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念祈看他急吼吼的,脚步冒烟一样,失笑道:“都是老夫妻的了,几天不见,就这模样,真像是新婚的一样。”

  旁边丫鬟附和道:“六少爷和夫爷是感情好。”

  方子晨一进青竹院,又在屋里嗅到了药味儿,淡淡的,不是很明显。

  可他吃了两年中药,这味儿即使化成灰他都闻得出来。

  赵哥儿回来的路上,顺道去赵嵩那儿把两孩子也叫了回来。

  乖仔一听他来了,仿佛野狼附体,嗷呜嗷呜一通叫,赵哥儿和小风都不等了,小短腿跑得飞快,一个人先冲了回来。

  “父亲······父亲······”

  他冲进青竹院院就开始喊方子晨,看见方子晨从屋里出来,他高兴得跳了几次脚才朝他冲过去。

  才几天不见,他便想方子晨想得紧,不过这几天他都在跟赵家几个小辈在同夫子学五礼,因此就没能回去。

  君子六艺,方子晨都有所涉猎,但五礼中的吉、凶却是不太熟,他教不了,孩子便只能跟着赵家小辈一同跟夫子学。

  方子晨抱起他,狠狠亲了他两口,在他两边脸颊上各留下一牙印,乖仔摸摸脸,也不觉得疼,还咯咯咯的笑起来。

  方子晨和两孩子玩了一会,才让他们去一边玩。

  赵哥儿笑盈盈的朝他招手:“夫君过来坐,我给你剥了瓜子。”

  方子晨先喝了口茶,心中略有些踌躇,问道:“你最近在忙什么啊?”

  “没忙什么啊!就是逗逗孩子。”赵哥儿似乎很开心,眉飞色舞:“夫君,大嫂生的小侄女很漂亮,你要去看看吗?她笑起来真的很可爱的。”

  “也行啊!”

  路上赵哥儿一直在说孩子的事儿,手舞足蹈的,看得出他对孩子的欢喜。

  “夫君。”

  “嗯!”

  赵哥儿突然道:“小爷爷明儿想回河阳,十六是我大爷爷的忌日,小时候大爷爷很疼我,这些年我没在家,都未能去给他扫过墓,明儿我想同小爷爷一起去,可以吗?”

  本来今儿方子晨不过来,赵哥儿也打算回去一趟。这事儿突然,他也是早上才知道的。

  赵爷爷信佛,远行都要算日子,昨儿去了护国寺,大师说明儿卯时出发,可保路上顺顺利利。

  赵家祖籍在河阳,离京城也不算得太远,来回不过八/九日的路程,如今入春,河道解冻,走水路会更快,不过河阳不通水路。

  方子晨自无不可,临近东院,他磨磨蹭蹭,那句一直盘亘在喉咙口的话,最后还是控制不住,问了出来。

  “赵哥儿,你今天都在做什么啊?”

  看见赵哥儿和李志诚一起出现在桃里的时候,不可否认,那一刻他的心情是不爽的,可他也并未怀疑赵哥儿什么,他不是那种多疑的人,他也不是一定要赵哥儿一辈子只能围着他一个人转,不管这时代的男人怎么想,他都觉得赵哥儿应是自由的,不管婚前或婚后,他不是只能围着厨房转,他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做他想做的事,交能同他聊得来的朋友,这‘朋友’没有性别的界限,可以是哥儿,可以是女人,也可以是男人。

  他也是自由的个头,不必事事都同自己报备。

  这些道理,他明明都懂,也觉得自己对赵哥儿是信任的,可心里那股冲动和难受,还是让他脑子一片空白,最后不受控制,鬼使神差的问了出来。

  话一出口,他倏忽回神后就心虚了。

  这么问,便是怀疑赵哥儿。

  他们在一起那么久,赵哥儿怎么待他,他最是清楚不过,他不该怀疑的,这么问,便是把赵哥儿的所有付出和情义都踩在了脚底下。

  他正要道歉,可赵哥儿一句话,便让他心冷了半截。

  “我今天都在陪宝宝玩啊!还能干什么。”

  方子晨脚步一顿,这一瞬间,他耳中一阵嗡鸣炸响,连呼吸都窒住了。

  赵哥儿看他:“夫君,怎么了吗?”

