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嵩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迫切的,急促的催问:“你没看错?”

  赵云越肯定道:“没错,他都叫我三哥了,而且四弟他脸依旧圆圆的,大大的眼睛,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我火眼金睛,不可能看错,我·······”

  赵嵩手都抖了,迫不及待:“那他在哪里?你怎么不把他带回来。”

  “他在安和街那边买了一小房子,前头有棵老树,他说,说······”

  赵云越吞吞吐吐,赵嵩哪儿还有心听他废话,家门也不进了,上了马车就往安和街那边去。

  皇城外头附近住的多是些达官贵人,安和街,广福街这些地儿多是些寻常老百姓,按方子晨的说法,这两处儿,算是京城里的贫困区,外头街道小商小贩多得紧,生活气息也浓,但人多了,路上便稍显拥挤,赵嵩也不是那等仗着身份枉顾人命的,马车实在是慢,两车轮都比不上人两条腿儿,赵嵩是迫不及待,眼见着马车被一拄着拐杖的老大爷超过去,赵嵩干脆喊了车夫靠边停,带着一护卫就往巷子里冲。

  直到到了老树下,他目光停在一大门口。

  一小孩扶着门在干呕,正对大门的小院里,一清俊少年,正抓着一小孩的两只脚丫不停的转圈圈。

  “无敌旋转风火轮~”

  “我转,我转,我再转~”

  “呵呵呵,父亲父亲,好好玩哟~”

  方子晨把乖仔放下来的时候,乖仔像喝了十斤二锅头,走路一步三晃,跌倒了又爬起来,笑呵呵的。

  他最爱跟方子晨玩这个了,不过之前吐过,赵哥儿在,方子晨都不敢带他玩,这会赵哥儿不在,方子晨就同孩子们玩了两下,看见门口站着人,他以为是住隔壁的,吵着人了,刚要说什么,那人竞是直径走了过来。

  要说知道赵哥儿的消息,赵嵩是高兴到无以复加的,那么这会见了方子晨,赵嵩便是惊吓到了。

  孟如清当年在京城,那是极为出名的,平头百姓不说见过,但这名字,肯定都有听过一耳朵,赵嵩虽只三品,比不得左相那般权贵,但同是在朝为官,多少有些交集,赵嵩自是见过孟如清几面。

  孟如清小他十几岁,远嫁衡阳时,也不过十八,前两年秦老将军回京,孟如清说是舟车劳顿身子抱恙,一直呆将军府里,宫宴上赵嵩没能见着人,可孟如清什么模样,虽多年未见,但他却是清楚的。眼前少年,不能说同孟如清一模一样,仔细一看,不同之处也甚是明显,一凌然清俊,一如玉温润,气质悬殊过大,但猛然的一瞅,又实在太过神似。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般相似之人?

  而且······

  他又看向乖仔。

  乖仔也实在是像。

  方子晨把乖仔拉到身后,戒备的看着赵嵩,赵嵩不说话,方子晨也沉默着。

  敌不动,我不动。

  赵嵩回过神:“这是赵······”

  “爹?”

  赵哥儿提着个大桶从街头进来,见到赵嵩,他有些惊讶。

  但这惊讶只停留了一瞬。

  他没有骤然见到亲人的高兴和开心,相反的,他表情称得上冷静和疏离。

  赵嵩只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他家的哥儿。

  这些年,他找孩子找得快疯了,派出去的人,也曾带回过很多孩子,但那些孩子,除了年纪对得上,同是哥儿,同是京城人士外,与赵哥儿也多少有些相似,但只一眼,赵嵩就能认出来,那不是他的儿子。

  当父母的,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哪怕过去了十几年,当年幼儿已是成人。

  他眼眶顿时红了,几乎是颤抖的朝赵哥儿奔去。

  方子晨抱着乖仔,趴着门,冷冷的看着。

  委实是好笑!

  若是不知道他们将那贱人过继到膝下抚养,赵嵩见到赵哥儿时,那激动高兴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的模样,他差点以为这是一慈父了。

  赵嵩到了近前,拉着赵哥儿仔细看他,他几乎是哽着嗓子,说赵哥儿大了,高了,但模样依旧没怎么变,还是同小时候一样,但爹却是老了,你还认得爹,爹真是高兴。

  赵哥儿没说话,静静看他。

  眼前这人跟记忆里的模样,有了些许差距。

  他似乎老了许多,如今已是两鬓斑白,而且——他哭了。

  赵哥儿几乎觉得有些可笑。

  赵嵩从未在他面前流露过这般近乎‘无能’的样,如今,他竞是在哭?

  他在哭?

  是不是眼睛沾着辣椒了?

  赵哥儿想。

  赵嵩抹了下眼泪,一直拉着赵哥儿,欣慰的说:“好好好,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他想问赵哥儿,之前去了哪?

  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回京了,为什么不回家?是忘了路吗?

  他有太多太多的想问,可对上赵哥儿称得上冷漠的双眸时,他滚烫沸腾得如热油般心,像被泼了盆冷水,一下就凉透了。

  “赵哥儿?”

