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哥儿这一脚踩得郑晓燕毫无防备,她脸贴到了肮脏的地面上,赵哥儿还在用力,郑晓燕五官磨在粗粝的地面上,只一下子便火辣辣的疼,她想用手去推赵哥儿的脚,可刚一抬手,上身没了支撑点,一下就塌了下去,小腹瞬间撞到了曲着的双膝上,一阵剧痛袭来。

  赵哥儿松了脚,郑晓燕得到自由的一瞬间,便捂着肚子,倒在了一旁。

  她面色惨白脏污,额上也冒了很多汗,最近她便觉得肚子时不时的会隐隐作痛,这会虽是痛得更为厉害,也只以为是撞到了,何况此时她一门心思都在赵哥儿身上,并未细想。

  赵哥儿只扫了她一眼,就要往门口去,郑晓燕虚弱的伸出手抓住他裤脚。

  “赵哥儿······”她似乎说话都没了力气:“你答应我,我的事?”

  赵哥儿却是疑惑反问道:“什么事?”

  郑晓燕嘴唇一抖,瞪大了眼看他:“你,你······”

  赵哥儿带着笑音,说:“骗你的你也信?你当初骗我,如今轮到我骗你了,谁让你傻呢!”

  赵哥儿弯下腰,用力捏着郑晓燕的手腕将其甩到一边,一字一句道:“我们之间的事儿,没完。”

  “你不能这么做。”郑晓燕起身去抱赵哥儿的腿,凭着最后一口气歇斯底般的哀求。

  “赵哥儿,赵哥儿,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原谅我。”

  赵哥儿居高临下看她:“做梦。”

  郑晓燕对上他冰冷的眼眸,愣了一瞬。

  “赵哥儿,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我做的事不光彩,你一旦告诉姑父,姑父定是不会放过我,但我如今已是侯府少夫人,是侯府的颜面,姑父动了我,即使我有错,可经此一事,赵李两家定是会有所隔阂,姑父在朝上没人帮衬,怕是要举步维艰。”郑晓燕紧紧抓着赵哥儿,她腹部利刃搅着一样疼,可她无暇顾及,晓得赵哥儿小地方上来的,来了京城便同他家那不做人事的夫君四处打劫,然后又奔波着找房,怕是对京城乃至朝堂局势多有不懂,便开始吹了:

  “李家背靠左相一脉,我好歹也是左家外孙媳妇,你可能不知道,左相怜我相公幼年丧母,对他诸多疼爱,我又是志成发妻,有多年情分,姑父若是对我下手,左相定是不饶他,姑父若是垮台,对你有什么好处?如此,你也要说吗?”

  这似乎是她最后的依仗。

  赵哥儿笑着:“对我是没好处,但对你有坏处就行。”他扬长而去。

  一路上美滋滋的,只觉得那一脚踩得过瘾。

  回了铺子,赵云越正在后院捧着个大碗大吃特吃,赵哥儿今儿心情好,也没问他要银子了,他环顾一圈:“我夫君呢?”

  赵云越一个大鱼丸塞嘴里,含糊着:“不知道啊!中午他说要回来吃饭,我刚到的铺子,也不懂。”

  “哦。”赵哥儿没多问,忙去了。

  这一忙就是一下午,他不晓得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儿,直到赵管家来。

  郑晓燕小产了。

  赵哥儿几乎有些怔。

  回了赵府,就见着李原在同赵嵩争辩。

  “先头小旭儿子打了我家孙女,鼻青脸肿的好些天没好,老夫想着这是孩子之间的事儿,便不过多计较说什么了,但如今小旭却又弄得我儿媳小产,老哥,你家哥儿总得给我个交代吧!”

  郑晓燕身子骨不好,怀胎不易,这么些年也不过李欣怡一女儿,郑晓燕嫁入侯府这么些年来,倒也孝顺,侯府上上下下都由她管着,未有任何差错,勤勤恳恳的,李原对她也颇为满意。加上看在赵家面上,郑晓燕即使多年未有儿子,李原也未曾说什么,结果倒好,好不容易怀了,又给赵家的弄没了,李原怎么想,都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郑晓燕晕在酒楼里被人送回来,李原想上门讨说法,郑晓燕却是死活不让,说不怪表弟,都是她自个不小心,说了这两句话就晕过去了。

  李原哪里会信。

  不小心,不小心得这么凑巧?