  “可是我今······”方子晨没来的及说话,赵嵩过来了,说让他去趟书房,他有些话要交代。

  大抵是怕他不知情,无形之中得罪人,翰林院里大大小小的官儿,赵嵩都同他解释了一遍。

  翰林院叫得出名的,叫不出名的粗粗一记都几十人,各自战队,谁是哪个派系的,背后站着谁,儿子又娶了谁家的姑娘,闺女又嫁给了谁,赵嵩都掰开了一一给他说明白。

  京中局势就像老树根,盘根错节。

  赵嵩话多得紧,大概也是年纪上来了,一些话儿和重要的人和事是反反复复的说,生怕他记不住,就连翰林院里哪个大人府里养了猫,那猫去年中夏抓了只两斤种的老鼠,都事无巨细的说了。

  方子晨听了一半,一半心思都在赵哥儿身上——他中午明明同李志诚去了桃园,为什么要隐瞒?

  是怕他不讲理的乱吃醋吗?

  还是······

  他想得脑子都要冒烟,迫不及待的想回去问赵哥儿,实在没心思去听赵嵩絮絮叨叨,可赵嵩日里事务繁忙,也就下值回来才有些空,对方瞧着似乎已是很疲劳,频频的喝茶和揉眉心,如此这般还强撑着给他说事儿,一番苦心,方子晨也不好叫停。

  从书房回来时,赵哥儿已经睡了。

  房里只留了一小盏灯,他似乎睡得很熟,方子晨上床时他都未清醒。

  以前可不这样。

  方子晨撇下嘴,郁闷的躺了下来。

  隔天中午醒来,旁儿空着,未留余温,赵哥儿已经走了。

  方子晨捂着额头依靠在床头发愣,闭上眼睛,他仍还能清晰地记得早上赵哥儿俯在他耳边,绵软沙哑的声音,还有染了淡粉色的白皙皮肤。眉心那抹温和湿润的触感似乎还清晰的刻印在上头。

  赵哥儿今儿早上亲了他才走的呢!

  赵哥儿果然还是爱他。

  方子晨脑子就装不下太多事儿,一个香香又他神魂颠倒了,哼着歌穿好衣裳,乐滋滋的往外走,想找儿砸玩会儿,到了隔壁,儿砸也没见着。

  丫鬟过来说,赵哥儿把孩子也带走了。

  方子晨:“······”

  他不晕车,这会估计也在路上。

  夫郎不在,儿子也不在,又成了孤家寡人,方子晨直接回了广福街。

  史念祈未出月子,赵嵩和赵云峰上职,脱不开身,除了这三人,其他几个都同赵爷爷一起回了河阳。

  赵云越那铁憨憨不在,方子晨只能去找黎艺盛玩儿,黎师傅平日总压着黎艺盛看书,鲜少让他出去玩,不过黎师傅喜欢方子晨,每次他来,他都会放人。

  这会儿两兄弟人手一个大饼,似无业游民一样,又在街上东逛西荡。

  一个大饼没顶过两条街,黎艺盛说不行了,前胸已经贴到了后背,方子晨也感觉有些饿,见着路旁儿有个小汉子在买馄饨,拉着黎艺盛过去。

  “小哥,你这混沌怎么卖?”

  “一碗二十五文。”

  “那几个啊?”

  “九个,公子来两碗?”

