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庭竹大惊失色:“什么?!不可能!谷梁浅怎可能死了!她明明复活了!”

  “复活了, 但死了。”尹新雪道。

  乌听雨连忙给她阿爹捶起小背,“阿爹,真的, 女儿亲眼所见, 谷梁浅被旧雪大人以冷弦诛心而死。”

  乌庭竹不敢置信地回身盯着乌听雨:“你真的看见了?你是说用你这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看见了?”

  乌听雨:“真的, 阿爹, 我真的看见了。谷梁浅复活没多久就死了。”

  尹新雪指尖一指, 被乌庭竹置于水道中的茶托便回到桌上, 曲水之中,茶盏果盘又继续款款地漂动。

  “乌篷家主, 现在该明白你的预知并不总是准的了吧。”尹新雪道。

  乌庭竹盯着那流动的曲水:“这不可能, 不可能。”

  只见尹新雪将指尖轻轻探入那水中,须臾之间, 水流凝固,裂痕般的纹路一直从尹新雪面前蔓延到整条水道, 转瞬间流殇的曲水不再流淌,茶盏被静止的水流冻在水道中央。

  乌庭竹:“大人这是……”

  “如你所说,逝者如斯。”尹新雪道,“水流固然不息, 可我却得以使其冰封。命运亦是如此, 你以为无从更改,于是早早隐退只做旁观者。我却以为,命运是握在你我自己手中的。”

  乌庭竹听出尹新雪话中有话, “旧雪大人, 您想做什么?”

  尹新雪挥手落下一道结界, 将容雨苍、乌听雨、九方若谷隔绝在外。

  乌庭竹:“这……?”

  尹新雪凝视他,“我想请乌篷家主帮我一个忙。”

  乌庭竹从座位中站起来, 朝尹新雪行了个礼:“大人请说。”

  尹新雪扶起他,让他不必如此拘谨,“既然放谷梁护回谷梁家会导致那么多麻烦,不放他回家一样会导致那么多麻烦,所以必须反客为主,我希望乌篷家主能主动去拜访谷梁家。”

  乌庭竹:“在下不明。”

  尹新雪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话。

  乌庭竹神色微动,半晌后,他恭敬地朝尹新雪拱手,“此举可行。”

  “不过,在下可否请问旧雪大人一件事?”乌庭竹重新坐回茶座旁。

  “请问。”

  乌庭竹手掌指向尹新雪面前的茶盏,“大人,此茶虽是好茶,在下却发现,似乎不太合大人的口味?”

  尹新雪勾唇浅笑:“是啊,是好茶,我却饮不得。”

  她将那茶盏盖上盖,挪至一旁。

  她本来只是怀疑,现在闻过这许多茶之后,尹新雪才发现,不是天韵做的汤味道有多难喝——虽说毒蘑菇做汤应该不会有多好喝——

  而是旧雪的体质对热食并不习惯,连滚烫的茶气闻起来都有一种难于言状的苦涩。

  这样一来,尹新雪似乎能理解旧雪倒汤这个动作如此熟练的由来了。

  不过如果有个勺子应该会好上很多,这样每喝一口之前,还可以将其吹凉。

  ……

  种完四株雪莲之后,天韵在天池边随便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狄跃坐在更远的地方,身影就剩下一个小黑点。

  天韵知道他一定又在跟他那鹧鸪姐姐说话,虽说鹧鸪已死,不会回答他,但他心念很坚,每日只要一栽完雪莲,得了空,就会变换着位置对着天池说话,天韵无法理解,人都死了,他怎么还这么执着。

  看着篮子里还剩下的两千八百多颗雪莲种子,天韵有些沉不住气了。

  一开始,天韵算着,她一日至少可以栽种二十株雪莲,随着技艺熟练,大概最快能提升到一日三十株,这样不到一百天,她就能将雪莲栽完,离开天池了。

  但是,随着她种的雪莲越来越多,她发现,她每日需要看顾的雪莲也越来越多,速度反而降到了一日八株封顶,大部分时间都要拿去照顾先前已经栽下的雪莲。

  “我何时才能离开天池啊!”她仰天长叹。

  雪羚十七驮着几袋冰简来了。

  “又让我读冰简?”天韵不耐烦道。

  雪羚十七将冰简从背上卸下来,堆在雪屋门口,“旧雪大人说了,你以前就是太闲,成日思来想去的,除了儿女情长就只有风花雪月,所以大人才让你多修习心法,多看看书,培养新爱好。”

  “师尊怎么自己不来看我?”天韵从冰简里随手拿起一卷。

  雪羚十七:“旧雪大人这些日子都不在山上。”

  “去何处了?”