  郑晓燕越是说通赵旭没关系,李原越是觉得她在包庇。

  没关系?

  脸能自个伤成那样?

  定是赵旭打的。

  虽是同赵家有交情,但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他们李家人,赵家是不念情分,还是想咋滴?

  当初晓得他老友把哥儿找回来了,还特意送了礼过来,若是早晓得这般,还送个屁的礼。

  赵嵩都还没说话,郑佩瑶先道:“这事是我们小旭的不对,回头我让他上门道歉行吗?晓燕怎么样了?我······”

  赵嵩呵斥她:“闭嘴。”

  “老爷······”

  赵嵩只想一巴掌给他。

  都不晓得怎么回事儿呢!道歉?道什么歉?开口就先认下罪了。

  赵嵩心里有些火,但也晓得,这十几年都是郑晓燕陪着郑佩瑶,小旭回来后对她冷冷淡淡的,郑佩瑶怕是把郑晓燕看得比小旭还要重。

  他看着李原:“这事儿到底什么情况,等会我家小旭来了,不就晓得了嘛!”

  李原憋着火:“无论什么原因,我儿媳小产了总是真,她在家都好好的,偏的跟小旭吃顿饭就小产了,这其中没有小旭的原因,老夫定是不信了。”

  郑佩瑶没再说话。

  她大概是猜到了。

  赵哥儿从外头走进来,赵嵩见了他,立马拉过人来。

  李原以为他要开口询问了,谁知赵嵩把赵哥儿拉到桌边,让人坐下后,吩咐一旁的丫鬟。

  “去厨房把小少爷喜欢吃的玫瑰糕端来,小旭,吃过饭了没有啊?路上冷不冷?我的小外孙呢?方小子呢?”

  李原:“······”

  现在是问这些的时候吗?

  赵哥儿笑了笑,一一答过后,才看向李原:“李叔好。”

  “小旭,今儿李叔来就想同你要个交代······”

  赵哥儿淡声反问:“什么交代?”

  “你······”李原瞪大了眼看他。

  赵哥儿笑道:“是郑晓燕让你上门的?”

  李原实诚道:“那到没有,老夫就是想给她讨个公道,你一回来,先是你儿子打了我孙女,看在你爹的面上,我不与你计较,但晓燕出门前好好的,跟你吃顿饭,就出事了,这事儿跟应是你脱不开关系吧?”

  赵哥儿:“关我什么事?李叔你怪我,那你怎么不怪她吃了什么?没准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才流了,又或者缺德事儿做多了······”

  “小旭。”郑佩瑶突然叫住他:“怎么这么跟你李叔说话。”

  赵哥儿看她紧张到脸色有些苍白的神色,心里不由好笑。

  李志诚从外头匆匆进来:“爹,这事儿我问清楚了,确实不关小旭的事。”

  李原:“真的?”

  “嗯!大夫说了,孩子之所以流掉,是晓燕这阵子抑郁焦虑,身子不好,孩子不太稳,晓燕她刚醒来也说了,是她要回来不小心撞到了桌角,这才······”李志诚说到这儿,心里倒也有些可

  他庶子虽是已有了两,但庶子同嫡子,到底是不一样。

  即是如此,倒也不好闹了,李原再看向赵哥儿,整个人有些讪,但他也拉不下脸来同个小辈道歉,心里又不由得埋怨起郑晓燕。

  都是当过娘的人了,怀了身子也不晓得,还到处的跑,如今害得他孙儿都没有了。

  郑晓燕醒过来后整个人憔悴了一圈,她摸着还在作痛的腹部,眼又不由得红了。

  最近她都处于一种惶恐不安的状态中,怀胎前两月不显怀,肚子不舒服,她也只以为是自己最近没好好吃饭,弄坏了肚子。

  可是如今······孩子没了。

  她盼了好些年的孩子,没了。

  想起客栈那屈辱难堪的一幕,郑晓燕再忍不住,趴在被褥上哭了起来。

  方子晨来时李原已经走了,李志诚倒是还在,郑佩瑶同他问了些情况,道明儿她过去看看。李志诚点点头,又替李原同赵哥儿道歉。

  这像开了话夹子,李志诚又寻了旁的话儿聊起来。

  看见方子晨进来,郑佩瑶垂下眸子没看他,眼里的嫌弃虽是一闪而过,但却被一旁的李志诚瞧了个清楚。

  他挑了挑眉,再看向方子晨时,完全没有了初见时的那般失态。

  “你是小旭他夫君吧?上次李某失礼了,还望勿怪。”

  方子晨没有理他,看着赵哥儿:“你没事吧?”