  方子晨伸头往锅里瞧,想看那馄饨大不大,值不值,可锅口冒着热气,也瞧不清楚。

  小汉子说他这个价卖得不贵,馄饨里头都是牛肉馅儿的,这玩意儿可贵可贵,还一碗九个,良心价了。

  方子晨想想,让他上了两碗。

  牛肉精贵,但搁京城这地方,大多数人还是买得起的,但大家都不常吃,因为这牛肉少,寻常人也分不出来。

  这会馄饨上来,里头馅儿虽是菜多肉少,但要真是牛肉,放一丢丢,二十五文吃这么一碗也不亏。

  方子晨美滋滋的,又觉得自己占到便宜了。

  黎艺盛坐他对面,就见他刚吃了一口,脸色就变了。

  方子晨搁了筷子,起身站到摊前,插着腰,眼神冷冷的看着那小汉子。

  小汉子被他看得寒毛直竖:“公,公子这是怎么了?可是这馄饨不合胃口。”

  “你骗人。”

  小汉子脸色瞬间就变了。黎艺盛端着碗过来:“怎么回事啊?”

  方子晨气呼呼的道:“这是猪肉馅的,他骗我们说是牛肉馅的,妈的,一猪肉馅的馄饨收我五十文,兄弟,大家都是男人,相煎何太急啊!”

  小汉子没想着今儿遇上‘高手’了,讪讪的,方子晨也没想闹大,生活不易,猛男都得叹气,他总要给人留口饭吃。

  小汉子见他朝自己伸手,立刻会意,掏了二十文过去。

  方子晨心满意足。

  向来只有他占人便宜的份,哪儿能让人跑他头上里占便宜呢?

  两人吃完了馄饨就要走,突然一慌慌张张的女子不知从哪冒出来,紧紧拉着方子晨。

  “公子,救命~”

  方子晨:“······”

  黎艺盛叹了口气。

  最近这几天不晓得怎么回事儿,一出来他兄弟总能遇上各种各样的桃花,高矮胖瘦,一应俱全。

  有两汉子捏着棍子,凶神恶煞的追过来。

  他们让方子晨不要多管闲事。

  那女子拉着方子晨的衣袖,说求他救命,方子晨问她怎么回事儿,那女子说是她父亲在赌馆里欠了赌债,对方追上门来,因着还不起,对方就想拉她去抵债。

  “公子,求求你,救小女子一命。”

  方子晨好笑的看着她:“你想让我怎么救你啊?”

  那女子小心翼翼,又满脸希翼的看着方子晨:“公子可以借我五十两银子吗?”

  方子晨冷笑一声。

  雕虫小技。

  在这薄情的时代,想让一个人记住她,那就是借钱不还,而且还不上的话,就得来一句:‘无以回答,以身相许’,小三的经典套路,方子晨太熟了。

  “借你了,你确定以后能还我?”

  那女子轻轻挑起眼帘,颇有些风情万种,道:“若是还不起,小女子原以身为奴,伺候公子,给公子端茶倒水。”

  “好啊。”

  黎艺盛听他一口应下,顿时瞪大了眼,他兄弟是那种会英雄救美的人吗?

  这人向来是只认银子不认人的。

  他抬起手,想看看方子晨今儿是不是发烧了,方子晨接下来的话让他直接笑了。

  “这主意好,我家里现在正巧没人用,你是不知道,我家那母老虎脾气大得很,就光这个月,家里十几个丫鬟都已经被他打残废了,你出现的正好,家里还一推衣服没人洗······”

  “不,公子,小女子想起来还有事,先走了。”

  看她落荒而逃,方子晨和黎艺盛捧着肚子笑了起来。

  笑闹过后,黎艺盛正经起来:“是不是有人故意安排的啊?”

  方子晨视线垂低盯地面:“应该是那死老太婆弄的。”

  黎艺盛:“啊?”

  方子晨没再多说。

  黎艺盛也反应过来了。

  三月八号那天,倒春寒,夜里飘起了毛毛雨,早上起来,冷得厉害,天空晕晕沉沉,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方子晨没去找黎艺盛,龟缩在家里。

  左右闲着无事,他拿了本上次赵云越带过来的游记,趴在床上看,正要翻页,外头有人喊。

  “方公子在家吗?”

