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糕,香喷喷软乎乎的状元糕。”

  “好吃不贵,只要十文钱。”

  “吃了状元糕,光宗耀祖,官运滚滚来~”

  宋延年和白良宽才走出贡院一段路,就见到了几个拎着小篮子兜售的小儿,他们嘴里抹了蜜似的,个个不住的说着吉祥话。

  状元糕寓意好,才出贡院就听到这样的吉兆,举子们此时虽然精神不振,但仍然停下了脚步,掏出荷包,或多或少的买了一些。

  “谢谢举人老爷,祝举人老爷蟾宫折桂。”

  买状元糕的举子脸羞得有些红,他连忙开口道。

  “不不不,我还不是举人老爷。”

  话虽然这样否认,但他的眼角眉梢却又带着欢喜,显然这句不伦不类的吉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宋延年和白良宽也在看这热闹的街角。

  白良宽笑宋延年:“这几天关的有些傻了,是不是看啥都觉得新鲜?”

  宋延年有些贪恋这红尘的烟火气息,听到这话,他立马反唇道。

  “你不也是,眼珠都不会动了。”

  他的视线又落在白良宽脚下,“喏,连脚都不会抬了。”

  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

  白良宽笑道,“罢罢罢,咱们就大哥不说二哥了。”

  宋延年接了下一句:“彼此彼此!”

  两人又是一阵笑,这考完试,就是让人心情舒畅。

  许是注意到他们两人的目光停留在这边,一个穿着麻布半臂小袴的小儿马上跑了过来。

  他不过才六七岁模样,身量不高偏瘦弱,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只是模样生的机灵又讨喜,一双圆圆的眼睛如猫眼,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纯真和狡黠。

  他冲着宋延年和白良宽甜笑,“哥哥们,要买状元糕吗?”

  “糕点很好吃的,我娘晌午时候做的,现在放凉了凉凉又软软,滋味很是不错呢。”

  小子年纪虽小,却又口齿伶俐手脚利索,只见他三两下的就将篮子中的白布掀开。

  宋延年和白良宽顺着他手中的动作,看向篮子,里头躺着虎黄色泽,形似状元官帽的糕点。

  鼻尖隐约还有桂花的香气。

  白良宽:“那来两提吧。”

  “好嘞!”卖出糕点的小稗欢喜不已,他手脚麻利的包了两提状元糕,“给!”

  白良宽数了二十个铜板到他手心。

  小稗接过铜板,又说两句吉祥话,转身一溜烟的又去寻新的客人了。

  白良宽招呼宋延年:“走喽。”

  “看啥呢?”他顺着宋延年的目光,发现他的视线还追逐着方才那卖状元糕的小童身上。

  “看那小姑娘干嘛,可是有什么不妥?”

  虽然小稗打扮成男童模样,但仔细看,还是能够看出她是个女娃娃的,毕竟男童很少长得如此秀气。

  起码白良宽就看出来了。

  宋延年收回目光,“没什么,走吧。”

  他只是有些诧异,按理说女童这样的面相,怎么也不会是市井里兜售糕点的小童。

  明明该是金枝玉叶,家人待之如珠似宝,富贵无忧的……

  ……

  分别时,白良宽递了一提状元糕过去,“拿着吧,吃了咱们就都榜上有名了。”

  宋延年也不客气:“是极是极!”

  贡院大门拥堵,尤其是这乡试第三场结束,他们两人都提前交代了家人不必特意来接,因此分别后,宋延年自个儿抬脚往白马河的小院子走去。

  “啊,宋秀才回来了。”

  宋延年还没走到院子,就被守在院门口的程婶迎了进去。

  宋延年:“程婶。”

  程婶:“哎!”

  “你先去洗个澡,一会儿程婶给你洗衣服,瞧你这身衣服脏的哟,都能搓下两斤泥了。”

  宋延年:……夸张了夸张了。

  他深吸一口气,带上微笑道。

  “那麻烦婶子了。”

  程婶:“不麻烦不麻烦,和程婶还客气啥。”

  灶间,饭桌上。

  饭吃到一半,王昌平忍不住开口询问,“延年这次考得怎么样,有没有……”

  “咳咳!”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被程婶的咳嗽声打断了。

  王昌平莫名,他等程婶咳完,重新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这次考得有没有……”把握。

  “咳咳!”程婶咳得更大声了。

  连续被人打断话的王昌平无奈了,他放下手中的筷子。

  “程婶,你要是喉咙不舒服,就喝点水润润嗓子。”

  “下午你替我温的冰糖雪梨还剩半盅,你先拿去喝吧。”

  程婶:……

  旁边银扇痛心疾首的扯了扯自家公子。

  “公子,你吃饭吧。”

  求别说了。

  王昌平莫名,宋延年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笑道。

  “没事,不必如此小心,我这次答得还不错,至于其他的,就看合不合考官眼缘了。”

  王昌平:“那你觉得合考官意吗?”