  李志诚脸顿时有些沉。

  乖仔把糖葫芦递给赵哥儿,仰着头,问:“爹爹,刚刚管家爷爷说,你出事鸟,出西莫事?系不系被仁欺负鸟啊?如果系,你告诉乖仔,乖仔保护你。”

  赵哥儿咬了一口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好笑的捏了一把他有些冻红的脸,笑问:“那乖仔想怎么保护爹爹呀?”

  “打他。”乖仔杨着小拳头:“乖仔不系西素滴,乖仔腻害,阔以打得人渣满地找牙,揍得流氓哭爹喊娘,要他好看。”

  方子晨泼他冷水:“就你那三脚猫,别人要你好看差不多。”

  乖仔不高兴了:“父亲讨厌~”

  一家三口玩玩闹闹的,方子晨来后也只同赵嵩招呼了一声,李志诚和郑佩瑶他全当没看见。

  郑佩瑶心里不舒服得紧,坐了片刻也走了,隔天她前去侯府看望郑晓燕,郑晓燕脸上有些擦伤,对着李原和李志诚的询问,她没说实话撒了,郑佩瑶问,她一五一十的说了:“······姑姑,我能做的都做了,可小旭他说,他不会放过我,我该怎么办?”

  对上她苍白又十足憔悴的脸,郑佩瑶晓得这几天人怕是没过好,她叹了口气,拍着她手背:“我回去劝他,你也别多想,目前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给志诚生个儿子才是要紧。”

  得了话,郑晓燕松了口气:“晓燕晓得了。”

  李志诚看见郑佩瑶从房里出来,迎了上去。

  “姑姑······”

  ……

  铺子生意好,赵哥儿也不嫌累,忙忙碌碌直到傍晚才关了铺子,门刚锁上,有人喊了他一声。

  是郑佩瑶。

  两人上了马车,又是去的酒楼,不往家里走,那郑佩瑶出于什么事儿找上自己,赵哥儿已是清楚了。

  郑佩瑶先头就派人过来定了菜,这会一到,菜就上了。

  只几样,却是熟悉的。

  “小旭,快坐啊!”郑佩瑶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似怀念般,道:“这是你最爱吃的红烧鲫鱼,以前去京满城,你就最爱吃钱师傅烧的这个菜,不过如今钱师傅不在京满城做了,来了这儿,来,尝尝,看味道如何,有没有跟之前一样。”

  赵哥儿没动:“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先吃饭行吗?”郑晓燕道:“我下午那会就到你店门外了,见着你一直在忙,这会想必都饿坏了吧,先吃饭,吃完我们再说,我今儿点的都是你最爱吃的。”

  “我想回家吃。”赵哥儿冷漠的说。

  郑佩瑶脸上的笑意僵住了,她沉默了片刻:“赵哥儿,当年的事,你······能原谅晓燕吗?”她几乎是有些急的道:“晓燕她已经知道了,你原谅她吧!看在娘的份上,行不行?”

  郑佩瑶的话,就像是在早已遍体鳞伤的身上,补了一刀。

  赵哥儿突然觉得很难受,心脏似乎都在绞痛、喉咙也有被扼住般的窒息感。

  “必须要原谅吗?那我所遭受的一切,不就是活该了吗?”

  “小旭······”

  “别这么叫我。”赵哥儿突然吼了起来:“你以为只有她对不起我吗?”他指着郑佩瑶:“你也对不起我,你们俩,我一个都不会原谅。”

  郑佩瑶眼眶红了:“你怨娘?”

  赵哥儿冷声反问:“不该怨你吗?”

  郑佩瑶的脸色倏地发白:“可是,娘是有苦衷的啊!”