  方子晨眉头一蹙,刚俩嬷嬷一同出门采买去了,正好没在家,他来到外头开门,有点怔。

  竟然是郑晓燕。

  这不是让方子晨最诧异的地方,让他感到诧异的是,郑晓燕整个人看着,精神状态实在是不好,憔悴,又瘦了一大圈,衣服套在身上,完全撑不起来,完全没有初见时的光彩。

  大概是李欣怡的死,给了她很大的打击。

  郑晓燕见他两手张开搭在门上,似乎不打算让自己进去,便直接开口了。

  “我想同你聊聊。”

  方子晨翻着白眼:“可是我不想跟你聊,我娘说,让我离你这种黑心肝的远一点,不然怕我被带坏了,老想着去害人。”

  郑晓燕闻言脸色扭曲了一下,眼里满是浓浓的恨意。

  “你就这么维护赵哥儿?”

  方子晨理所当然,道:“他是我夫郎,我不维护他难道维护你?你当我跟你姑那脑子掉粪坑的一样啊?”

  郑晓燕这次没被激怒到,相反最后那一句似乎还让她颇为愉悦,她嗤笑一声,再次面露嘲讽:“确实,可是,他值得吗?你知道他这次回河阳,我夫君也跟着去了吗?”

  方子晨眉头紧蹙:“你说什么?”

  郑晓燕不答反问:“确定要我在这儿说吗?”

  方子晨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响后松了手,侧过身。

  几个丫鬟守在门外没进去,郑晓燕进了院子,左右张望了一下。

  一进室的小院子,不需要多看,只一眼就到头了。

  小,又寒碜。

  府上下人住的院子,都要比这儿宽敞些。

  郑晓燕笑了笑,讽刺意味十足:“住这样的地儿,怪不得姑姑会心疼,也怪不得,他会想回去。”

  方子晨心头一颤,呼吸都不由重了,他极为不耐。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当年赵哥儿被拐是我指使的,姑姑看见了,但她满了下来,这些事儿,你应该都知道了吧!”方子晨没有说话,郑佩瑶看他神色冷静,没有丝毫惊讶诧异,就晓得他早知道了,她继续道:

  “姑姑把这事儿满下来,除了看在我爹娘的份上,还有另一原因,就是想让我和侯府联姻。”

  这事儿方子晨早知道了,仍然没觉得有什么意外。

  郑晓燕今天早上怕是吃撑了,跑他这儿来,尽说些废话。

  “我当年会把赵旭骗出去,是因为我知道,如果他在,这事儿就轮不到我,但若是他没了,姑姑就只能一心为我打算,我让人把他送到外地去,远远的,让他一辈子都回不了京,可如今他竟然回来了,早知道,我当初就该让人杀了他。”

  郑晓燕紧握着拳头,似乎后悔不已,脸色有些狰狞。眼神凶恶非常,仿佛恨不能把人生吞活剥。

  “姑姑这些年,看似对我很好,可是我知道当年那件事她还是放不下,她对我依旧有埋怨和芥蒂,她对赵旭也是心有愧疚,她想补偿赵旭,她想······让赵旭取代我。”

  方子晨指尖动了动,只觉荒谬。

  “她疼赵旭是真,贪恋权贵也是真,我身子骨不好,多年不孕,好不容易怀上,结果也没了,唯一的女儿,也没了,以后还能不能生,我都不知道,我若是没个孩子,这侯府夫人的位置便注定坐不久,她现在是放弃我了,她想让赵旭取代我,侯府夫人这个位置,算是对赵旭的补偿,又能再次稳固住赵李两家之情。”她红着眼睛看向方子晨:“一举两得,你说是不是?”

  方子晨直视她,神色冷凝,压抑着音调:“你和你姑姑,怎么都这么恶心?”

  郑晓燕低低的笑了起来,而后突然冲过去,抓着方子晨的双肩,状若癫痫,惊诧而又暴怒的连声质问:“我恶心?那你以为赵旭他不恶心?他为了荣华富贵,都决心抛弃你了,他不恶心?啊?他不恶心?都是做的一样的事,怎么就他不恶心?”

