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州热闹,街上喧嚣拥挤,街道两边是茶楼,客栈,当铺,作坊,酒肆林立。

  旷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商铺招牌旗号飘扬,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着牛车送货的,有粼粼而来的马车,行人多是锦衣玉华,繁华富裕,是扶安镇无法比拟的。

  若说这儿是富人的天堂,那小河村就是穷人的地狱。

  方子晨逛了会,突然被一老汉引住目光。

  老汉蹲在街边,跟前竹笼里,正关着几只小奶狗,想来是刚生不久,这会儿还小小只,一直闭着眼睛趴着不动。

  乖仔最喜欢狗了。

  方子晨上次给他捏了一只,他便走哪都要抱着,晚上睡觉还跟方子晨说:“父亲,小狗狗也要塞被被里。”

  方子晨早就想买一只给他了,不过镇上没有卖,扶安镇管辖下的村庄皆是穷的一批,人都吃不饱,哪里还能养狗,狗也不像猪,没米糠,还能喂些菜叶。这会好不容易碰上,方子晨当即就冲了过去。

  “老伯,你这狗怎么卖?我想买一只。”

  老汉家的大狗子养了好些年,有感情了,不过母狗一年两胎,一胎好几只,家里养不了那么多,老汉便想着卖掉几只,也不是想赚钱,就想给狗娃子找个好去处。

  老汉举着手:“五十文!”

  几斤肉的价,尚可接受。

  老汉指指笼子:“小公子,这里有四只,你想挑哪只啊?”

  方子晨蹲下仔细看了看,见着个陌生人突然靠近,小狗仔黑溜溜的鼻子动了动,睁开眼暼了他一下,便又闭上了,似乎是懒得搭理他。

  方子晨瞧得新奇,想伸手摸一下,刚伸进笼子里,徒地,手背上搭上一只软乎乎的狗爪子。

  那只小狗毛绒绒又圆滚滚的,像个球一样,眼睛湿漉漉又黑溜溜,背上和腹部是黑毛,刚趴着没瞧见,这会站起来,四肢却是长着白毛,很是特别。

  它仰着头,朝着方子晨呜呜呜的小小声的叫,见方子晨没抽回手,便小心翼翼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方子晨心头一跳,那一瞬的触感暖融融的,有点痒,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

  这就是缘分啊!

  方子晨摸摸它,小奶狗在它手心上蹭了蹭:“我想要这只。”

  老汉笑着:“好,我给你拿出来。”

  没笼子装,又见小狗子乖乖的没乱动,方子晨特意买了个小篮子让它趴着,还贴心的给它盖了张帕子。

  往左拐,进入安和街,这里行人较少,多是布行、书馆、茶楼。

  方子晨逛着逛着,突然停在一家书馆外头。

  里头伙计正在盘账,对着大门,微微垂着头,身影极为熟悉。

  方子晨试探喊了一声:“小吉吉?”

  对方抬起头,见了方子晨,先是微微错愕,而后眉目一扬,笑起来:“方哥,你怎么来了?”

  “真的是你啊?”方子晨进了门:“你怎么在这啊?跳槽了?”

  顾大吉一知半解,相处久了,勉强懂个大概:“没有啊?”

  源州这书馆和扶安镇那小书馆背后的东家都是同一人,顾大吉在方子晨县考那时被调回了源州。

  方子晨点点头,算是懂了。

  这就相当是分公司的导购员因为表现良好,被调回总部了。

  古代造纸术不发达,笔墨纸砚贵,几张纸就快顶得上一斤猪肉,方子晨初时耗资买了两本书,肉疼了大半个月。

  清河书馆的东家仁善,书馆里头空着间屋子,贫困学子可以在里头免费阅览,方子晨一听到这个消息,又肉疼了大半个月,此后一有空,就往书馆里扎。

  一来二去,就和顾大吉熟上了。

  顾大吉乃扶安镇土著人士,来了源州,举目四望,无亲无友,这会见了方子晨,那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闲聊两下,方子晨又去看书了。

  在大夏,童生考的内容多是八股文、诗赋、策论等等,这‘等等’里包含的内容就多了,有时是时政,有时举例,大夏西州多年干旱,百姓流离失所,动汤不安,土匪猖獗,然后问你怎么看?怎么做?考的内容还是非常丰富的。

  而且,童生试不是说你考过就能接着考下一场了。童生试的最低级别是县试,一年举行一次。

  考过的学子才能进行下一步,也就是府试,这个也是一年一次,在每年的四月份举行。

  今年提前了,都集中在十月,急促够呛。

  府试过了之后就可以参加院试了,院试属较高级别,由于级别高,这个举行的频率也没有这么高,是两年举行一次。

  顺利的状况下,也要一年的时间才能考中秀才。如果不顺利的话,多少年的都有。任何王朝对考生都没有年龄限制,只要你愿意。

  明年二月,正巧赶上院试,距离现在,不过四个月的时间。

  按赵哥儿的意思,原是想让他等下下一场。

  他能考过县试,已在赵哥儿意料之外。

  院试不同于县试。

  大多数学子考过府试成了童声,都会先沉淀个两三年,次年就下场的也多是为积攒经验。

  方子晨县考第一,名声太盛。他想接着直接往下考,连个缓冲时间都没有,那跟一步登天没什么区别,赵哥儿多少觉得他有点莽撞,若是真去了,一旦考不上,定然要受人嘲笑,被人讥讽。

  方子晨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总是信誓旦旦,牛逼哄哄,赵哥儿担忧,一旦落考后,他会被打击到,从而一蹶不振。

