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离早早就察觉到七屠老人的到来，并不过多关注，只是此刻宗门外杀气凝形，她才意识到不妥。她放下手中的活，从厨房走了出来，抬头望了一眼山门方向那实质化的杀气，微微蹙眉。
“你好好待在这里，我出去看看。”季尧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步子坚定朝着门口方向走去，随后她又想起什么，退回来，将狗子塞到牧离怀里，哽咽着说：“若是……若是我没能活着回来，小黄和小绿就托付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它们。”
如果说她还有什么未了心愿的话，便是还没来得及尝尝锅里那软糯香甜的血银参红枣薏仁粥了。
牧离看着季尧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神色骤冷。待季尧走远之后，指尖红光流转，一道红色的剑影迅速划向天边，对着那道杀气直直地劈了过去。
冯先生感受到蚩炎的剑气，才彻底放下心来，否则他还真怕七屠老人将器宗宗门给砸了。
山门外的动静太大，引起了整个器宗的关注。有的弟子行动稍微迟了些，推开窗的一刹那就只看到被剑气劈散的墨红色杀气爆裂开来，散作星星点点，融入了晚霞之中，格外绚烂。
“谁闲的没事做在山门前放烟花啊。”祁鹤嘟哝了一句，又关下了窗，趴回了床上继续看话本。
顾萌在那道杀气中察觉到了熟人的气息，她暗道不好，急忙朝千岁峰的方向赶去。走到半路时，便见千岁峰后山方向掠出一道隐晦的剑气，瞬间就将杀气压了下去，让她心惊不已。
刚传送至山门，碰见了从后山走来的季尧，她故作镇定地冲季尧打招呼：“娘亲你也来……”话未说完，她就清楚地看到血色长绫上被泪水晕湿的一片。
好家伙，七爷爷这是把人给吓哭了？
七屠老人在见到季尧的那一刻也傻眼了。临行之前，教主拉着他唠叨了整整一个时辰，叮嘱他到了人家的地盘上一定要懂礼貌，说话要轻言细语，不要动不动就拔刀，季尧胆子小，可不能把人给吓着了。
他当时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了，说一定会在季尧面前给魔教留下一个好的印象。以至于到了器宗之后，他还平生第一次学着人家递拜帖，要知道以前他都是把人宗门劈开直接进去的。
“七爷爷，您没受伤吧？刚刚那一剑看着可凶残了。”顾萌凑到七屠老人身旁低声道。
“无妨，我是被那看门的小子给气到了，忘了你阿娘的叮嘱，一时间没能收住气息，这才惹恼了里面的那位。”七屠老人倍感心酸的同时又有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所幸那人只是动用了一道剑气，而非蚩炎本身。
季尧听不大清楚那两人在嘀咕什么，倒是看出了这老者与顾萌相识，便吸了吸鼻子，说道：“你是来接顾长老的吧？好的，你们走吧，祝你们一路顺风。”
敲诈勒索什么的她已经不想了，得赶紧把人送走才是。
顾萌闻言，急忙冲七屠老人使眼色，她好不容易混进了器宗，偶尔也能在陶砚面前晃悠了，她才不要走。
七屠老人接收到她的眼神，尽可能地放缓了声音：“季姑娘，老夫此番过来并不是接萌萌走的，只是听闻她在你们器宗吃不好，特意过来给她改善伙食的。”
季尧怔了怔，拧眉道：“放眼整个南灵境，器宗伙食可是首屈一指的，怎么可能吃不好？”
顾萌见她不信，不得不发出了血泪控诉：“你是不知道，饭堂打菜的大婶老是针对我，不给我肉吃！”
据顾萌所说，饭堂那位大婶抖勺的功夫那叫一个炉火纯青，抖一下肉全没了，抖两下菜也少了一半。
顾萌也曾发出抗议，大婶只是冷笑一声说：“年轻人吃那么多干嘛，现在不保持好身材等到上了年纪再节食瘦身就来不及了。”
大婶说完也不再看她，热情招呼后面排队的小姑娘上前，结果一勺下去全是肉，末了还亲切地问一句：“孩子，够了吗？不够等下再来啊，待会儿还有卤鸡腿呢！”
“我真的想请个大夫给大婶治一治手抖的毛病！”顾萌越想越委屈，她从小到大在各大势力横行无忌，除了在昭宁公主府常常碰壁之外，到哪都是被捧在手心里的，何曾受过这般歧视。
季尧想了想，说：“你说的是不是那位喜欢穿红衣、手上涂着蔻丹的女子？她叫阿成。”
“没错，就是她，打个菜还打扮得那么妖艳的只有她了！”
“……器宗只有葛长老会医术。”