  方子晨被她摇得发晕,郑晓燕叽里呱啦一通,激动得口水都溅到了他脸上,表情狰狞又癫狂,狂犬病发作、大受打击一样,瞪着眼睛,里头爬满血丝,太阳穴上青筋暴起。

  方子晨只觉得这人一下就进入了癫狂模式。

  刚看着挺正常,才两句就疯了。

  他看着郑晓燕这疯样,都有点悚。

  这女人疯起来,看着比贞子都还让人觉得恐怖。

  他赶紧用力甩开她:“你胡说八道什么。”

  郑晓燕跌到地上,好像刚才那一通质问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缓缓撑起上身,但没有起来,喃喃自语般:“我胡说八道?我哪里胡说八道呢!我都看见他们在一起了,我都看见了啊!”

  方子晨往旁退了两步,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我看见他们在一起了。”郑晓燕说。

  方子晨心头一颤,怒了,插着腰指着郑晓燕:“你什么意思啊你,跑我家来胡说八道,小心我给你两拳头啊!”

  他语气低沉得可怕,像是从喉咙里生生挤出来。

  “不明白吗?”郑晓燕从地上爬了起来,看起来很疲惫:“他们一起去京满城吃饭,一起去逛桃园,一起······”

  大概是真的受刺激了,郑晓燕说话颠三倒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似乎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姑姑她也是好狠的心啊!我自认是对不住她,可这些年我把她当亲娘一样尊着敬着,结果呢?赵旭一回来她却又将我弃之如敝履,赵旭和赵云峰是嫡亲的兄弟,他若是当上侯府夫人,以后姑父从朝上下来了,他也有人帮衬,我是表妹,终究隔着一层,她怕我不不遗余力,又觉得这是我欠赵旭的,是我抢了原本该属于他的东西,所以她现在联合赵旭,想让夫君把我休了,赵旭也是狠的啊!”她涕泪横流,形象全失的掀开额上的头发,又把手背伸出来。

  她这两处似乎不久前受了伤,这会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淡褐色的疤。

  “这都是赵旭弄的。”郑晓燕说:“我求他,可他没接受,她踩在我手背上,他说他不会放过我,说要把我从他那儿得到的所有东西都抢回去,这话什么意思啊?你懂了吗?”

  方子晨低垂眼帘,不接话也没表情,视线涣散的不知道在看哪里。

  郑晓燕自顾说了一通,自李志诚同赵家回了河阳后,这几天她都如坐针毯,她害怕一回来李志诚便会寻理由把她送走,她当初对赵哥儿说,她同李志诚有夫妻情分,但其实不然,李志诚当初会娶她,不过是看在赵嵩的面上,这些年他们只相敬如宾,李志诚乃李家嫡子,他心性阴婺,于她根本就没有多少感情。

  她忐忑惊慌,寝食难安,那股惊惧几乎让她难熬到崩溃,大抵是自己过得不好,也想拉个入水,知道方子晨没随赵哥儿回河阳,便寻了过来。

  方子晨没在听下去。

  郑晓燕先前的话,他并未怎么放心上,郑佩瑶想做什么,在方子晨看来,她都只能是想。

  可······如果赵哥儿也愿意呢?

  乱花渐欲迷人眼。

  方子晨的心开始下沉,血管仿佛都在翻涌,像是要爆裂开来。

  他不敢再听,将郑晓燕一把推了出去。

  一面之词,他要相信赵哥儿,郑晓燕疯疯癫癫的,又那么坏,她的话,半个字儿都不能信。

  他心里不停的安慰自己。

  郑晓燕被丫鬟扶走了,院子里又恢复了初始的安静,方子晨有些失力的坐在正屋的门栏上,他垂着头,两手搭在膝盖上,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两嬷嬷回来,喊了他两声,见他没应,才走上前,说地上凉,让他起来,方子晨才回过神。

  他起身回了屋子,先头看得正来劲的游记已经看不下去了,外头院里有动静,他来到窗边,一嬷嬷正蹲在地上掏药罐里的药渣。

  方子晨走过去,声音沉沉地:“这是我的药?”