  不过转念一想,方子晨大大咧咧的,虽要面子,但脸皮跟用了几十年的锅底一样厚,情绪也是来的快,去的快,小孩子一样,便又释然了。

  将军不打没准备的仗,方子晨这会正拿了本往年院试题册在看,听说里头有国子监出了名的陈夫子的批注和解析。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标准答案。

  这书册是大前天刚从京里运回来的,一到书馆里,都未能摆上书架,就被提前得了消息的学子们哄抢一空。

  这会剩的这一本,还是因为路上运输不当,封面破损,那天开箱时,顾大吉先拿了收起来的。后头见卖得好,想来那些个没买到书的学子应是不在意,便才又摆了出来。

  方子晨正翻完最后一页,一只手从左侧伸过来,拿过他手上的书,转身就往顾大吉那边走,想来是想直接结账买下。

  孙尚城刚迈出两步,突然被人抓住后脖颈往后一扯,他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然后有人抵在他后背上。

  手上力道加重,孙尚城整个人顿时动弹不得,脖骨似乎都要被捏碎,接着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语气不咸不淡。

  “我让你走了吗?”

  这声音莫名耳熟,孙尚城眉头一皱,扭过头,接着整个人就顿住了。

  方子晨也怔了,而后眯起了眼。

  不是冤家不聚头,他当初找了孙尚城半个多月,一直未找着,听说人来了源州读书,他可惜过一阵子,现在好不容易忘了这么个人,这鳖孙却又自己冒出来了。

  ······妈的,敢对他儿子吹口哨,还跟王小虎打听他儿子,想四两银子买下来,拿回去当玩宠,当真是活的不耐烦。

  起初他也不知道,王小虎跟杨掌柜说,杨掌柜才又告诉方子晨。

  孙尚城这人乃布行孙宗泽独子,在家里极为受宠,历朝历代商人之子不得入仕,可大夏这儿却是准的。

  想来是贫苦百姓实在太多,若还如此限制,怕读书的都没几个人。

  读了几年书,孙尚城看着倒也是人模狗样,在外一派温文儒雅,在内却是禽兽不如。

  这人不仅喜欢狎妓,还有严重的□□,听闻他乡下置了好几处外院,打着购置奴仆的名号,让管家往院里送了好些个人,皆是四至八岁的孩童,这些孩子进去,短则半个月,多则两年,就莫名死了。

  可说是死,却是尸体都寻不着。

  那些孩子尸身上皆是烫痕、鞭痕,掐痕,勒痕,痕迹过于明显,若是被人发现,就瞒不住了。孙尚城还要科考,名声自是不能有碍的,每死一个孩子,管家就带着人,偷偷将孩子烧掉。

  在扶安镇,孙家势大,买的孩子多是无权无势的穷苦人家的,孩子进门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且签了卖身契,孩子不见,死了,那些大人也不敢上门去找麻烦。

  起初这事儿也没人发现,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后来这事儿也就在扶安镇‘上层’人里传了开来。

  一想到有人想对他矮不楞噔又软乎乎的儿砸下手,方子晨话都没听完就凶神恶煞的冲了出去,只可惜孙尚城走得快,方子晨追出去没追到人,不然这会儿,孙尚城坟头草怕是有两米高了。

  孙尚城之前被方子晨在码头当着那么多的人面胖揍一顿,觉得面子过不去,本想找人去要回场子,但没找着人,找着人时,他爹又让他不要去招惹人。

  孙尚城稍一打听,怂了,也不敢下黑手。

  火没处撒,一气之下,回了书院。

  这会又被方子晨当着同窗好友的面捏着脖子提溜起来,气得脸红脖子粗。

  “你他娘的有病是不是?”

  方子晨沉着张脸,没说话,同孙尚城一起来的几个书生犹豫了一下,刚想上前,方子晨见他挣扎得厉害,干脆松开了手。

  孙尚城被松开后,喘了两口粗气,反身一拳头朝方子晨袭去。

  方子晨不逼不闪,一手抓住。

  他力气大得惊人,孙尚城拳头被他牢牢抓着,没挣脱开。

  “孙兄······”有一学子皱着眉,试图劝架:“你是谁?书馆里有规矩,不可在此高声喧哗,不可打架斗殴,不可滋事······”

  那学子话没说完,方子晨收回了手。

  孙尚城以为他听进去了,不料下一秒,方子晨突然将他拽到书架前,一手抓住他的头发,一手摁住他的后脑勺,将他一下一下往书架上砸。

  孙尚城懵了,旁边那几人也呆了。

  似乎没想到都这么说了,方子晨竟然还敢动手。

  换别的地儿,孙尚城打不过,怎么的也要破口大骂几句,可在书馆里,他不敢跟方子晨打起来。

  书院的东家吴老是他就读的书院里的院长,威望甚重,没人敢在他的地儿撒野。

  “砰·······砰······”

  书架乃沉木打造,硬得很,每砸一下,都发出沉闷的声响。

  孙尚城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砸了好几下。剧痛袭来,一股温热的液体缓缓往下淌,他手一抹,入目一片鲜红。

  孙尚城瞳孔微微一缩。

  “你······你······”

  书馆里一时陷入寂静,大家伙儿围了过来。

  方子晨松开手,似乎刚才抓那么一下,脏到了一样,他把手搁孙尚城胸口上擦了擦,弯身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书,似笑非笑:

  “你有点礼吗?经过我同意了吗你就拿?”

  孙尚城本来就受了伤,头都要被撞晕了,这会气得要命。

  方子晨也不敢再打了。

  他明儿还要府试,真把孙尚城打重了,他怕是得去衙门里坐坐了。

  他盯着孙尚城,眨了眨眼,思量了一下,眉毛翕动,忽然笑了起来。

  孙尚城听着他低沉的怪笑声,捂着鼻子,不自觉后退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