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娇养小青梅>第047章

  几日前, 昭琼听说沈序和曦知前往了异域寻求苦寒散的解药,但她并不知沈序曾因此毒失去过一段记忆,更不晓得他和曦知年少时的渊源。

  既送来了婚柬, 想来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薄眠不在,底下的人也拦不住公主, 昭琼即日启程前往梧州。

  殊不知,天下风云变幻。

  荼蘼和黑玫瑰作为晋阳的军师,率先取得了消息。后者背叛了宣州偷出来的布防图此时此刻成了一张废纸,而她也成了一个笑话, 气得黑玫瑰大骂。

  沈序也收到了风声, 因同盟晋阳的关系,出兵宣州的计划被无限期搁置。

  “主公, ”暨先生抚须,“想不到晋阳那老狐狸竟是个软骨头, 如今他向大靖皇帝俯首称臣,局势对我等不利。”

  下人们呈上来流水似的大婚吉服,沈序按了按太阳穴, “暂且静观其变。”

  许珏道:“眼下是主公大喜要紧, 昭琼公主已启程前往梧州, 顾及她, 各方都不会有大动作。”

  “不过我实在想不通, 他野心大能吞天,怎么会突然心甘情愿地放手争夺天下, 莫非还藏了其他坏心眼?”

  沈序也捉摸不透。

  吉日降临, 曦知早早便被拉起梳妆, 行鸢和栀禾守着门口, 张望着里头的姑娘戴上了红凤明珠冠,双珰照夜,煜煜垂晖。薄粉的花钿,鳞金的眼尾,朱红小唇一点,这般看着望着竟都红了眼。

  行鸢咬着手呜呜咽咽,气得栀禾也忍着汹涌上泛的眼泪打她嗔她:“哭什么,大喜的日子……”

  “这叫喜极而泣!”行鸢嘴硬,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酸了眼眶。

  曦知穿着霞帔婚服,宽大的裙摆如凤凰花热烈地盛开,她执着金团扇,既兴奋又紧张地微微掩面。

  七月是和昭琼一同进来的,原先她还拘谨着身旁可是堂堂公主殿下,一见到曦知那可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拥着女孩嘴里叨叨叨地说个不停。

  “太漂亮了知知,”她由衷地赞叹,“一晃眼你都出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二人是闺中密友,自有许多话要讲,昭琼便先识趣地退了出去。

  “外面有个叫姬……姬妙!”七月挠了挠头,悄悄往她袖子里塞了个东西,“说是让我把这个带给你,我跟她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欸,现在别看噢,洞房了再看。”

  “好。”曦知乖乖地应。

  “噢对了,你哥哥呀这都还没开席呢就喝得烂醉了,嚷着炫耀自己是梧州主公的小舅子呢。”

  两个女孩笑作一团。

  曦知握着七月的手,“姐姐,你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

  我吗?她迟疑一瞬:“志不在此,我呀可是要做女将军的人!还有……”

  “还没给我爹报仇呢,我得杀光晋阳那群狗贼,提着那将军的头去我爹墓前敬酒,据说晋阳已归顺了大靖,我们势必同他们有一场大战。”七月说着说着表情严肃起来,许久才揉了揉脸笑:“抱歉,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不该说这些的。”

  曦知起身去倒了一杯酒,清澈的液体随着小盏轻晃,“那祝我们都早日得偿所愿。”

  七月微怔。

  “我所向往的是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天下四分动荡之局面已久,不论是晋阳当家还是大靖皇帝执掌皇权,都不会得到真正的和平。”曦知目光炯炯,“再无鼎立,再无共主,天下唯有一主,能且只能是我的夫君。”

  七月震惊。

  酒盏相撞发出碰杯清脆的声响,女孩笑靥绽放:“七月姐姐,大国小家,两者皆不能舍去,成全大义的同时也不要忘了成全自己的幸福。”

  是啊,我的幸福。

  七月欣慰一笑。

  “愿君乘胜,恣意而归。”