  嬷嬷摇头:“不是,这是六少爷的药罐,夫爷您的药还能再熬两次,不用倒那么快。”

  方子晨问:“是上次风寒的药吗?”

  “啊?”嬷嬷有些疑惑:“什么风寒的药?夫爷您是受寒了吗?”

  方子晨说:“我春闱那次,赵哥儿不是受寒了吗?这药不是那次的?”

  嬷嬷似乎记起来了:“哦,对对对,就是上次六少爷喝的风寒药,老奴记性不好,夫爷勿怪。”

  她的演技在方子晨看来是相当的拙劣。

  方子晨回房找了一张帕子,让她把药渣包起来。

  她们是赵嵩派来的,方子晨从未过多怀疑。

  他直径去医馆找了黎师傅。

  黎师傅打开他带来的药渣,只一瞧,便道:“给我看这个,这药儿怎么了吗?”

  “这是什么药?”方子晨问。

  黎师傅回:“避子药。”

  方子晨面色速忽苍白,不死心的问:“避子药?你确定?这不是风寒药吗?”

  黎师傅瞪了他一眼:“老夫行医几十载,这普通的避子药和风寒药岂能认不出来。”

  方子晨抹了一把脸,他听见黎师傅问他是想再抓一副给赵哥儿吗?这药不经吃,行房过后就得及时喝了,是药三分毒,太过频繁,久而久之与身体有碍,若是还不想要孩子,最好还是换药。

  方子晨感觉太阳穴在一阵一阵的跳,又觉得胸口像堵着块石头,一直往下坠,闷沉得厉害。

  他说不用,拿过药渣道了声谢就往回走,失魂落魄,怎么回的家他都不知道。

  直到坐在床边上,他才从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回神。

  他死死的着手上那团药渣,思绪不由发散。

  他想起在青竹院也闻到一次中药味儿,也是避子药吗?

  赵哥儿为什么喝这东西?

  他当年被怜娘下药,小蝌蚪都不行了,徐大夫说没个几年的,生不了孩子。

  赵哥儿明明知道,他为什么还要喝?

  他当初明明那么想要孩子。

  而且,他回赵府住的时候,他都没一同过去,赵哥儿也喝了······

  黎师傅说,这药行房过后吃······

  他不想去怀疑什么,就凭这些,能说明什么?但是赵哥儿还骗他了。

  若是坦坦荡荡,何至于骗他?

  赵哥儿以前那么黏他,可年节过后,他却时常的往赵府跑,是真的被孩子吸引住了,还是编的借口?

  方子晨摸了摸头发,只觉得它好像有点颜色了。

  上次去桃园,那马儿一直往他头上嗅、打响鼻,是不是······闻到草味儿了?

  他迫切的想要问赵哥儿,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桩桩件件,都在朝着一个方向指。可方子晨就是铁了心不想去看,答案已经铺在眼前,他拼命的扭头,不敢去正视,没亲口问赵哥儿,赵哥儿没亲口承认,他便打死都不信。

  赵哥儿那么爱他,怎么可能会背叛他。

  但人是会变的。

  他的脑海中有人在说,人是会变的。

  方子晨哽住了。

  人确实是会变的。

  顽石都可变,何况人?

  就像曾经的他,他以前就不是这样的,他曾经也大方过,挥金如土,可如今呢?他买个肉包子,都恨不得同人砍价,让他半个铜板,他以前不这样的啊!

  不过才几年,他就全变了。

  他抠抠搜搜,爱上了占人便宜······

  京城繁花似锦,赵哥儿,是不是也迷了眼?爱情与物质相比,天真烂漫的少女,会把爱情奉为一切,可受过生活的磨难,吃过没钱的苦,他会更为现实。

  人在饿肚子的时候,他不会想着情爱,他只会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填饱肚子。

  赵哥儿他苦过,他知晓那种滋味,如今是不是,想去选择更好的生活了?

