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言兮来到南宁街时,天色愈发阴沉,似是即将下一场小雨。

  她沿街走着,看看有没有卖雨伞的摊贩。

  花了半两买了个三十二骨的石竹色纸伞,这才循着可以通往南门的岔口走了起来。

  将南宁街走了一遍,李言兮在一个店肆前驻足。

  新皇开明,自上位后取消了市时,无论何时京城的街巷都是热闹的。

  一个穿着竹青色长裙的姑娘走进这家叫来福的首饰店,李言兮跟着走了进去。

  这首饰店生意清冷,店内除了她和那位竹青色的姑娘,竟再没有其它客人。

  在这样的正街,这样的情况倒也少见。

  李言兮敛了神,在店内逛了起来,这的首饰大多是去年的旧款,样式也不够精致。

  她随手拿了根簪子,跑到九曲柜台前,温温和和道:“这簪子多少钱?”

  老板愁眉苦脸,叹了口气:“十文吧。”

  “十文?”李言兮略微诧异,虽然这簪子属铜鎏金的,但少说也得几两。

  看店面如此潦倒,略一思索,她询问道:“掌柜的可是准备关门歇业,不卖首饰,换行了?”

  那掌柜的长叹了一口气,“家里的船行不行喽,准备卖掉这个店铺,好支撑一下船行。”

  李言兮正欲开口,那正在挑选首饰的穿竹青色长裙的姑娘蓦然出声:“那掌柜的可找好下家了?”

  李言兮转身,这才看向她,这位姑娘生了一副好皮囊,娇媚天成,脸上抹的胭脂水粉衬得她更加漂亮娇艳。

  那姑娘盈盈走向柜台,一瞥一笑倾城至极,“不知这店铺要多少银两方可买下?”

  掌柜的看得有些呆,片刻方才笑着开口,脸上堆满褶子:“不多不多,两百两方可。”

  这价格实属是划算了,李言兮正垂眼听着,却感觉那容色艳丽的女子淡淡扫了自己一眼。

  于是她像对两人对话无多大兴趣一样,从容的掏出银两,付了簪子的钱。

  李言兮这才觉得光是找到这店肆是远远不够的,她无法判断敌人的奸细是何时找到这里的,又是如何把这里当作一个根据地,她无法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进一步调查。

  假若确定这地方有异常,她就能用计让朝堂发现这个据点。

  可她目前无法确定,就像她也不能确定眼前妩媚娇艳的女人是不是细作一样。

  她不能以身试险。

  再者,如若想铲除这些扎根在京城的刺,光是靠她一人定是不够的。

  可女子想入朝为官,还要等到来年开春,等到秦知去边关打了胜战回来,皇上高兴地大赦天下,并颁发了允许女子也入朝为官的政令。

  可整整一年,她等不起。

  只有九年,仅仅九年,大宋就要亡了。

  让她什么也不做,就好比在她脖子上悬着一把剑,她却只能干看着。

  李言兮转身走出了来福,陷入了沉思。

  她知道自己必须好好利用上辈子的讯息,最大程度上发挥自己的作用。

  所以她需找到一个能够信得过的朝中大臣,她要想办法借助朝中力量。

  绝对能够信得过的。

  ——那自然是秦老将军了。

  春日的天气总是多变,刚刚还是晴空万里,不知哪一瞬开始,李言兮感觉有一滴雨落在手心,雨便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好在她手中拿了一把素色纸伞,撑开淡淡的石竹色,李言兮知道自己必须去见秦知的爷爷。

  最近的时机怕是要等到秦老将军大寿,也就是两个月后。

  街上许许多多的人打着纸伞,脚步匆忙,避的去就近的店肆避雨,回的回家。

  李言兮的鞋履踩上石板地面,水花微微溅起,打湿了裙摆。

  她陡然想起宋若极其讨厌下雨天,被雨稍稍淋了一下,都要哄好久才会开心。

  她收敛思绪抬头,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男子身形骨架偏秀气,一袭墨色长袍,配着白玉腰带,脸上戴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

  他站在关了门的店肆面前,左右边皆是巷口,正抱肘斜靠在门上,满眸不耐。

  是宋若。

  李言兮停住脚步,隔着行人向她看过去,心中好笑。

  欣赏够了她孩子气的模样,李言兮这才向她走过去。

  宋若在原地候着,等着严六送伞过来,她讨厌下雨天。

  更讨厌沾水。

  这时,她见一把伞穿过雨帘,斜进屋顶,伞的主人将伞微微抬高,露出了一双清浅而又温和的眸子。

  宋若心里一动,墨色的眼睛微眯了眯。

  正要开口,就听得对方温声道:“这不是刘公子吗?怎地如此落魄。”

  是挑衅。

  若是这话放在别人身上,她只会觉得恼人,可是这话是这人说的,她只会觉得生出些许兴味。

  她笑了笑,压着声音道:“小可出门时忘记带伞,谁知却遇上了落雨,不知姑娘的伞可否借我躲一躲?”

