媚的笑,日复一日的调酒工作在她手上,仿佛浪漫的艺术。
老板把雪克壶放在台面上,风情万种的眼眸漾开欣悦的笑意,柔声打招呼:“哟,妹妹来了。”
在鱼龙混杂的场合游刃有余,她自有看家本领。一是万年不变的温柔笑,二是过目不忘的好记性。
更何况,时愿在第一面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光是时瑶妹妹这个标签,更主要的是时愿自身的辨识度。
要想见多识广,未必要行万里路。守着方寸之地,也可以与形形色色的人擦肩。
但在她三十来年的阅历中,冷得有攻击性的,只有时愿一个。
时愿拉开吧台的高脚凳,昏黄的光拨弄她鼻翼细碎的绒毛。
扬着下巴,酒吧点单栏映在她的眼眸。
“一杯长岛冰茶。”
搅拌棒碰着玻璃叮当作响,旁边的客人发出一声轻笑:“时副总,喝这么烈的啊?”
长岛冰茶可不是什么加了冰块的茶饮,它是伏特加、金酒、龙舌兰、朗姆四种基酒加入柠檬汁等配料调制而成的高度鸡尾酒。
常有初入酒吧的小白不识庐山真面目,稍不留神喝多了,晕头转向,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被点了名,时愿歪了下脸。
身畔的女人穿着浅色羊毛衫,模样温婉。
真是走到哪里都能遇到熟人。
时愿淡声道:“林总。”
林君悄无声息地打量着时愿。
清秀的玉眸蒙上了一层灰尘,遮住了玉的光泽,疲倦和忧郁毫不掩饰地刻在玉上。
林君善意地询问:“心情不好吗?”
时愿不作声,躲开她的视线。
独来独往的孤僻者,没有开诚布公聊心事的习惯,也不喜欢别人打探她的私事。
无论这份关心是否出于好意。
老板背对着她们,在橱柜上挑酒,耳朵却留在吧台上。
察觉到氛围有些冷,转回身,拿了一个干净的长饮杯,给时愿出主意:“妹妹有什么烦恼,可以跟林老板说说看。”
甚至揶揄起某位好友:“她啊,每回心情不好,都来我这喝酒,一边喝一边自我开导。”
“解决烦恼这种事,她在行。”
林君觑了戴面具的女人一眼,这一眼还含着笑。
这女人说的是实话,她以前就是这么过来的,没有什么地方可辩驳。
更何况,以她们的关系,调侃对方几句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真的可以信任别人吗?
时愿看了林君一眼,犹豫不决。
像一个长年累月缩在阴暗角落里的人,一束阳光降临到她脚边,如海潮亲吻沙滩,唤醒她的渴望。
明亮,而温暖?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
作者有话要说:
酒吧是推动感情线发展的好地方
去过都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