  思绪杂乱,它们像一团缠绕的线,越是试图解开,却反而被缠得更紧,脑子阵阵绞痛,几乎要爆裂开来。脑中一片混沌,有种看不清前路的迷茫感。

  晚上嬷嬷喊他吃饭,方子晨没出去,房屋寂静得让人难熬,他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在床边坐了半宿,直到全身骨骼僵硬,浑身冰凉,他才和衣躺下。

  明明困顿得紧,可闭上眼,桃园看见的那一幕,郑晓燕的话,反反复复闪过脑海,好不容易睡着,却又再次做起了那个梦。

  依旧是那片山,赵哥儿依旧是瘦弱的模样,脸颊凹陷着,模样稚嫩生涩,一身衣裳打满补丁,应该是他自己补的,针线粗糙,衣裳更显得破旧不堪,他全身都在颤栗,颤巍巍的伸手想去推开压在身上的人,那人顺势握上去,同他十指交扣。

  ······赵哥儿双臂环住那人的肩颈,头紧埋在他的胸口,声音含糊不清,似痛苦,似欢愉。

  再次梦见,方子晨还是目眦欲裂,他还是冲了过去,那人抬起头,照旧还是那双熟悉的眼,他似乎往旁边瞥了一眼,方子晨随他一道看去,是那棵中间像被挖空的树。

  这树方子晨有印象,当初去山上找小风时,他在山洞外头见过,那时还觉得熟悉,如今竟是突然梦到了。

  一觉起来,浑身疲惫。

  方子晨昨儿没能理清头绪,觉得自己估计在这破案侦查方面不太行。

  术业有专攻。

  如今遇上棘手的案件,只能请专业人士来了。

  方子晨点了三炷香,请求柯南上身。

  他开始理了。

  线头虽是杂乱,但也有迹可循。

  乖仔长得像他,他长得像孟如清,李志诚也像孟如清,

  所以,李志诚像他。上次赵云越也说了,他们眼睛很像。

  妈的。

  几乎是意识到这一点,方子晨心里又开始剧烈的不舒服了。

  李志诚那狗东西就跟汉奸似的,李志诚像他,那他岂不是也像汉奸了?

  这······

  这一发现,比方子晨猜测到自己大概绿了的那一瞬间,还要让他难受。

  乖仔眉宇像他,那必然也是同李志诚相像的,乖仔长得像李志诚~

  他想到了那个梦,梦里那个人,唯一能看清的双眼确实像极了李志诚,但那人定不是李志诚,若是李志诚,他早把赵哥儿带回京了,那会是谁?

  小河村没有这样的人,那应该是走货郎吧!

  那走货郎,没准就是长了双酷似李志诚的眼,跟他像,所以,赵哥儿才没有反抗。

  他被拐时虽只七岁,自己七岁时,满脑子都是奥特曼和小鲤鱼历险记,可赵哥儿不一样,这古代人那么早熟,看儿砸每次见到杨铭逸那猪哥样就知道,赵哥儿没准早就喜欢人家了,之后念念不忘,不然,怎么十几年不见,还能立马认出李志诚?

  若是他,李志诚那副吊样,他转头就能忘了。

  方子晨想到这儿,心里难受异常。

  他先前想的好,只以为赵哥儿不反抗是贪图人美色,最不愿深想第二种情况,如今不得不想,却又觉得那么合情合理。

  妈的,破案了!

  这死哥儿,明儿回来非得给他几巴掌不可。

  方子晨抹着眼泪,心里委屈得紧。

  他这样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快要灭绝的好男人,没想到也有被绿的一天。

  赵哥儿真他妈的眼瞎。

  要是早知道会是今儿这么一种情况,他是说啥也不会让赵哥儿得到他的。

  隔天一早他便迫不及待,进厨房抄了根木棍就去城门口守株待兔。

  气温依旧在降,明明很冷,方子晨却呼吸窒闷,吸入肺腑的冷气似乎除了寒冷,没给他带来丝丝氧气。他浑身难受,呼出的气息灼热,喉咙干涩难耐,他端在城门右边的空地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

  然等至傍晚,也没见着人。

  怕自己搞错时间,还去问守城的官兵,官兵说从京城到河阳,来回最多也要九日。

  对啊,今儿正是第九天啊!

