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Joursen France》。
钢琴声从耳机里传来, 江秋凉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午后的阳光染上了一层酒色,微醺般斜照在病房里。病房两侧的窗帘难得没有拉上,苍白的床单被夕阳泼洒出了一层浮动的流光, 像是深色的杏子酒。
眼前不是单纯的黑,混杂了一点暗沉的昏黄。
让江秋凉想起了远在千山万水之外的祖国, 酒吧的一个夜晚,凌先眠在弹奏这首曲子。
那时的灯光和现在很像。
接近尾声,江秋凉的睫毛轻轻颤抖,他看见光影之下的人微微偏过头,望向了他, 眼底噙着一丝笑意。
一曲结束, 又从头开始。
江秋凉睁开眼, 许恙站在病房的门口, 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快时间到了。”
江秋凉摘下耳机, 音乐声消失,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夕阳在喧嚣。
“我知道。”
“等下会有人把你推到手术室, 这次手术只有参与的医生护士和医院的高层知道, 所有人都签了内部的保密协议。手术有风险, 我和西格蒙德医生会尽力把风险压到最小。还有,这次手术是吸入全麻和静脉全麻联合使用, 你不会在手术过程中感受到什么特别的痛苦, 数十个数, 麻醉剂会生效, 就当是睡了一觉……”
“你说的这些我签字的材料上全写了,”江秋凉勉强扯出一丝笑意, 耳机线在手上缠了个圈,“动手术的是我,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紧张。”
许恙走到他的病床边,轻轻把耳机线从他手指间抽出来。
“我怕失去一个朋友,”许恙说,“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有护士敲门,许恙退后两步,他把江秋凉的手机和耳机塞进自己的口袋,匆匆对江秋凉说:“等你醒来还给你。”
等你醒来。
是一个约定。
走廊,电梯,手术室。
麻醉的药剂通过静脉和呼吸道进入江秋凉体内,他盯着白晃晃的光,倒数着十个数字。
十、九、八……
没有恐惧、没有悲伤、没有挣扎。
所有的光退潮般散尽,只剩下远处灯塔的一点指引。
玫瑰没有意义,有意义的是要见的人。
《13 Jours en France》也没有意义,真正赋予它意义的人,是凌先眠。
江秋凉知道,等到那一首钢琴曲结束,弹奏钢琴的人会别着一朵白玫瑰,从聚光灯下走向黑暗,走向他。
就差最后一步。
光灭了。
·
江秋凉睁开了眼。
麻醉药剂的效果还没有散去,头也很晕,不知道是不是磕在地板上撞出来的。
审讯室的光线很弱,手铐和脚铐限制了他的行动,桌子对面坐着两个穿着制服的人,四只眼睛齐刷刷盯着他,一眨不眨。
【欢迎来到造疯者游戏】
【恭喜您通过上一关卡,再次进入游戏】
【世界加载中……】
【加载完成,开启“杀死监狱长”】
【难度系数查询中……】
【“杀死监狱长”通关率25.4%,祝您死得开心~】
墙面上有一个血掌印拼成的“O”。
血光一闪而过,短暂的像是一个幻觉。
头顶的灯光突然被打开了,刺眼的光从头顶泼洒下来,不是明晃的白,而是粘腻的红。
像是定格的画面被按下了播放键,左边的男人翻了一页资料,右边的女人鲜红的嘴唇蠕动,说出了第一句话。
“江,我们很高兴你醒过来了。”
声音和红色的灯光一样黏糊糊的,听不出有多高兴。
江秋凉活动了一下手腕,试图调整手铐禁锢的不适感。
他注意到,左边的男人观察到他的动作,很紧张地摸向腰侧。
江秋凉很熟悉,这是下意识摸枪的动作。
男人的腰侧有枪。
一般的审讯人员不会配备枪支,即使在特殊的情况下,他们也不会这么快暴露出来自己持有枪支的事实。
除非他根本不在乎江秋凉察觉到这个动作,甚至在做出某种让他感觉到有安全感的警告。
江秋凉不认为麻醉药剂未消、手脚都被铐住的自己有什么值得警惕的。
手贴在桌子上,江秋凉前倾身体,拉近和男人之间的距离,挑眉:“你害怕我做出什么?”
男人拔出枪,对准了江秋凉的头。
“我劝你不要做出什么多余的动作,我们有随时击毙你的授权。”
“是吗?”
江秋凉直视黑洞洞的枪口,挺直脊背,眼睛微微眯起:“你不是第一个拿枪对着我的人,这对我构不成什么威胁。”
“够了,”右边的女人偏过头,似乎想要安慰她的搭档,“他知道问题的轻重,会如实回答的。”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的倒是不错。
江秋凉在心里嗤笑一声,他的视线不经意之间落在女人的颈部,未来得及扬起的笑意淡了下去。
脖子和身体连接处,有一条很细的线。
“你会认真回答问题的,不是吗?”
女人转过脖子,那条线很快被隐藏住,她看着江秋凉,表情温和。
红光照在她的脸上,像是淌满了鲜血。
江秋凉没有应答,而是反问:“你想问什么?”