  火树银花的洞房夜,喜烛映照得满堂亮晃晃,曦知忐忑地攥着吉服,她盖着红盖头,眼前都是红彤彤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仅能凭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到了深夜,她打了个哈欠。

  忽地,她激灵了一下,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送进来一阵风,拢着好闻的香味。

  沈序被那帮子人轮流灌了好几轮的酒,这下微醺地立在她身前。

  他弯下腰,手撑着膝盖,歪头打量着他的新娘。

  透过红盖头,曦知看见了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她眨了眨眼睛,脑子登时一片空白,嬷嬷教她的一些礼节又倏地忘了个精光。

  喝合卺酒,掀盖头,哪个在前哪个在后,接着该做些什么呢,她乱糟糟地想。

  视野红糊糊的,大概能描出眼前人的轮廓,却不知他此刻的眼神盯着她有多么溺爱炽热。沈序盯了一会儿,两人都不说话,曦知下意识地张嘴。

  隔着红盖头,眼前的一块影子愈靠愈近,女孩微微睁圆了眼睛,下一刻沈序落吻。

  双唇中间隔着薄纱传来他的温度,画面旖旎动人。

  半晌他才心满意足地直起腰,曦知还未反应过来他便挑了红盖头。

  绝色佳人丽雪红妆,半嗔半讶,露出水盈盈的美目,令他呼吸一滞。

  “哥哥……”她期期艾艾的,害羞不敢看他。

  沈序眯了眯眼睛。

  后知后觉女孩意识到什么,默默抓紧了被褥,“夫君。”

  夜阑更深,剪了红烛,新人共饮下合卺酒后,曦知便想不起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可做,趁着沈序醒酒小憩,她掏出了袖子里七月塞给她的东西。

  果不其然如她所料,就是某启蒙之物,姬妙也就这东西多。

  里头一页还专门夹了一张小纸条,姬妙的字龙飞凤舞:这个姿势简单。

  曦知:“……”

  她将目光投向了小火炉,思忖着赶紧地毁尸灭迹。

  翻了两三页,实在羞燥,她刚想把书一合悄摸烧了,两根葱指便钳住了书角。

  曦知大惊失色,抬头正对上沈序探究的目光,也顾不得别的,只想着快点把书夺回来。

  “挺好学,”他非常地不满,自己的新婚妻子竟热爱读书大过于同自己成亲,实在是太看扁他了,无地自容,“我瞧瞧,什么书勾得你这么大兴致。”

  曦知眼泪汪汪,死活不松手:“我不看了我不看了!”

  你拽我也拽,可怜的书本夹在中间承受着撕心裂肺之痛,门外守夜的人估计也没想到,里头的主公和夫人会小孩子气似的抢起东西。

  “嘶拉——”书光荣地断成两截,沈序捏着那一半,迎着曦知痛哭流涕的目光,好奇地翻开看。

  烛火摇曳,她分明看见了男人扯出一丝暧昧不清的笑:“哦?”

  “叮铃——”脚上的银环发出脆响,曦知一骨碌埋进被子里。

  守夜的人望着洞房灯光熄灭,安心地打起了盹。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后来雨势渐大。

  昏暗的房间,香炉荡出一片清幽的梨香,凝露混着雨点滴滴答答地落地,在空旷的房间回响。

  雨滴汇聚成水流,潺潺顺着斜骨蜿蜒。

  纯白的银环圈着莲足,不断发出撞击声,直至喑哑。

  屋外梨花花瓣飘落,细细密密如亲吻大地。

  手腕系着漂亮的玉石链子,被箍在了头顶,他望着绿莹的微光,俯身止住了细碎。

  每一次的间隔,链子和银环都会同时地响动,叮叮当当地混合在一起,盖住了妙音。

  夜漫长又难捱。

  薄眠从都城回到了晋阳,翌日昭琼也和新婚夫妇告别,曦知腰酸背痛地被沈序搂在怀里,又困但还是装作活力十足地同她挥手告别:“有空常来。”

