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黎艺盛回来时,眼眶稍肿,应是哭过,可脸上却满面春光。

  黎二婶不让黎艺兴去追谢肖宇,黎艺兴哄了她回房,本想再去看会书,捧着书却是怎么都看不下去,最后来到院子里等。

  黎艺盛很晚才回来,他想问黎艺盛,谢肖宇出去找他了,找着了没有?又聊了什么?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可没开口,黎艺盛先朝他看了过来,那眼神他不知如何言述,锐利的、厌恶的,生恨的,他当时被看的浑身发毛。

  此时也是毫不例外。

  他别开头,想躲开那冷淡的视线,却听见黎艺盛带着嘲讽的声音。

  黎艺盛道:“我那兄弟别的不行,但起码比堂弟还是要强一点的,毕竟人家能从贡院里站着出来,不像堂弟······”见黎艺兴额上青筋直跳,脸色涨红,他朝自己嘴巴上拍了一下,道:“哎呀,瞧我,大清早的,提这个干什么?都是黎家人,说这个我也跟着丢脸,真是的,睡了一宿,都睡糊涂了,还请二婶和堂弟别往心里去。”

  黎二婶:“······”

  黎二婶手上的帕子都要搅碎了。

  马车正巧来,黎艺盛率先上了马车,也不等黎二婶上来,直到放了车帘:“走吧,快点的,不然等会人多了挤不进去。”

  车夫朝黎二婶看去,略显犹豫。

  黎艺盛蹙着眉:“还不走?是不想干了吗?”

  车夫是黎家大房的人,黎艺盛才是正经的主子,他不敢再耽搁,马鞭一甩,车轮动了起来。

  黎二婶朝着车尾啐了一口:“儿子,你看看你堂哥,这是瞧不起我们呢!”

  黎艺兴脸色煞白。

  他知道自己这个大堂哥和娘不太对付,可以前待他却是很好的,直到他跟谢肖宇订婚,黎艺盛对他冷淡了些,虽不似以前热情,可面子上还是过的去,从不会这般对他。

  他······一定是知道了,一定是。

  黎二婶:“儿子,你怎么了?”

  黎艺兴手心冒汗:“娘,我······我没事。”

  黎二婶心里憋着气:“我的儿,你要争气点啊!你大哥敢这么下我们面子,还不是因为瞧不上我们二房,你要争气,以后考个秀才回来为娘争光,知道吗?”

  马车消失在街尾,黎艺兴收回视线,拳头紧握:“儿子知道了。”

  黎艺盛来的早,可未到放榜时间,外头已经围了好大一圈人。

  他跳下马车,猫着腰,炮仗一样就往人群里冲。

  “唉唉唉,干什么?后面来的,排后面去。”

  “说你呢,闭着眼睛就往里冲,撞到老子屁股了。

  “挤什么挤,别挤了,要挤死人了。”

  黎艺盛又被推了出来。

  他不像方子晨那般高,试着跳了几下,也没能瞧到里头。

  “盛哥······”身后一声惊呼。

  是谢肖宇。

  “你怎么来了?”黎艺盛看见他,眉头就皱起来。

  谢肖宇兴冲冲朝他跑过来,道:“我来看榜啊!”

  黎艺盛不太高兴:“帮黎艺兴看的?”

  这话醋味十足,谢肖宇笑了起来,挽住他的胳膊:“我做什么要给他看。”

  “那你······”

  “我想着你会来。”

  “原来是想见我啊!去医馆不就见着了?大早上的,你不困啊!”黎艺盛挣开手:“人多,注意点。”

  谢肖宇抿了抿嘴。

  等了会儿,铜锣一声响,官兵开道,礼部官吏双手托着红榜,自人群而过。

  “要放榜了。”谢肖宇说。

  “嗯!”谢肖宇愁着脸:“可是我们挤不进去,看不见怎么办?”

  想等前头的人全部散去,没有两时辰是不可能的。

  黎艺盛又蹦了几下,看见的还是几个黑乎乎的人头。

  他叹着气,瞥了谢肖宇一眼,心念一转:“要不你抱我起来?”

  谢肖宇张大了嘴巴:“啊?”

  “就像小时候我们要翻墙头,我托着你上去那样啊!”黎艺盛说。

  谢肖宇:“······”

  谢肖宇简直不敢置信:“我是个哥儿,不是应该你抱我吗?”

  “我倒是想,”黎艺盛看着他:“但你看我,瘦胳膊瘦腿的,抱的动?”

  “你嫌我胖了?”谢肖宇眼眶都红了:“明明那天晚上你还说就喜欢我这样的,说我胖嘟嘟圆滚滚的可爱,现在又嫌我了。”

  黎艺盛赶忙哄:“哎呦,我就开个玩笑,你还咋的当真了?”