女人察觉到了江秋凉的不配合,不无遗憾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我们把你抓回来,费了很大的力气。因为你的不配合,我们还失去了一位和蔼可亲的同事,你要是一直这么抗拒,我们很难保证……”
“很难保证不会像你对待我们同事一样对待你。”男人打断了女人的话。
“哦,不用这么暴躁。”女人笑起来,露出了一排牙齿,“别怕,我们不会让你死的。我们只是想要知道你是怎么从监狱里逃出去的?”
江秋凉手搭在桌子上,身子往后靠去:“我不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他又不是原本关在牢房里的人。
“确实,医生和我们提到过,你的头部在逮捕时难以避免受到了重击,加上过量麻醉药物,可能在短时间内影响你的记忆,没事的,我们来帮你回忆。”女人拿过男人面前的资料,推到江秋凉的面前,“一个月前,在牢房没有破坏的情况下,你不翼而飞了。关押你的地方没有撬锁、没有秘密通道、窗户完好无损,在你逃脱的时候有七十个配枪的警员在各个进出口巡视,守卫森严。所有监控都没有捕捉到你的身影,监狱外四面全是海,你是怎么做到消失一个月后出现在闹市区医院的?”
资料里打印着几张图,是江秋凉的身影出现在一条走廊上,后来被几个戴着面具的人制服。
拍摄的角度很偏,凌先眠站在画面外,照片上没有他。
江秋凉扫了几眼照片,索然无味地偏开了视线:“我不知道。”
“不,你当然知道。”女人反驳道,“你的方式是什么?一定有人帮你越狱,那个人是谁?”
“我真的不知道,”江秋凉有点被她问烦了,想要烦躁地揉几下头发,奈何手铐限制了他的行动,“你们应该去问那个从监狱里逃出来的江。”
手铐发出了摩擦的轻响,头顶红色的灯光闪烁了一下。
女人脸上无懈可击的笑意淡了下来,她板着一张脸,一双眼睛失去了原来的色泽,被灯光照出了艳丽的红。
“你说得对,他不会配合的。”
男人把枪别回腰侧,没有任何感情附和道:“是啊,他没有在说实话呢。”
灯光又闪烁了一下,江秋凉抬头去看光源,余光中,两双眼睛从男人和女人的眼眶中挣扎而出,每一颗眼珠都在蠕动,末端一根红线牵引着它们的活动,引导它们凑近江秋凉。
红色的液体从他们的眼眶里汩汩流出,空气中开始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头顶的灯突然灭了。
密闭空间里,塑造出的绝对黑暗有纯粹的魅力,空气中血腥味越来越浓,近乎令人作呕,每一下呼吸开始变得粘腻钝痛。
江秋凉睁着眼睛,表情如旧,呼吸平缓。
“既然不会让我死,整出这些小把戏有什么意义吗?”
他开口,语气平淡,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灯又亮了起来。
这次不是红色的,而是恢复了之前正常的白色。
四只眼珠停在离他的眼睛不到十厘米的距离,每一根红血丝都无比清晰。
“看不出他在说谎呢。”
女人张口,面无表情说。
两双眼睛静静归位,流出的血一点点倒流,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如果不是空气中还有血腥味。
审讯室的门被从外打开,两个人高马大的狱警闯了进来,强硬的把江秋凉从椅子上拽起来,推向前方。
砰的一声。
门在江秋凉走出的瞬间自动闭合。
走廊不是直线,而是弧形,江秋凉很快被推向了电梯。
电梯在极速下降。
没有显示屏显示数字,江秋凉只能看见楼层在他的眼前飞速掠过。
电梯里有一行字——
“它不能被看见,不能被感觉,不能被听见,不能被闻到。它就在星星和群山的背后,充满了空洞的空洞。它先来后到,结束生命,杀死笑声。”
江秋凉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是托尔金的句子。
到达目的地,电梯门打开,江秋凉走出电梯,脚下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他循着声音看向脚下。
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薄云在他的脚下浮动,所有的山脉河流都远的像是小土坡和细线。
整座监狱建造在高空之中。
走在玻璃上,就像是踩在水面上,力量所汇集之处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只是江秋凉踩出的波纹是鲜艳的红,而狱警踩出来的波纹是浅淡的蓝。
波纹在脚下聚集,以匀速扩张到远处,逐渐淡去,直至消失。
江秋凉的视线随着水波远去。
密密麻麻的隔层,从四面八方投来尖酸的注视。
一层又一层,一层复又一层,数不清的楼层堆砌在一起,根本望不到尽头。
江秋凉想起了什么,回头望去,他刚刚从一处瞭望塔里面出来,瞭望塔被高楼包裹在中央,有着同样不可揣测的高度。
这是——
边沁的圆形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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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它不能被看见,不能被感觉,不能被听见,不能被闻到。它就在星星和群山的背后,充满了空洞的空洞。它先来后到,结束生命,杀死笑声。
——约翰·罗纳德·瑞尔·托尔金
大学的时候因为犯罪学是考查课,听课很不用心,经常在课上偷偷看其他专业课的书。
现在回想起来,很多内容都忘了,唯独对边沁的圆形监狱和福柯的全景式监狱印象深刻。
(因为老师特别喜欢福柯,讲了好多次)
写这个世界前查了很多资料,重新翻了一下犯罪学之前的资料,权当是重温一下多年前的知识。
献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