  那赵哥儿怎么还没回来。

  方子晨挠着头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大概是糊涂了,回去扫墓,总得去个一两天。

  他又扛着木棍回了

  十四号早上又扛着木棍来了,然等了一天依旧没等到人。

  方子晨觉得不对劲,跑去赵府问,赵嵩见他先是吓了一大跳,问他最近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怎么瘦了一大圈了?

  能不瘦吗?

  他都绿油油了,都吃不下饭了,几个夜晚都没睡好觉了,能不瘦吗?

  如今就‘想揍死赵哥儿’这一念头在支撑着,不然早躺着起不来了。

  “赵哥儿怎么还没回来?”他声音嘶哑的问,话刚说完就剧烈的咳了起来。

  赵嵩去探他额头,眉头紧蹙:“你发热了,看过大夫没有。”

  方子晨烦躁的甩开他的手,重复:“赵哥儿怎么还没回来。”

  他的暴戾毫无预兆,赵嵩有些怔:“赵哥儿没派人跟你说吗?”

  方子晨深嵌在掌心里的指尖都气愤到麻木:“说什么?”

  赵嵩回道:“十一那天他们就返程了,但赵哥儿身子不舒服,就又回去了。”

  那天上了马车,刚从河阳城出来,赵哥儿身子就又不舒服了,感觉肚子一直往下坠,脑子又开始阵阵发晕,他难受得顶不住,赵爷爷派人去喊了大夫来,把了半天脉,也没发现有什么,可赵哥儿脸色难看得紧,问他那里不舒服,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全身都酸软难受,疲惫又莫名的烦躁,赵爷爷便把行程往后推了。

  怕着没能如期回去,京城那边担心,他让郑佩瑶安排人先行回去禀报一声。

  方子晨双眸阴沉,赵嵩说他发热了,喝过药了没?

  方子晨摇了摇头。

  “胡闹。”赵嵩呵斥他:“生了病还穿这么点衣裳到处乱跑,我让人去喊大夫来给你瞧瞧。”

  方子晨说:“不用。”

  他状态不对,赵嵩想了想:“赵哥儿没事儿的,你不要担忧。”

  “我没有担忧。”

  赵嵩只当他嘴硬,又觉得赵哥儿他们行事不妥,既是出了事儿回不来,派人先行回来通知,怎么的不去广福街那边说一声。

  他让方子晨在府里住下,方子晨没应。

  回家后,他病倒了。

  来到大夏这么久,他没有病过,大抵是小时候养得好,身体向来都强健得像头牛,他难得生一次病,这小小的着凉感冒若搁以前,他两杯热水下去,再不济,拿点银子搁他跟前,他觉得他就又能生龙活虎了,可这会儿他却是起不来,病来势汹汹,连续数天高烧不退,令他神志恍惚,在接连忽热忽冷的反复中,他竟无法控制的,脑海中全是赵哥儿,还有那养了几年,吃得他两兜空空,却不怎么长个的儿砸。

  三月月底,赵哥儿依旧没有回来。

  在最初始那段愤怒过后,方子晨又恢复了正常的状态,他看起来同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恢复后便又能吃能睡,夏景宏来找他,他还笑呵呵的说皇上你可真闲,夏景宏论轮闲,那是闲不过你,你再往外头浪,京城的街道烂了朕就找你。

  方子晨把手搁桌下,比了个中指,不说话了。

  四月六号那天,赵嵩找过来,他似乎很激动,眼眸都泛着光,拍着方子晨的肩膀,一个劲儿的,笑呵呵的说赵哥儿有喜了。

  这无异于一记惊雷。

  也无异于跟太监说:“恭喜你,你当父亲了。”

  方子晨根本笑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还是没能到进入追夫环节。

  小可耐们先别急着骂赵哥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