  赵哥儿垂下眸子,依旧是没说话。

  赵嵩没多想,他被这算得上是突然其来的惊喜砸晕了,多年不见,生疏是难免,他不求什么,孩子能回来,他就不求什么了。

  “你什么时候回京的?是住这边吗?这些年,爹和你娘都很想你,爹来了,你跟爹回家吧!你娘要是见了你,定是高兴。”

  他自顾自说完,就想拉着赵哥儿走,似是迫不及待想带他回

  赵哥儿甩开了他的手。

  赵嵩笑容逐渐消失,那股高兴劲稍微过去,他才晓得是自己莽撞了。

  赵哥儿离家多年,如今算算,也有二十了,怕是成了家,他这般突然带人回去,终究是不妥。

  五十多的人了,一高兴起来,竟也失了分寸。

  “你瞧我·······”

  他有些手足无措,解释说自己刚高兴坏了,莽撞了,你别往心里去,爹能去你家看看吗?

  他的小心翼翼和失落是那么的明显,他明明是当爹的,却还要反过来用这种恳求的语气,问‘爹能去你家看看吗’。

  他姿态摆得是那么的低。

  赵哥儿心口好像被挖了一样。

  赵嵩有儿有女,赵哥儿却是赵府唯一的哥儿。

  他有嫡子,有庶子,有庶女,对家里三个嫡子,他无疑是严格的,对庶子庶女,他虽关心,但搭理得并不多,他在这个时代,算得上是个好男人。

  他事务繁忙,三十多才有的赵哥儿,皇家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对于这个家里最小的孩子,他无疑是疼爱的,下值回来,无论多累,总要先抱抱他。

  赵哥儿以前觉得,他爹娘是世界上最疼他的人,如今······

  觉得,也终究只是觉得。

  他爹这样的行径,直到这一刻,他依旧还是会多想。

  可郑晓燕过继一事,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其实他爹娘也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疼他。

  赵哥儿压下万般情绪。

  赵嵩同他进门,赵哥儿给他一一介绍。

  方子晨领着两孩子站成了一排,这老丈人虽不是个东西,但对方可以不是东西,他方子晨却必须得是个人。

  该有的礼,还是得有的。

  “方子晨?嗯,好名字,也当的是一表人才。”

  “是来赶考的?还小四元?好好好,有出息有出息。”

  “这是我两外孙啊?哎呀,都这么大了,来来来,给外祖父好好看看。”

  小风是个哥儿,也大了,赵嵩只摸了摸他的头,倒是不好意思抱,乖仔小乎乎的,都没跟旁的狗高,这会仰着头看他,大脑瓜,眼睛一眨一眨的,可把赵嵩稀罕得够呛。

  他抱着乖仔就不想撒手了。

  方子晨帮赵哥儿把捅提到厨房里,往外头瞅了一眼,瞧声问。

  “他怎么突然找来了?”

  京城这么大,不论是安和街,还是广福街离皇城都远着呢!没有交集的三地儿,若是不刻意,一辈子都有可能碰不上。

  正如所料,赵哥儿道:“我去找了三哥。”

  方子晨沉默了一下,试探问:“你是想回去?”

  赵哥儿眼神有些躲闪。

  “嗯!爹娘虽然······”他似乎不知道怎么说,角度不同,他不能去定义,赵嵩和郑佩瑶是对是错,他什么人?即使是儿子,他也不能要求赵嵩和郑佩瑶只能围着他转!得为他‘报仇’,只得宠他、疼他,不能多看别人。

  他撇过脸不敢看方子晨,含糊其辞的低声道:“哥哥们对我很好,我想回去。”

  这话就矛盾了。

  即是如此,之前怎么不回去?

  赵哥儿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

  方子晨没说话,只垂眸看着他,赵哥儿没敢抬头,他受不了方子晨这种审视般的目光,似乎被他瞧着,他心里的阴暗不堪,都无所遁形。

  他主动掀开水桶上的盖子,装着无事般笑着,讨好着:“夫君,你看看这是什么?”

  方子晨叹了口气。

  他知道赵哥儿在故意扯开话题,他不想说,方子晨也做不到步步禁逼。

  赵哥儿一露出为难的样,他就舍不得了,顺着话问:

  “什么?”

  “夏老爷让人送店里来的,是大虾。”赵哥儿说。

  桶里装的都是比两指头还要大的虾,方子晨一看这玩意儿,都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他高兴了,围着桶就开始转悠,立马跟赵哥儿点菜,还说等会要去给夏景宏上三炷香,保佑他以后翘辫子了能上天。

  赵哥儿又打了他一顿。

  赵嵩见着两人在厨房里打打闹闹,赵哥儿眉眼间都带着笑,就晓得他同方子晨感情定是好的了。

  小风跟着狗玩,赵嵩抱着乖仔,轻轻捏他脸儿,满是慈爱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乖仔就叫乖仔呀。”乖仔晃着小脚丫子,任他捏,捏完了左脸又主动把右脸递过去,父亲说鸟,大男仁大男仁,就系得要大气。

  赵嵩笑了:“这是小名啊!你父亲还没给你取名字吗?”

  乖仔笑呵呵的,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没有哟!父亲说,名字几系一个代号,有滴叫就行鸟,小名大名都一样,取多鸟也没用,反正喜后都叫鬼,又不像鸡鸡,喜后还有名字。”

  “鸡死后还有名字?”赵嵩都愣了,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谁会给死鸡取名字的。

  “系滴呀,”乖仔开始掰着手指头:“鸡鸡喜后,它们就会有很多滴名字,有滴叫盐焗鸡,有滴叫白斩鸡,有滴叫辣几鸡,有滴叫口水鸡,有滴叫香菇鸡,有滴叫手撕鸡,它们滴名字多多滴,说都说不完咯~”

  赵嵩:“······”

  手背上忽然有点湿,赵嵩垂眸一看,就见着上头一水滴,还拉着丝,另一头挂在他小外孙嘴角上,他的小外孙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那丝断了。

  赵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