  宋延年摇头,“这次的主考官保密做的特别好,除了考试前知道他是陈姓的老翰林,其他消息一概不知。”

  王昌平:“所以,你们也不知道他喜好哪种文风了?”

  宋延年点头,他见王昌平担忧的模样,开口安慰道。

  “没事,大家都不知道,这样凭心写,中不中也就各凭本事和运道了。”

  说完,宋延年低头继续吃饭,饭后简单洗漱一番,他就回到自己屋中,这几日他也是缺觉缺得厉害,才一沾枕就沉沉睡去了。

  待宋延年回屋后,程婶和银扇两人就往前几步,围上了王昌平。

  王昌平忍不住往后仰了仰,他挪挪屁股,“怎,怎么了,我这正吃饭呢,你们凑这么近,我该吃不下了。”

  程婶冷不丁的哼了一声。

  银扇痛心疾首,“公子啊,宋公子回来前,还是你自个儿千叮咛万嘱咐交代我们,叫我们千万不要询问宋公子关于考试的事,还说那样会给他带来巨大压力。”

  结果呢,哼哼。

  “还说什么等榜焦虑,我们听了你的话一句话都没吭,你倒好,拼了命的要问,程婶提醒你了,你还要程婶喝水润嗓子!”

  “你自己听听,这还是不是人说的话了!”

  王昌平讪讪,“延年这不是考得挺好的嘛!”

  程婶鼻孔里出气,“我得家去了,你一会儿吃完自个儿收拾碗筷!”

  王昌平拿手指程婶的背影,拿眼看银扇,“你看她!”

  银扇耸了耸肩,自己也推门走了出去。

  王昌平:反了反了!

  他这哪是拿钱请仆人啊,分明是养了两个大爷!

  ……

  宋延年这一休整就休整了两天,这两天他没有看书,而是专心给家里画着信。

  自从他画回去的信被他爹拿去村子里炫耀后,他奶奶就醋了,打那以后,每回往小源村寄信,宋延年也单独给他奶奶画一份儿……

  老太太年纪大了,宋延年想让她快活一些,每次都是找着好玩的事儿画给她看。

  日子就这样在写写画画中,平平淡淡的滑走。

  又是一日清晨,宋延年顺着烟火香气来到了灶间,打开锅盖,里面温着一碗肉粥。

  肉粥稀而不稠,米是今年的新米,还带着谷物的特有的浓香,米粒微微绽开花,肉丁切得细碎熬得又软烂,最添味的要数上头飘的那几粒葱花。

  虽然只是一碗简单的肉粥,但也让人口齿生津,食指大动。

  宋延年:这程婶的手艺是愈发的好了。

  他替自己舀了一碗粥,拖开凳子坐在饭桌旁吃了起来。

  又过了半盏茶后,王昌平打着哈欠也走进了灶间。

  王昌平诧异:“你起来啦?这么早。”

  宋延年点了点头,“早吗,这都巳时三刻了。”

  王昌平:“早。”

  对他来说,午时前起床都算早。

  宋延年轻笑,他看了一眼王昌平困顿的模样,问道,“昨晚又出门了?”

  王昌平耷拉着脸,眉眼里有说不出的愁意,“没办法,再不出门我就要江郎才尽了。”

  似乎是想到什么,他着急的看向宋延年:“快快,帮我看看,我的命星还亮眼不?”

  宋延年:“……咳!”

  他吃下最后一口粥,这昌平兄,总是在他吃饭的时候,突然的给他来这么一句。

  “亮着亮着。”宋延年没好气。

  王昌平这才放下心来,他替自己舀了一碗肉粥,顺便从五斗柜中拿出一个纸包。

  宋延年闻到了香味,顺着香味抬眼看去,只见纸包上写着王记肉脯几个大字,肉脯看过去油汪汪又香喷喷的。

  宋延年:“给我来点儿。”

  王昌平拿出一块放到自己面前的空碗,剩下的全部包好,又收回原位。

  “你这两天还是吃点粥败败火吧,你没出门不知道,这几天医馆的生意可是好得很,一水儿的读书人。”

  宋延年诧异:“怎么了?”

  那天出贡院大家都还好好的,虽然精神差了一点。

  王昌平咬下一口肉脯,他用力的嚼了嚼。

  “谁知道,闹肚的闹肚,头痛的头痛。”

  “要我看吶,估计是那股劲儿泄了,人哪里能这样折腾,九天吶,又没吃好又没睡好的,还得绞尽脑汁的答题。”

  最后,王昌平嘀咕,“反正我是不会去受这个罪了。”

  宋延年这下是真的诧异了,“你不打算举业了?”