  “下次一定。”昭琼微笑着颔首。

  一切看似井然有序地向前发展。

  薄眠求来了药,亲自看着昭琼每日服下,他期待着他的高岭之花重新焕发生机。

  又是一年冬天,百花枯灭。

  沈序立在檐下,冷面听着许珏焦急地讲话,堂下所有的将军齐聚,听候发令。

  曦知披着鹤氅站在他身后不远,男人回头,沉沉地同她对视。

  她笑了一笑,走上前握住他的手。

  “主公,此乃大好时机。”暨先生激动不已:“晋阳自乱阵脚,薄眠毫无计划地突然进攻大靖都城,鹬蚌相争,我们正好渔翁得利!”

  “晋阳所有主力军全攻,薄眠是发了疯要和皇帝斗个你死我活吗,他向来小心谨慎,主公当心有诈。”

  “有诈个屁!咱们的探子都来报了,他就是一点后路都没留,存心要掀了那狗皇帝的极乐宫,东面城池一座不要,就要进皇城,我等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沈序慢慢转弄着扳指。

  纷纷扬扬的大雪里带来硝烟和烽火的味道。

  “众将听令,即刻发兵靖都!”

  靖帝坐在那冰凉的龙椅上,几次三番都险些掉下来,贵妃跪在另一边手里攥着条佛珠念念叨叨诵着佛经。

  “求神佛不如求己!”他的声音已然因害怕变了调。

  贵妃扭头,怒瞪着他咆哮:“事到如今,求你求本宫还有用吗!薄眠是发了什么失心疯,不是把药都给他了吗,不是说愿意不再来犯吗,为什么!他就不怕没了本宫,昭琼死了吗!”

  “朕早就说过,妄想用一个女人成就大业,实属无稽之谈!朕当时怎么就昏了头,听了你这妖妇所言!”

  “妖妇?若无本宫,十年前你这老不死就该上西天了,这法子是险,不还是保留了你几年狗命吗!若薄眠不真心爱她,又岂会来求药!说到底都是昭琼那贱蹄子不中用!”

  “陛下!”大公公一脚滑跪在地,“晋阳…晋阳军攻进来了。”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双方都损失惨重,靖帝的屁股再也坐不住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另一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陛下,梧州反了!”

  他眼一黑。

  “到头来,不还是什么盟友都没讨着嘛。”贵妃冷笑。

  皇帝颓败地仰倒在椅子上。

  大殿外传来士兵的刀枪声脚步声,薄眠坐在轮椅上被人推进来。

  他像是老了许多,脸上麻木地没有任何表情,深潭般的瞳孔紧紧锁着皇帝贵妃两人。

  靖帝扯出一丝牵强的笑:“薄爱卿,不是说永不来犯吗,这…这是闹得哪一出呀?”

  下属将一个空药瓶远远地扔给他,他一看,眉头舒展:“原来是解药吃完了,这,薄爱卿你知会一声来取,或是朕派人送去都可以的啊,何必兴师动众,举兵进攻呢,要不撤军?”

  薄眠摇了摇头。

  彼时,沈序一路长驱直入,也入了大殿。

  靖帝的表情像是瞧见了瘟神,“沈…沈爱卿,两位爱卿今日倒是凑了巧。”

  薄眠微微偏头,发现他还带了曦知一道前来,目光在女孩身上短暂停留一瞬。

  “薄眠,”沈序道:“这可不像你。”

  殿外是重重叠叠的梧州军队,将所有人包围。

  薄眠没有回答,他又转过了头,“药是假的。”

  “不可能!”贵妃吼道,“本宫给你的药就是真的,她吃了这么多年了一点事情都没有,薄眠你这个白眼狼,拿了药又想反咬一口……”

  “什么药?”曦知听得云里雾里。

  “不可能的,本宫保证!”她惊慌失措地低下脑袋,“不可能的,除非她没吃……难道,她已经……”