  “什么苦衷?什么苦衷让你明知道是她做的,她卖了你的孩子,你还要把她过继过来?你说,什么苦衷?什么苦衷让你这么做。”赵哥儿不要她回答,在郑佩瑶要说什么的时候,又继续道:“你知道我回来这么久,为什么一直没有问过你吗?因为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理由、什么原因、什么顾忌才把这事儿瞒下来,我都绝不会原谅,既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你,问不问的,对我来说也就无所谓了,我也不屑于去知道。”

  郑佩瑶的所作所为,于他而言,不需要问为什么。

  郑佩瑶全身都在发抖,赵哥儿的话就像一把刀子一样,插在她心窝上,疼得要命:“那你想让我怎么办呢?小旭,你也是当过爹爹的,你应该懂啊!当娘的,从来就没有不疼孩子的,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我比任何人都要疼你。”

  当年郑晓燕把赵哥儿带出去,久久不回,她带着丫鬟下楼找,却是未见着人,她让丫鬟去找,自己也忙无目的的寻着,来到一无人又昏暗的巷子外,听到了动静,过去看时,正巧看见赵哥儿被拖上马车的那一幕。

  她当时就想冲上去把孩子抱回来,郑晓燕发现她也心慌了,可她很快镇定了下来。

  若是让她把赵哥儿救回来,不说空亏一溃,郑佩瑶怕是会直接把她遣送会郑

  此事不成功便成仁。

  郑晓燕死死的抱着她,郑佩瑶把她推开的时候,马车已经走了,她追出去,可只这么一会,却怎么也寻不见影子了。

  她跑回来质问郑晓燕那些是什么人,快说,郑晓燕却是摇摇头,说她也不认识。

  她也并未说假。

  这几人是郑嬷嬷找的,是由翠红楼的妈妈介绍,外地流窜来的,做的是吃牢饭的活儿,行踪不定,从不会在一个地方久待,也不会有固定的落脚点。

  三品官家的嫡哥儿,寻常人是不敢动的,郑晓燕也晓得,只同他们道,要下手的那个哥儿,是她家的家生子。

  那几人一听,就没什么顾虑了。

  郑佩瑶气狠狠的掐住她的脖子,郑嬷嬷在一旁替郑晓燕求饶。

  她一句话便让郑佩瑶慢慢松了手。

  “这是二爷唯一的血脉了,大小姐,看在二爷的面上,您饶了小姐吧!”

  郑佩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匆匆回府同赵嵩说,在赵嵩厉声质问他孩子怎么不见时,她下意识的,就把郑晓燕做的事儿瞒了下来。

  “小旭说要看杂耍······人多,冲散了,我找到他时,见他被抱上了马车,可是,我追丢了。”

  赵嵩问她那马车有何特征,郑佩瑶完全回答不上来,当时巷子昏暗,她见赵哥儿被抱上马车,慌张着急得脑子一片空白。

  赵嵩立马带了人出去找,可他到底只是三品文官,手下护卫少,大多是丫鬟小厮。

  这帮人做活儿行,找起人来只会满街的乱跑乱叫。

  关闭城门严查,他却未有这权利,找了府尹,调得衙役时,却已经是第二天了。

  郑佩瑶晓得赵嵩心性,也知晓他对赵旭的看重,赵嵩找不到孩子,气她看顾不周,打了她一巴掌,还要禁足。

  她只是一个看顾不周便是如此,那么知晓事情真相,郑晓燕还有活路吗?

  她养了郑晓燕好几年,已是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已经没了哥儿,不能再失去另一个了。

