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刚捏上锅,周哥儿就进来了,他脸色有些沉重的同刘婶道:“娘,赵哥儿醒了。”

  刘婶朝桌边扬了扬下巴:“那给他打碗粥进去,喝点垫垫肚子,等会我给他热药,他这病虽是下去了,可也得把这药喝完。”

  周哥儿没动:“可是我看他好像有点不对劲。”

  刘婶停下手:“咋的了?”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感觉不对劲。”周哥儿道。

  他地道的农家哥儿,字不识一个,知道赵哥儿不对劲,但怎么个不对劲法,他言语匮乏,却是形容不出来。

  赵哥儿是醒了,可他一夜之间像是被剥夺了生机,呆愣愣的坐在床头不说话,粥也不喝,包子也不吃,仿佛一块木头,无所感知。

  乖仔找了块布,包了两个包子,绑到脖子上,又在柴堆里找了根棍子,就要出门,刘婶拦住他,没让他走,说赵哥儿身子不好,离不开人,让他留在家里照顾,父亲过两天再去找。

  乖仔蹭蹭蹭的跑到门口,见赵哥儿情况似乎真的不对,这才不想着往外走了。

  他来到床边,趴在床沿上,去拉赵哥儿的手,仰着头,喊他:“爹爹······”

  赵哥儿没有反应,眼珠子都不动,像是没有听到。

  “爹爹这系西莫了?”接二连三的变故,彻底让乖仔害怕了。

  周哥儿见他要哭了,连忙哄他,说生病的人都这样,过几天就好了。

  乖仔吸了吸鼻子,小声道:“真滴吗?周叔叔不要骗乖仔。”

  “嗯!”周哥儿摸他的脸儿,心疼道:“真的,周叔叔不骗你。”

  赵哥儿这情况,刘婶和周哥儿没敢离开,寸步不离照看着。

  午间,刘婶又端了碗粥进去,赵哥儿还是不愿吃,刘婶劝道:“赵哥儿,你别这样,我知道你难受,可多少也得吃点。”

  赵哥儿目光空洞的看着门口,没有说话。

  房里一时寂静。

  “你不想活了,是吗?”刘婶突然说。

  赵哥儿沉默半响,垂下眸,轻轻‘嗯’了一声。这声音像是从喉咙里传来,被烟熏哑了一般。

  刘婶闻言心里止不住的发凉,而后又忍不住发怒,气他的不争气,也气他随随便便说这种话:“你不想活了,死了也干净,可你想过孩子没有,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儿子,凡事不为自己想想,你也得替孩子想一想啊!乖仔还那么小,没了你他要怎么过?我知你苦,但总能熬过去的,方小子······等你好了,我们再去找,他一个大活人,又在我们这儿落了户,总归是走不远,你好好的,养好病,我们去找他,行不行?”

  她一提方子晨,赵哥儿便有些受不住。

  仅仅一夜,这三个字,仿佛已经成了扎根于心底最深的刺。

  每触碰一下,他就像被利刃穿透。

  沉默良久,赵哥儿突然笑了,笑的很释然,像心结骤然被解开了一样。

  找?

  去哪里找?

  他当初就曾不分昼夜的找,可始终也没找到。

  而且,找还有什么用!!

  他都没有做错什么,方子晨便突兀的离开他了,若是他做错了,才让方子晨选择离开,那他便是天涯海角,爬山涉水,他都会去找。

  可他······什么都没有做错,方子晨还是走了。

  其实想想,方子晨能抛弃他一次,就能再抛弃他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可是,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似是嫌他不够苦,在他绝望的时候,他又和方子晨猝不及防的再见了,结果······又是毫不留情的散场。

  这个世界,不缺让人心动的新鲜感,但长久的,持之以恒的陪伴却实属难得,这一刻,他才懂,也不是所有的喜欢,都能如偿所愿。

  方子晨抱着他,哄着他时,那种咬溢出心脏的安心幸福感,他到现在依然记得。

  因为记得,所以现在才各位的难受。

  失落又绝望的心情无法言喻,让他失去理智。

  “我带他一起走。”赵哥儿说,他嗓音粗厉,仿佛许久不曾说过话了般:“活着也是累,我带他一起走。”

  刘婶瞳孔一缩,不可置信般:“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刘婶捶打他,赵哥儿木偶一样,没有反抗,刘婶哭道:“你到底为什么想不开啊!方小子就算是走了,你也得为自己活着啊,当初你在马家,受苦受难的你都熬过来了,现在怎么不行?”