  贵妃不可思议地瞪着薄眠。

  “休要诓骗我,我亲自看着她咽下。”薄眠道,“就是药本身有问题,正好,我送你二位为自己的谎言和罪孽陪葬。”

  大势已去,成王败寇,两人如待宰羔羊般被押到阶下。

  “本来,这就是我同沈序的格斗场。”他轻声。

  “没有排兵布阵,没有经营策略,你全靠一股蛮力闯进来,精兵所剩无多,你确定还会有机会同我搏斗?”沈序眯眼,“薄眠,你自诩精明,却走错了人生中最大最重要的一步棋。”

  “杀了他们。”

  “主公……”殿外传来一句哀戚的女声,是锁月,昭琼的陪嫁丫鬟。

  薄眠闭了闭眼,声音开始颤抖:“滚回去。”

  她跪在地上,朝他磕头:“主公,求您看看信吧。”

  曦知垂眼,清楚地望见她双手呈上的信封上娟秀的字迹,她一眼认出出自昭琼。

  “沈序,沈序……”靖帝涕泗横流地扑上去抱住他的大腿,“你父母,朕对他们有恩,他们承诺过沈家会世代保护皇族的,沈序。”

  他懒得再旧事重提,一脚踢开他:“下去亲自让他们向你报恩吧。”

  “叛贼!逆臣!你们没一个好东西!”他发疯地吼叫,“沈序你爹培养你上战场,可不是让你与朕与大靖为敌,你的命生来就是要给朕奉献的!”

  “他的命就是他的,从来不存在附庸。”曦知高声:“从前不是未来也不会是。”

  “哎呀培养了那么多条狗。”贵妃哈哈大笑着扯乱了自己的发髻,“一个都不听话,你真是失败。”

  两柄剑如闪电击出,薄眠冷眼看着贵妃挣扎了两下最后倒在血泊之中,而沈序也亲手杀了那个所谓的恩人。

  “弑帝,似乎你的罪要大些。”他笑着擦了擦手。

  沈序扔了剑,“只是杀了一个阴影罢了。你真的不看那封信吗?”

  “不看了,”他道:“小时候我便一直在追逐月亮,那时我的梦很大,希望能和她并肩,希望我做天空的主宰。”

  “这样月亮就不会下山,群星都为我们闪耀。可是慢慢的,我的梦又变得小了起来,我想就做一颗最平凡的小星星,这样就能和月亮一起下山,一起休息,一起陪伴。”

  “日和月永远都不会有交集,我也永远不可能在她身边,现在想想可能是造的杀孽太多,老天也不愿给我太平。”

  薄眠将那封信撕成了碎片。

  “我只是不想面对,不想承认,不过我还是庆幸,她相信了我对她的感情。”他自嘲地勾起嘴角。

  “一见钟情听着很玄幻不是么,可有些蠢人就是会往里头栽啊,我的前半生都为她而活。”他笑着笑着流下了眼泪,“可是有一天信仰枯萎,我所期待的未来都成了泡影,沈序,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活。”

  赢得了天下也没什么意思,她说她当这个公主早就厌烦,再也再也不想回到熟悉的宫殿了。

  她知道,薄眠一定会许给她皇后之位,可是那里也曾是她母后居住过的地方,你让她怎么能面对恸哭的一砖一瓦。

  “所以,我不要了。”薄眠淡淡:“世人皆说我野心勃勃,但我的野心只为她一人而存,信仰枯萎,便没有必要再留了。”

  男人转着轮椅往殿外去。

  殿外呼喊声震天。

  是年,曦和元年,沈序继位,改国号为启,天下归一。

  后宫仅中宫皇后一人,乃其结发妻子,年号便取自其名一字。

  帝后恩爱,为世间传颂的一段佳话。

  在小村庄的桂花树下,树神曾听过一段虔诚的心愿祷告。

  小女孩扎着双髻,一本正经地双手合十。

  那是它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