  她也不能让她弟弟唯一的孩子出事。

  当初既是下意识隐瞒了,这事儿再说出来,她自个怕是也讨不了好,如此,便只能烂再肚子里。

  赵家并非世家大族,底蕴不深,在赵爷爷那代才勉强在京城站住脚。

  赵嵩勤勤恳恳,大半辈子过去,才爬到了三品的官位上。

  赵云峰正直不通人情,也不懂阿谀,若是赵嵩从朝上退下来,赵云峰没了依靠,怕是也走不了多远。

  郑佩瑶便想着给他找依靠,她虽是帮郑晓燕把这事儿满下来了,却对她依旧心有芥蒂。

  但没有办法。

  赵嵩不是没有庶女,而且赵家能巴结上的最好的人选,也只侯府。

  可先不说庶女有没有那资格嫁入侯府,即使是有,即使是只做妾,郑佩瑶都不愿,常言母凭子贵,底下妾室之女嫁入侯府,她以后怕是不好拿捏了。

  郑佩瑶无父无母,如今全仰仗与自己,若是再过继过来,身份提上去了,四品家的嫡女也比三品家的庶女强,加上赵李两家交情,这事能行。

  李志诚为人也算得不错,才学过人又年轻有为,加之有左家想帮,年纪轻轻便入了大理寺,位从四品,赵嵩一旦退下来,赵云峰算他大舅子,他定是会护着。

  赵哥儿没有说话,郑佩瑶的苦衷在他看来不过荒诞又可笑。

  原来不是疼郑晓燕多过自己。

  原来是有苦衷,这苦衷,还那么的······可笑。

  可那又怎么样?

  当初不去问,便是觉得无所谓,郑佩瑶无论给出什么理由,他都有怨。

  她的任何借口,都不可能让他抛开仇恨和愤怒。

  有些事,就不值得被原谅,跟善不善良都没有关系。

  “赵哥儿。”郑佩瑶声音哽咽,雅间里回荡着她的哭泣,让人压抑,角落的火盆碳火也暗了,上头覆着层灰,温度似乎被隔绝住了,雅间里冷得可怕,桌上的菜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凉了,结着一层渗着黑褐色酱料的油,看起来同郑佩瑶的话一样让人恶心

  她说:“娘不是不疼你,但娘得顾全大局,娘得为你哥哥着想。”

  她把一切归咎于顾全大局。

  她紧紧的抓着赵哥儿的手,迫切又乞求般,说:“小旭,娘知道娘这么做对不起你,伤了你的心,但娘······得为赵家着想,娘知道这些年你受苦了,娘会补偿你,娘会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你信娘,不要再那般对娘了行不行?娘想了你十几年了,你别再那么对娘了行不行?你,能不能理解娘?”

  赵哥儿视线空茫无焦点,过了半响,眼皮掀动一下,慢慢抽回手。

  “······我理解不了。”

  赵氏听着他缓缓又冷漠的声音,心口疼的厉害,她知道赵哥儿接下来会说些什么,想让他不要再说了,喉咙却像是被人扼住般,哽咽着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钝刀割肉般,痛苦着,难受着。

  “我无法理解,就像你说的,我当爹爹了,我才懂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算是自己的半条命,乖仔就是我的命,谁要是敢动了我儿子,我绝对不会放过他,即便不能杀了他,我也要想方设法咬下他一块肉。这是我跟你最大的区别,你明知道是郑晓燕把我骗出去,让人把我拐了,你明明都知道的,可是你念着她是你弟弟唯一的孩子,你便将这事瞒了下来,为了大哥,你又让她过继,说的好听是顾全大局,其实真说起来,不过是你把她还有大哥的仕途赵家的以后看得比我重,你我不同,于我而言,滔天权贵,都比不上我儿子重要,即使我站在你的位置,我也做不来那些事,我只会让她死。”

  郑佩瑶不可置信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他能那么狠绝。

  “你说补偿我,可我遭过的罪,受过的苦,十几年,多少个日日夜夜,你算得清吗?”他把衣袖扯上来,伸到郑佩瑶跟前。

  粗糙的双手、手臂上的伤痕······

  “我被那帮人卖到了村里一户人家,他们姓马,家里有个傻儿子,他们买回去,就是给他做童养夫的,他们让我天天干活,这是我砍猪草时不小心砍到的,这是马大壮用带刺的草藤抽我时留下的。”他抚着一片被烧伤一样,坑坑洼洼的地方,说:

  “这是刚到马家时,我想逃跑,但被他们抓住了,他们狠狠的打了我一顿,然后把我锁在柴房里,我这儿的伤疤感染,流脓,溃烂,发臭,生蛆······马家人怎么对我,我现在一想起来都怕,你们没有经历过,那些污言秽语,那些毒打,那些羞辱,哪一样都足够要人命,我忍着活得像条狗一样是为了什么,我不是因为怕死,我是想谁让我落到这个地步的,我便也想要她一一偿还。”

  郑佩瑶几乎有些崩溃,再也听不下去了,站了起来:“别说了,小旭,别说了。”

  赵哥儿没有停下来,抬眸看着她,很轻声的问:“所以,你说,你该怎么补偿我?没有她,我不用经历这些苦,不会遭这些罪,我在马家遭受打骂□□的时候,为了几个红薯给人干一整天活儿的时候,被柴火压弯了脊梁的时候,为了给乖仔求药,给人下跪的时候,郑晓燕在哪里?”