  “下山了。”

  天韵:“……”

  “你别这么瞪我,”雪羚十七急了,“我真的不知旧雪大人去了何处。这段时日,逆舟堂放了堂,所有学生都回家去了,羚一族长、羚五老师,羚四长老,连羚九长老也都不在山中。”

  “容雨苍和九方呢?”

  “他们被旧雪大人带下山去了,也不在山中。”雪羚十七道。

  “寒羚山出了什么事吗?”天韵不禁担忧。

  雪羚十七:“这我便不知道了,羚一族长不许我下山,只吩咐我来照看你。不过寒羚山能出什么事呢,这里可是寒羚山,还有谁敢来山里生事不成?”

  雪羚十七虽然这么说,但天韵还是不放心。

  她暗自思索片刻,忽然视线瞥见远处狄跃的身影。

  他、宣玫,还有谷梁护,他们三个是一起来偷洛藕的,却只有狄跃一人来天池受罚。

  “谷梁护还在山里吗?”她问道。

  雪羚十七摇头,“不在,旧雪大人下山时,将他带走了。”

  天韵倏然站起,手中冰简掉了下去。

  “师尊是要去找谷梁家!”天韵道,“我要去找师尊!”

  她早该想到的,重生以来,师尊从来没有哪一次将她丢开这么久,连看都不来看她一眼。

  她以为师尊真生了她的气,气她不该去招惹乌听雨,她却没想过,师尊其实是故意支开她的。

  “旧雪大人没让你去,你去做什么?!”

  雪羚十七眼疾嘴快,一下子拖住天韵的裙角,“不许去!旧雪大人要做的事,不许你捣乱!”

  天韵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似乎被雪羚十七提醒了什么。

  师尊既然故意支开她,一定有师尊自己的用意,无论是什么,总之师尊一定是为了她,若她还执意要那般冲动行事,倘使辜负了师尊的一番苦心,就是太大的罪过了。

  她在雪中停住了脚。

  这才瞟见掉在地上的那一卷冰简,绳结不小心散开,冰简摊开了一半。

  最左头的那支冰简上写着标题:《天池雪莲种植手卷》。

  她感觉心口是一阵被人轻抚的感觉,原来师尊总是念着她的。

  即使师尊在山外,也仍挂念她栽种雪莲。

  “你能不能帮我送封信笺给师尊?”天韵语气逐渐稳定下来。

  “我下不了山,最多只能等羚一族长回山时转交给它,你可能等?”

  “能等。”

  ……

  谷梁护被众星捧月地迎进屋内,此处乃夕庭谷梁家宅之中谷梁护的房间。

  他被关在寒羚山上快一个月,每天过得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虽然说旧雪大人没虐待他,三餐皆有,却顿顿冷汤冷羹,吃得他肠胃都快冻成管子了,想想以前被他浪费的食物,他心里无比后悔。

  还没进门,就听见他嗷嗷呼呼的声音:“快快快,我要吃肉!!”

  数十个管家从房间外的台阶追上来,人人手里捧着黄金托盘,盘中放着毛巾、新衣、发带……

  “小公子,先换身衣裳吧。”老管家道。

  谷梁护张开双臂,身旁立即涌上四五个侍女,又是帮他解外衣,又是帮他解发带,还有人专门帮他洗脸,甚至有专人负责向他嗷嗷待哺的嘴里投食。

  他也不避着谁,似乎这在谷梁家是极为寻常的事。

  他家是个大家族,兄弟姐妹众多,听闻他从寒羚山全身而还,立刻大家就都闻风而来。

  谷梁护自得地炫耀:“天池啊,天池可漂亮了!我还请旧雪大人允我在那里建一所冰屋呢!”