顾萌听得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诧异地看了季尧一眼，不太明白她想表达什么。
季尧叹了口气：“阿成是葛长老的夫人。”
顾萌默了默，行吧，阿成的夫君都没能治好她手抖的毛病，旁人估计也是不行了。
季尧又探出灵识在七屠老人身上转了转，在没有察觉到敌意后，内心的惧意也淡了些，便不想在此处多留，她还惦记着砂锅里的甜粥呢。
“天色不早了，老人家，你请回吧，我要关门了。”季尧右手扶在了门把手上，一副送客的模样。
七屠老人急了：“不是，我这跟都萌萌相认了，你怎么还不让我进？”
季尧耐心跟他解释：“是这样的，我们器宗与魔教势不两立，魔教来人一般都是直接轰走的，不过看在你年纪大的份上，我就不轰了，你自己走吧。”
七屠老人心里顿时不平衡了，他瞅了瞅顾萌：“萌萌也是魔教中人啊，那她为何能进？”
顾萌仰头望天，装作没有听到。
季尧揉了揉饿得难受的肚子：“她是器宗新聘的客座长老，算是半个器宗人，所以能进……要不，让顾长老跟你下山去，你们先找个地方叙旧？”
“……那你们器宗还招长老吗？”
“不招。”
七屠老人静默片刻，也不多言，转身离开了。
顾萌知晓七爷爷不会就此离去，倒也没有太多不舍，待季尧关了山门之后便一路屁颠屁颠跟着她回了后山，又一同进了牧离家的院门。
牧离正与冯先生说着话，见着季尧回来，眼底划过一丝柔和：“回来啦，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季尧见有陌生男子在，迟疑一下，开口道：“你有客人？那你先忙吧，我回隔壁，晚点再过来。”
牧离瞥了一眼冯先生，缓缓开口：“不必了，宗主已经给冯先生安排好了住处，他只是过来打声招呼的，马上就要走了。”
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冯先生在心底鞠了一把泪，但为了殿下的幸福，他尽管有再多的不舍，都必须得离开。
“无妨，我明日再过来拜访，你们先吃饭吧。”冯先生起身告辞，正好一眼望见了门口的顾萌，眼睛一亮：“哎，阿珞也在啊，走走走，冯叔叔给你带了礼物呢！”说完，硬拉着顾萌就往外走，一点都不给她打扰殿下和季姑娘的机会。
本来想过来蹭顿饭的顾萌：“……”
见到两人离开，季尧歪了歪头：“阿珞？我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嗯，阿珞是顾萌的小名。”
季尧嘴里念叨两遍这个名字，总觉得方才脑海中闪过什么重要的点，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不过这不重要，吃饭才是要紧事！
第二天一早，冯先生又过来了，不巧，两人正其乐融融地准备吃早饭。
冯先生明显察觉到了殿下面上一闪即逝的哀怨，他捧起支离破碎的小心脏就准备找借口离开，不料季尧出声了：“冯先生用过早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
她说话的语速较慢，语气柔和中又带着几分懒散。
冯先生顿住了脚步，回过身仔细打量她。他早年与季尧有过数面之缘，今日这副温温吞吞的模样倒与印象中的大部分时刻不谋而合。
冯先生不过多看了季尧几眼，便察觉到自牧离方向扫来的一道犀利目光，惊得他赶紧偏过头，与趴在地上啃骨头的狗子来了个深情对视。
……很好，对灵宠向来不感冒的殿下居然开始养宠物了，一定是为了讨季姑娘欢心！
“冯先生是道合境高手，早就辟谷了，你吃你的，不用管他。”牧离说着，往季尧面前的杯子倒入了乳白色的香浓液体。
季尧耸着鼻子问了几下，立马撇过头，显得十分抗拒：“嘁，是牛乳。”
牧离显然早已料到此刻的局面，她无奈道：“这是东海海魔牛王产的牛乳，整个修真界就那么一头牛王，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有毒！”
“没毒，这一杯下去都能祛除你体内三成的丹毒了，乖一点，把它喝了。”牧离语气宠溺，循循善诱。
季尧不为所动，连闻着都觉难受：“就算丹毒毒发我也不喝！”
旁观着这一切的冯先生：“……”
他追随殿下千年，还是头一次见到殿下这般温柔、这般有耐心，也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在殿下温柔攻势下这般铁石心肠——还仅仅是因为挑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