  郑晓燕在高门大院里,品着珍馐美味,奴仆成群,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可自己呢?却是猪狗都不如。

  她明明害了他,却没有受到该有的惩罚。

  他是官家哥儿,本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的过得很好,如果他没有被拐,他会有很多的银子,他的夫君,就不用为了赚那几两钱,热夏里扛着锄头满山跑,也不会去守义庄,大冬天那么冷,也不用顶着寒霜去上工。

  他的儿子,也不会三岁之前,满脑子都是野菜,和想着怎么填饱肚子,他才三岁,应该无忧无虑的,他不该有这些烦恼,不会动不动就被打,也不会吃个包子,就心满意足,像是吃到了世界上最好的美味,更不会被孙尚城掳去,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他若是没被拐,他的夫君和儿子,根本就不用受那些罪。

  他无暇细想,如果他没有被拐,他会不会遇上方子晨,他只知道,他遭受的一切,都源于郑晓燕。

  知道赵嵩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儿的时候,他有想过告诉他爹赵嵩,可他忍下来了。

  除了不想让郑晓燕死得那么痛快外,他也知道赵嵩的不容易,他处于这个位置,看着‘位高权重’又光鲜亮丽,但其中定是战战兢兢,举步维艰,朝堂从来都不是一个安稳的地方,也许稍不注意,只一句话,便会掉脑袋,甚至可能会满门抄斩。

  郑晓燕如今已是侯府的人,赵嵩若是砍了他,便是间接的得罪了李孟两

  李家同是三品,不足为惧,可孟家一品,天子近臣,只需一句话,赵家便能从云端跌入泥潭。

  赵嵩和他几个哥嫂若是没那么疼他,赵家满门抄斩他都觉得无所谓,可如今······

  不能告诉赵嵩,他也自有办法对付郑晓燕。

  他起了身往外走,至始至终桌上的菜未动一口。

  郑佩瑶没拦他,只喃喃的,像是在说给赵哥儿听,又像是在宽慰自己。

  “娘会补偿你的,娘会补偿你的。”

  她只想着尽量对赵哥儿好,但她不知道就是因为她这自以为是的想法,让赵哥儿再次陷入了更为痛苦绝望的境地。

  之后的日子,赵哥儿时常会回赵府小住,当是陪史念祈解解闷,他不回赵府的时候,赵嵩下值了偶尔也会找过来,赵哥儿再跟他亲,也大了,撒不了娇,可乖仔不一样,赵嵩可宠他,他虽已有几个孙子,可都没有乖仔好逗。

  这小子会说话,会跳舞,碗大的屁股扭起来,可好笑了。

  这天方子晨和赵哥儿休息,正在屋里数铜板,大门传来敲门声,乖仔抱着个小凳子从堂屋里冲出来,到大门,踩在凳子上开了门,看见外头站着好几个人,其中一个还是认识的。

  乖仔眨巴着黑溜溜的眼睛:“老爷爷,西莫又系你呀?”

  左相看见他就笑了起来:“我来找你啊!”

  乖仔一脸为难:“找乖仔干西莫?你系不系迷恋上乖仔鸟啊?虽然乖仔帅帅滴,酷酷滴,可系我们系没有阔能滴,你已经老老,但乖仔正青春,嫩得能掐出水来,我们在一起,别人看见鸟,也几会觉得系鲜花插在牛粪上,你系老牛西嫩草,而且,乖仔已经心有所属,所以,你不要再来找乖仔鸟,强扭滴瓜不甜哟!”