  黎艺兴和黎二婶到的时候,贡院外头已是人满为患。

  嘻嘻囔囔间,黎艺兴全然没听见,整个人仿佛看到了什么,呆愣当场。

  见他没动,黎二婶拉了他一下:“儿啊!这般多人,咱们怎么办?看不到啊!”

  黎艺兴没有说话。

  “怎么了?”黎二婶顺着他视线看过去,一股气儿直接从脚底窜了上来。

  只见黎艺盛抱着谢肖宇的腿,把他往上抱,两个人摇摇晃晃的,随时要倒了一样。

  黎艺盛用劲到脸红腿颤,这小胖子几年不见,越发的沉了。

  那天晚上还哭着说,这几年不见他,想他想的吃不好,睡不好,伊人憔悴,消瘦了许多。

  这哪是瘦啊!!

  若真是瘦了,那以前得是重到了何种地步。

  以前他抱着,根本就不怎么重!

  他喘着气:“看到了没有啊!”

  “还没有!”谢肖宇拍他肩膀:“你抱稳点啊!不要晃,你没吃饭啊!再把我举高点,红榜最下边那几个名字我没有看到。”

  黎艺盛:“······”

  这是吃不吃饭的问题吗?

  重得像头猪一样,他再吃半桶饭都举不上来。

  他咬咬牙,使了吃/奶的劲儿,又把谢肖宇往上举了举。

  “看到了吗?”

  谢肖宇拧着眉头:“没有啊!后面的我都看完了。”

  黎二婶本来挺气,到了跟前就要开口呵斥,不过听到这话,那口气消了大半。

  看了半天都没看到,怕是落榜了。

  “瞧瞧,我先头说了什么。”见黎艺盛瞟过来,黎二婶笑道:“这不是就白起了么,村里泥土子,眼界不出那三分地,认得两字,便不知天高地厚了,你······”

  “盛哥······”

  谢肖宇一声惊呼打断了她的话。

  “中了······中了······方子晨中了!”

  黎艺盛来不及同黎二婶计较:“中了?没看错?”

  谢肖宇目光直视前方,肯定道:“没看错。”

  黎艺盛像是在看自个的榜,整个人激动不行:“第几名啊?第几名啊?”

  “第一名。”谢肖宇大声的说。

  黎艺盛那股激动瞬间散了大半。

  严重怀疑他看错了。

  第一名???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他吹牛都不敢这么吹!

  源州这三十几年来,府试,院试,乡试,第一名皆是出自清河书院,无一例外。

  也不是说在自己的地盘上,官府相佑故意漏题。

  科举森严,买题露题等作弊行为,一旦被查证,考生考取的功名不仅要被剥夺,还得终身禁考。

  清河书院能次次夺取榜首,完全是凭其实力。大夏除了国子监,底下最具有实力的,便是各个府州上的书院,这些书院,师资力量强大,授课的老师皆是举人往上的出身。

  哪像安和书院,小地方上,院长也不过秀才出生。

  师者,传业授惑,那些举人老爷,来自各州各县,皆是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又经过院长和知府层层筛选,条件符合,方可留于书院。

  这些书院,多是为朝廷培养人才,授课方向皆于科举相关,搜罗的学子又是同龄之中最为挺拔博尖的,上从夫子,下至学子,都是人中人,差的学生清河书院进不去,来了其他书院,授课的老师又比不得清河书院,本就与人差了一截,这自是又差了一大截,因此,同清河书院比,其他书院很难与之抗衡。

  谢肖宇源州人士,自是懂,因此看榜的时候,都是从后往前看。

  自此府试共录取六十人,参加府试的学子却是千人之多,十不存一,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不过如此。

  他看到中间,仍没看到方子晨,心是扑通扑通的跳,手心都不自觉的冒汗。

  黎艺盛难得有个聊的来的朋友,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好久,黎艺盛三句不离方子晨,他虽是在抱怨方子晨缺德,做人不厚道,但谢肖宇看得出,他眉眼之间的欢喜。

  黎艺盛,是真的把方子晨当兄弟的。

  要是方子晨不上榜,他怕是要替方子晨难过伤心好一段时间了。他不甘心,又从后往前看,到了二十名,还是没见着。

  越看越心凉。

  第十名,还是没见着。

  从第三十名开始,往前的,已全部出自清河书院。

  前十名······

  方子晨看来真的是落榜了。但看都看到这了,谢肖宇又再往前看,直到第一名。

  他几乎是一刹那眼睛就瞪大了,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方子晨······

  第一名,榜首的位置,明晃晃的三大字。

  他还怕是同名,可后头信息却是没错的。

  扶安镇,小河村。

  红榜上各名后头都还缀着一行小字。是学子的基本信息。

  防重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