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对于过去承受的一切苦难,他还是无法用轻飘飘的一句‘不辛苦’来概括。

  赵哥儿像是在聊天,仿佛说的都是别人的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陈述的事儿,没特意往惨了说,有些事情他甚至三言两语轻轻盖过,但方子晨能想象得到。

  十六岁,一个人,大着肚子,在身子极不方便的情况下还得去地里干活,吃不饱穿不暖,寒冬腊月一个人在不蔽风雨的狭小房里,生下孩子。

  那时候他只有十六岁,生孩子那么痛苦危险的事儿,没个人在身边,他应该是害怕又无助的。

  心里像被块巨石压着,方子晨眼帘微闭,深深呼了口气,嗓子暗哑,道:“赵哥儿,我佩服你,以前我没在,让你受苦了,现在我来了,你就准备好吧,以后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我会对你好。”

  他挥舞起拳头,认真而郑重:“谁要是欺负你了,你就告诉我,受了委屈也要跟我说,我会护着你宠着你,一辈子。”

  方子晨没说甜言蜜语,也没有花言巧语,要是想哄人,那些话他能张口就来一百句,可这会他只是说些最务实的,赵哥儿最想听的。

  赵哥儿谈起过去没什么大反应,这会儿却是落下泪来,刀一放转身抱住方子晨的腰,力道极大,像是想要把他镶进血肉里。

  过去他都是一个人,痛苦时,难受时,开心时,吃饭时,大年三十各家团圆热热闹闹时,他怎么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像狗一样躺在破旧柴房里,一个人上山砍柴,一个人下地,一个人去找野菜。

  谈起过去,他虽说的清淡,面无表情,但还是魔怔了,被回忆织成的网扣住脆弱的神经。

  赵哥儿轻声嗫嚅:“为什么。”

  为什么当初要走,为什么不早点来?

  自责和心疼哪个更多一点,方子晨已分不清。

  他不该问,不该去掀赵哥儿的陈伤旧疤。

  作为旁观者,不管出于任何原因,他抓心挠肝地想了解清楚,窥探好奇的行为都像是撕开对方的伤口,这是对赵哥儿的残忍。

  今天不小心触及赵哥儿痛处,造成这般局面,就是最大的教训。

  方子晨感觉到肩膀有些湿润,心脏不可遏制地剧烈收缩,赵哥儿哽咽的声音传来,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手掌捋过赵哥儿消瘦的脊背,相隔单薄的粗布传送温度。

  方子晨吻了吻他的发顶,酸楚的安慰:

  “……都过去了。”

  乖仔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仰着脑袋眨巴着眼睛看他们,

  “爹爹西莫了?”

  赵哥儿抹了把眼泪,像个兔子一样,眼红彤彤的,他双手按在方子晨胸膛上,掌心传来他的心跳和体温:“你说话要算话。”

  方子晨碰了他脸一下,抱住他,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只挑了几句说:“那肯定的,之前就说过了,不用让我再发誓说什么天打五雷轰吧!”

  “······我信你。”赵哥儿说。

  他们没谁理乖仔,忙着‘谈情说爱’,乖仔用力挤到两人中间,方子晨使坏,用力抱住赵哥儿一把将他夹住。

  乖仔跟夹心饼干似的被夹在四只腿之间,动弹不得,整个人都有些懵。

  赵哥儿低低笑了两声,方子晨松了手退开一些,乖仔仰起脑袋朝他举起手:“父亲,乖仔也要抱。”

  “好。”

  方子晨抱起他,乖仔往他脸上亲了一口,又伸脖子在赵哥儿脸上啵唧一口:“爹爹不哭,乖仔鸟鸟痛痛,乖仔都不哭了,爹爹也不哭。”

  “······”赵哥儿立即就笑了。

  方子晨想起以前他二哥闯祸的时候,他养父总叹气,说:“养儿子不如生女儿,女儿听话,是贴心的小棉袄。”

  方子晨此时对这话有些嗤之以鼻。

  谁说女儿才是贴心小棉袄,他儿砸一人就能顶九件棉袄。

  夏季,雨开始下得频繁了。

  家里外面的围栏年久失修已经烂了一大半,赵哥儿便去后山砍了些竹子抗回来,打算重新围个新的。

  早上给方子晨煮好早饭,他拿着一把柴刀就在院子里劈了起来,方子晨走过来,纳闷问:“你这是要干什么?”

  昨晚下工回来他就发现了院子里有一推竹子,只是当时没来得及问。

  赵哥儿说:“劈开了围院子。”

  “这有什么用。”方子晨说。

  这竹子劈开了也就食指厚的一片,拿来围院子也就防得住母鸡和老狗,可这村子里穷,谁家的鸡都不会放养,人饭都不够吃,更别提什么狗。

  他说:“别瞎忙活了,等有了钱请人用砖块围一个,那才叫结实。”

  赵哥儿没什么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那得等七八年后,到时候这院栏就全烂了。”

  这话瞧不起谁呢!

  方子晨不乐意听这种话,瞪着他:“你要对你家男人自信一点,我们家这院子就这么巴掌大,就是用上好的砖块也花不了几个钱,值当得等七八年后。”

  “我方子晨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天都能顶起来,还搭不起一个院子,讲出去都要被人笑话。”

  赵哥儿觉得他相当的自信,口气也不是一般的大,但还是忍不住打击他,直言道:“现在吹大话,到时候做不来才叫人家笑话。”

  方子晨:“······”

  “你快些去吃早饭吧!”赵哥儿想了想又对他说:“之前大雨,刘婶婶家的房顶被吹烂了,今天他们要修补,估计挺忙的,我能不能过去帮忙?”

  他生乖仔那会儿,刘婶家帮了大忙了,而且在马家时马大娘直囔囔乖仔是个野种,对着乖仔眼不是眼嘴不是嘴的,乖仔除了被她时不时抽一顿,饭更是不给吃。

  乖仔能活着长到三岁,全靠赵哥儿省下自己的口粮喂他和刘婶家时不时的暗地里帮助。

  这个忙该帮。

  “你有空就去,”方子晨想想又说:“要不我今天不去上工了,跟你一起过去吧!”

  “不用,”赵哥儿摇头道:“茅草好盖,我们能忙得过来,而且修房顶这事儿,你也不会做。”

  方晨:“······”

  又瞧不起人了。

  不过补房这事儿,他一个现代住大楼房的人确实不会做,于是方子晨上工去了。

  早上酒楼里的人并不多,到了午饭的点,客人陆陆续续的来了,方子晨忙活了好一阵,他结账速度快,人长得又俊俏,客人都愿排着队等他,算盘霹雳吧啦的响,连放屁的时间都没有。

  到了下午总算是清闲了一点,到后厨吃过饭,见没什么可忙的,便又掏出书本看了起来。

  只是没看一会,便感觉一道火辣辣的视线一直盯着他,方子晨偶一抬头,扫过去,竟然在门外看到了赵哥儿。

  他下意识眉头一皱,跟杨叔说了一句,便疾步向门外跑去。

  问:“赵哥儿,你怎么来镇上了?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