  左相怔了一下,旁儿的左相夫人还有几护卫却是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晚上赵嵩过来的时候,竟在屋里见着左相和其夫人,他要上前行礼,左相抬手制止了他。

  看着左夫人紧紧的抱着乖仔,赵嵩就晓得他们为什么来了。

  妈的,又来一个同他抢孙子的了。

  左相来时也未报身份,方子晨并不晓得,但赵哥儿见过孟如清,多少能猜出来。

  乖仔以前有些怕人,同方子晨呆一起久了,那脸皮堪称铜墙铁壁,什么话都会说,自恋又不害臊,时常逗得几个老人家哈哈大笑。

  左相常同夫人过来,直到乖仔自告奋勇,说要大显神通,表演一下他滴才艺,煮了一锅粥给他们,左相和赵嵩之后好几天都没在来,听说好像是窜稀了,非常严重。

  方子晨闻言,替他们默哀了两秒钟。

  没死都算他们命大。

  当初他就差点躺板板了。

  一月底时,年节到了,这是方子晨和赵哥儿在京城过的第一个年。

  往年还有林小侠一家在,倒也热闹,本打算安定下来,就让林小侠一家过来,可惜北方这边天寒地冻,江面多已结冰,走官道倒是行,但未免辛苦,赵哥儿打算入春暖和后再让他们过来。

  赵嵩让他们回府里过年,人多热闹,赵哥儿想想,便带着方子晨和乖仔去了。

  赵爷爷早已经从护国寺回来,到家那天见了赵哥儿,直接跳了起来,抱着人便嚎了半天,方子晨看这小老头瘦不拉几的,递了杯水过去,赵爷爷喝完了,又继续抱着赵哥儿哭,那哭声魔音绕耳,把方子晨都整怕了。

  初二郑晓燕带着孩子同李志诚回来,大概是小产伤了身子,郑晓燕直接瘦了一大圈,眼眶发青,像是熬了九天夜,方子晨看李志诚不顺眼,人同他搭话,他也爱理不理,李志诚依旧温和,像是无所谓,转头同赵家几兄弟聊了起来。

  史念祈如今到了待产的时候,肚子大得可怖,外头断断续续的下了好几天雪,难免湿滑,而且身子也重,便没到正堂来吃,赵哥儿过去陪她,赵嵩也不在,去了同僚家,看见桌上摆的羊肉,方子晨便知道郑佩瑶开始对他作妖了。他刚塞了子弹准备毙了郑佩瑶,没成想郑佩瑶先说位儿不够了,让他去旁儿桌吃。

  之前主桌是刚刚能坐下十二人的,今天赵哥儿和赵嵩不在,主桌少了两位,但郑晓燕带着孩子同李志诚前来,多了一人,确实是满了。

  旁桌是赵嵩的两小妾,还有几个庶子,在方子晨眼里,人没有三六九等,都是人,跟他们吃也没什么,但郑晓燕这举动,跟直接打他脸没有什么区别。

  他不能跟赵家三兄弟,几孙子比,但同为‘外人’ ,她不喊李志诚,却偏的喊他。

  这死婆娘。

  赵云峰蹙起眉:“娘,这不合适。”

  赵云越附和道:“就是就是。”

  郑佩瑶笑道:“有什么不合适,都是一家人,主桌实在是挤,在哪吃不都一样。”

  赵云越嘟囔:“那叫晓燕去啊。”

  郑晓燕垂下头,当没听到。

  郑佩瑶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看着赵云越:“晓燕和志诚许久没来了,我想同他们说说话,一桌子方便。”

  乖仔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去牵方子晨的手:“父亲,我们找爹爹去,告诉爹爹,这里有父亲讨厌滴肉肉,让爹爹给我们做好西滴,我们不在这里西鸟。”

  小风也过来了,牵着方子晨另一边手。

  郑佩瑶有一瞬间的慌。

  方子晨闻不得羊肉的味,赵哥儿为此亲自交代过厨房,方子晨回去跟赵哥儿一说,赵哥儿怕是更怨自己了。

  郑佩瑶几乎咬牙切齿,让人撤了羊肉,又借口身子不舒服,饭都不吃,直接回房了。

  方子晨抿着嘴,都控制不住想笑。

  他都没发飙呢!这死老太婆就败了。

  他摸摸两孩子的头。

  哎呀妈呀,这躺赢的滋味,真他娘的好受。

  年后不久,春闱便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追夫火葬场后天应该上场了,如果没上,当我没说(^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