  赵哥儿:“······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刘婶看着他:“人在世界上,不就是为了挣口吃的,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他现在刚走,你肯定难受,等这段日子过去了,就好了,你听婶子的,好好活着,不要乱想。”

  赵哥儿摇了摇头,用很轻的语气,道:“活着······真的太累了,我知道,我若是走了,乖仔还小,他肯定也活不了,我也不放心,我带他一起走,到了下面,我还可以保护他。”

  “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啊!”刘婶吼他:“赵哥儿,你不能这样想,听话,把粥喝了。”

  那粥到底是没喝。

  手指上的粗布昨儿就湿了,但没换下来,午间周哥儿帮他换了。

  有些感染,粗布黏着伤口,解开时不小心扯到了伤口,流了点血。

  赵哥儿原是默默的随他动作,可这会他却盯着指尖,出了神。

  原来,人和人要分开的时候,是有预感的。

  周哥儿在伤口上洒了点药,一阵刺痛,赵哥儿手臂反射性一缩,周哥儿拉住没让他动:“有点疼,你先忍一忍。”

  伤口的割痕被湿布包了一夜,这会泛黄,看着似要流浓,和着血,有点恶心。

  赵哥儿猛然挣开了手,狠狠摩挲着伤口,血液凝聚成了一条细线,顺着蜡黄粗粝的手腕流了下去。

  太丑了。

  实在太丑了,怪不得,都留不住一个人。

  常年劳作的双手,其实并不好看。

  以前赵哥儿就自卑,跟着方子晨住了半年,方子晨怜他,舍不得他干活儿,可十几年来,他操劳惯了,已经习惯了一睁开眼就是干活干活······猛然一休息,他便哪哪儿都不觉得不对。

  他想赚钱,一是吃够了没钱的苦,其实是想方子晨过的更好,想让他心无旁鸳的去科考,想让他看到,自己并不是一个没有用的人。

  他虽然不够好,可他能干。

  他一天未歇,忙忙碌碌着,双手依旧糙着。往常他们躺床上时,方子晨搂着他依旧柔弱的躯体,也是心疼,可却无能为力。

  他孑然一身来到这儿,除了一个脑子,别的再是没有,他没有金手指,不能像小说主角那般,王八之气罩顶,一路开挂。

  小说多是夸张,无论何种时代,社会总是弱肉强食。

  他没背景,没权利,做了生意,火了总免不了被人盯上,到时他又该如何?

  他现在在醉宵楼工作,虽勉强混个温饱,可人脉是处出来了。

  现在他是我强人弱,这会再做起生意来,谁还敢打他的注意?

  赵这一戳,伤口顿时变得狰狞不堪,小口裂了开来,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口,伤口被牵扯的疼痛难忍,赵哥儿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几近癫狂,周哥儿都愣了。

  但很快,笑声就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隐忍的哽咽。

  他用沾满血液的手捂住了眼睛,一声声,仿佛在忍受着刻骨的疼痛。

  周哥儿跟着红了眼眶:“赵哥儿······”

  ……

  乖仔一直坐在门外,后院的鸡也忘了喂,小奶狗被他抱在怀里。

  它呜呜叫了两声。

  乖仔抚着它背上的毛:“狗狗,你说父亲为西莫还不回来?乖仔都好想好想他鸟,他真滴系迷路鸟,不系不要乖仔和爹爹的,对不对?乖仔听话,乖仔都没有闹,爹爹也好好,父亲会回来滴。”

  他说着,眼泪随之掉了下来,他又赶忙擦去。

  小狗子舔了舔他的小手背,似乎察觉到小主人心情不虞,它今儿格外的听话。

  赵哥儿状态实在糟糕,刘婶和周哥儿轮流守着他,半步不敢离开。

  刘叔站院子里,朝屋里看了看,又往门口瞧,沉沉的叹了口气。

  乖仔孤零零的坐门栏上,眺望着远方,一动不动。

  直到时辰到了,他站起来跑屋里,垫着脚,见赵哥儿躺下了,闭着眼,他轻轻喊了声爹爹,赵哥儿没应,他定定看着,然后又去摸了摸他的手,见他还是热的,这才松了口气,又跑到门口去坐。

  如此,到了隔天,赵哥儿起床了,也依旧没吃东西,只是拖着虚弱的身子,像个没事人一样,开始打扫院子,方子晨的衣服,鞋子,碗筷,毛巾,都被他一一叠好擦干,放到了一箱子里。

  乖仔看了半响,突然跳起来,去扒拉他的手,推他,从箱子里把方子晨的衣服抱出来,见赵哥儿要拿走,他用力抱住,死活不让。

  “爹爹把父亲滴衣服收起来干西莫?这系父亲滴衣服,他晚上回来要穿,爹爹收起来,父亲西道鸟,不高兴鸟,不回来了怎么办?爹爹快放回去,快点······”

  赵哥儿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