  李言兮把伞抬高一点,向前一步进了屋檐下,好让她不沾一滴水就进到伞下。

  宋若满眸诧异,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这才进了伞下,“我还真没想到姑娘会愿意与我共伞。”

  李言兮抬头,与宋若对上视线,声音温温和和,“我自小就心善。”

  宋若比她高半个脑袋,她得把手向上举高了些,才能让宋若的头不碰到脑袋。

  她有些想不通,这人只比她大一岁,怎么会高出这么多。

  在雨中走了几步后,她手中的伞被宋若自然而然地接过,只听得对方轻声道:“你确是心善。”

  李言兮微顿,抬眸看向她,只见对方也微低着头,长长睫羽垂下,认真瞧着她。

  她曾用一杯毒酒在宋若的生日宴上将她毒傻,还巧妙地将锅扣在了她忠心耿耿的丫鬟身上。

  李言兮自知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她就像一团针,针上面裹着一层棉花,看着软弱无害,实则最是棘手。

  当宋若说出这话时,她感觉自己心里的那团针攸忽刺了自己一下。

  血液里像有什么烧了起来,烧得人生疼。

  视线交错半响,李言兮身体内躁动的血液才平息下来,被针刺的感觉也消失了。

  大概是离得太近,那双温柔的浅瞳过于干净清透,宋若不可避免的回想到了那日,面前这人修长白皙的手指擦过了自己的耳朵尖,她猝然错开视线。

  “你要去哪处?”李言兮声音归于平静,轻轻开口问道。

  正这时,一个穿着布衣的小厮抱着一捆伞,出现在两人面前。

  “公子,奴来晚……”宋若垂眼轻轻看了他一眼,那小厮立马会意,又道,“噢,对不住,认错人了。”

  李言兮微妙的心情一拍而散,看着两人的交流,心里觉得好笑,心道戴着一个这样显眼的面具,这要如何认错?

  不过她也装作什么都不知的模样,弯了一下唇,看着小厮悻悻跑远。

  这人没傻前要有多凶,才会把下属吓成这样。

  ……好像傻了之后也挺不乖的。

  大概是雨势大了,宋若手上的伞往她那边斜了斜,压着声道:“我们去那。”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酒馆。

  等两人来到酒馆时,宋若的肩膀已经洇湿了一大块。

  李言兮忽然有些后悔让她打伞了。

  宋若只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拂去多余的雨水。

  因着上辈子宋若淋了雨就会闹脾气的性子,李言兮习惯性地拿出了手帕,给她擦肩膀。

  嘴上还不忘哄道:“等会就干了,没事的……”准备说的乖字卡在嘴中。

  她抬头,正对上一双笑意满满,满是促狭的黑眸。

  李言兮:“……”强行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先一步踏进了酒馆。

  酒桌上,摆着两壶桃花酿,两人相对坐着。

  时隔多日,她总算是再次喝到了桃花酿,只不过她没有贪杯,点到为止。

  只喝了两杯后她就与宋若告辞,算算时间,她该去找春桃了。

  片刻后,她来到了东郊的咏花宴上,这时候人都走得差不多想来是比赛结束了。

  亭子角落里,书生正在落笔写字,写得十分认真,而春桃在一旁看着,看得也很认真。

  李言兮心道这就成了。

  她静静观摩了许久,春桃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笑得粲然,那书生红了脸。

  接着只要找个时间见见书生家里人,再点拨两句让他上门提亲。

  正想着,春桃一副才发现了她来了的模样,开开心心跑到她面前,脆生生叫了声小姐。

  那书生傻傻地盯着这里,一副失落的模样,然后又迅速放下笔,走了过来,向李言兮揖了一个礼。

  “李小姐,待我会试拔得头筹,定会上门拜访。”

  他这是有意想赎春桃,娶她为妻,买下她的卖身契。

  他话中的意思说得很明确,但是李言兮知道话必须说得清清楚楚,让春桃也明白。

  李言兮故意曲解道:“这位公子,希望你能明白,你我终究身份地位差异悬殊——”

  书生愣了愣,急忙解释道:“姑娘误会了,我是想买下春桃姑娘的卖身契,好……好纳她为妾。”

  李言兮没想到会砸下纳她为妾四个字,心里泛上冷意,面上依旧温和,“再会。”

  而后带着春桃走了。

  堂堂丞相府的大丫鬟,早便脱离了奴籍,做他的妻绰绰有余。

  因着府上蓉烟作为妾也过得滋润,她知道春桃对为妻为妾并不看重。

  可她知道正妻过得日子定是比妾好的,就连名声都好上个千百倍。

  那书生看着爱慕她,却连明媒正娶她为妻都不愿。

  一路上,她看着春桃脸上的神情从空白到眸里略带高兴,最终轻叹了口气,“春桃,你觉得那书生怎么样?”

  春桃笑道:“他写的字很是漂亮。”

  李言兮看着春桃的眸子,声音依旧温和,却无比坚定:“我从来没有责令过你什么,但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听从。”

  “春桃,我要你从今往后都不再和他有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