  谷梁美是他的妹妹,“可是我听说,天池乃圣地,旧雪大人怎么会允你建冰屋呢?”

  谷梁护不以为意:“旧雪大人是没同意,不过我打算让阿爹替我去说,旧雪大人肯定会同意的!”

  谷梁美频频点头,“哥哥说得是。”

  其他赶来此处的兄弟姐妹也都频频称是。

  “小公子,家主请你去大殿。”一个老管家从门外进来。

  谷梁护不甚满意,将嘴里含着的翡翠丸子给吐了:“现在么?我还没吃饱呢。”

  “是啊,哥哥还没吃饱呢,待会再去嘛。”谷梁美帮腔。

  老管家低下头,没做声。

  谷梁护将正在给他系腰带的侍女推开,自己提着在腰上转了两下,“算了算了,刚好我有事要去同阿爹讲。”

  ·

  夕庭谷梁家的正殿之中,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奇珍异兽行走其间,像极了腐朽统治者修建的极乐世界,恨不能把最珍贵的东西都嵌在其中,不将客人的眼睛晃瞎誓不罢休。

  尹新雪差点儿成了受害者,她不得不尽量避开视线,才不至于被金光晃到。

  谷梁护踏进门槛时,嘴里还在念念有词,说着什么‘烧鹅’、‘酱鸭’、‘灵果’……

  谷梁真肃然道:“好好走路!歪七扭八的,像什么样子!”

  谷梁护吓了一跳,没想到爹爹会用这么重的语气和他说话。

  吓得他眼睛瞪直了,这才看见,大殿中除了他爹爹和几位叔伯之外,还坐着旧雪大人和乌蓬家主。

  瞬间他瞳孔一亮,“阿爹是要请旧雪大人允我在天池建一间冰屋么?!”

  “你住嘴!”谷梁真怒斥,“天池是什么地方,任由你乱闯,还妄想建冰屋!”

  尹新雪被这对父子的一惊一乍弄得心跳加速,能不能心平气和说几句话……

  谷梁真紧拧着眉头瞪着他,谷梁护大概察觉到气氛不对,“难道今日不是为了冰屋之事?”

  “你没有什么事要告诉为父吗?”谷梁真道。

  谷梁护视线往尹新雪处一瞟,“是有件事,不过……”

  “说!”谷梁真又是一吼。

  尹新雪心脏扑通往下一沉。

  能不能好好说话!!!

  谷梁护吓得往旁边柱子后面一躲,露出半个脑袋,“阿爹,您平时从不吼我的!”

  谷梁真:“平时就是把你骄纵坏了!如今竟敢上寒羚山惹是生非,还敢妄语!”

  “妄语?”谷梁护从柱子后站出来,“爹爹,你说我上山惹事,我认,可是我何曾妄语?!”

  “是,你现在没妄语,”谷梁真不知为何气得吹胡子瞪眼,“但是你马上就要妄语了!”

  谷梁护一脸懵,“马上?”

  他怎么不知道他马上要妄语了?

  此时他并没注意到乌蓬家主脸上温和的笑意,以及尹新雪岿然不动的自如。

  谷梁真:“说罢,将你本来要说的那件事说来听听。”

  谷梁护瞅了眼尹新雪,又瞄向他爹爹道:“现在说?”

  谷梁真重重地拍了下座椅扶手,只见天花板上簌簌落下金粉,“现在说!”

  谷梁护这辈子没见过他爹爹这么暴躁,不敢反驳,于是道:“爹爹,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我在寒羚山上时,身上的金铃铛响了……”

  说这话时,他以为会看见爹爹露出诧异的表情,却只见到爹爹的脸色越来越黑。

  他不敢停下,只好又继续道:“爹爹可知,那金铃铛感应到的人竟是小浅姑姑!”

  “住口!”谷梁真吼道。

  谷梁护不明所以,“爹爹,怎么了?”

  只见谷梁真立即转向乌庭竹和尹新雪:“犬子顽劣,请二位见谅。”

  谷梁护:“爹爹,您为何向他们道歉?我真的听见金铃铛响了,真的是谷梁浅姑姑!她还活着!就在寒羚山上!不信爹爹可以上寒羚山去找,您身上的金铃铛也会感应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