  王昌平也有片刻的惆怅,毕竟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说放弃也觉得有点不舍,他哂笑:“你看我这样,是能够举业的样子吗?”

  宋延年想了想,瞬间笑了出来。

  “也是。”

  赶考的话,又是荒郊又破庙的,到时山精多,野鬼也多。

  按昌平兄现在这个体质,就是他不去招惹鬼,鬼也会来招惹他。

  到时一耽搁,还不知道能不能赶上考试。

  王昌平指控:“你还笑?真不厚道!”他悲愤的又咬了一口肉脯。

  宋延年见他吃得香,自己也去五斗柜里拿了一片。

  不愧是王记肉脯,它在琼宁久负盛名也是有自己独到的秘方。

  就这样一块肉脯就足见其用心,肉脯薄而晶莹,色泽鲜艳,最关键的是,它虽然是肉干却又不柴,凑近一闻,还有一股咸香的肉味扑鼻而来。

  宋延年咬下一口,口腔瞬间被霸道的香味包裹,韧,香,鲜,甜,咸,五味俱全,简直香的能够将舌头一起吞下去。

  好吃!

  他当下决定出门买上几包,到时和最新画的书信一起寄回小源村。

  宋延年回头问王昌平,“昌平兄,我出门一趟,你有什么东西要我捎带吗?”

  王昌平:“你要去哪里?”

  宋延年:“到王记买肉脯。”

  王昌平想了想,这王记在青鱼街那边,青鱼街又在城门那一片,他倒是想吃那边的冰镇酥酪,又怕拿回来时已经不冰了。

  “这冰镇酥酪,吃得就是一个冰镇,夏日酷热,一路拿回来,这酥酪该不美味了。”

  宋延年听完不在意的摆手,“没事,我拿冰珠给你冰一下,如果你觉得忌讳,我给你画一道冰封符。”

  “保准它拿到家的时候,比刚从铺子里买的还要冰。”

  王昌平两眼泪汪汪,“……延年兄,果然还是你最疼爱我。”

  宋延年打了个颤抖,他躲开王昌平伸来的手,顺便还将它拍掉。

  “呔!打住打住,说话就说话,休要动手动脚!”

  “好了好了,不和你玩闹了,我得出门了。”

  宋延年一眼天色,回屋拿了一把油纸伞。

  王昌平:“日头这么晒,带伞干嘛。”

  这时,正在清扫院子的银扇不同意了,他将扫帚往旁边一杵,开口道。

  “公子,就是日头晒才要带把伞,好歹给自己撑一片阴凉,伞多好,遮阴又能遮晴的。”

  他说完就从檐下翻出一把新伞递了过去,顺便将宋延年手中的那把旧伞拿了回来。

  “宋公子用这,这把伞新,图案也新颖,听那伞匠说了,是府城流行的最新款式!”

  王昌平嘀咕,“又不是哪家娇娘子,撑伞还要讲究好不好看。”

  宋延年已经不管这主仆两人的斗嘴,他笑着对银扇道,“多谢你,要不要给你也带一碗冰镇酥酪?”

  银扇拿眼觑王昌平,并不吭声。

  王昌平冷哼了一声,他可是出钱的大爷!这时候想起要叫他买?迟了!

  银扇怒!

  宋延年闷笑,“没事,我请你。”

  说完,他就自顾自的出门了。

  身后,银扇和王昌平还在吵吵。

  王昌平跳脚,“你这扫帚扫哪里?”

  银扇:“哼~”

  王昌平:“反了反了,你这刁奴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宋延年摇头,这两人天天都要来这么一通,他都见怪不怪了。

  三年前,王昌平迷恋上了一女鬼瑶娘。

  那瑶娘生前是妓坊人,平日里受到老鸨龟公压迫,是妓坊里最受压迫的那一类妓子,后来,她好不容易存下的傍身银又被一个负心汉给骗去。

  一时想不通的她,便在自个儿屋里烧了炭,含着一股怨咽气了。

  这衔怨而横死的女鬼最是可怕,尤其还是妓坊里的妓子,瑶娘最后化做了艳鬼。

  艳鬼后以情为食,贪婪又贪财,平日里最爱勾那些浪荡公子,吸食他们的精气。

  又因为艳鬼有千面,它能够幻化成男子最钟情的那一类型,或明眸善睐,或眼波含情……

  翠衣薄纱如花艳,柳眉凤眼俏佳人……艳鬼勾起人来,一勾一个准。

  王昌平在酒醉下迷迷糊糊的就迷恋上了瑶娘,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宋延年曾经给他送过一张破瘴符,所以,王昌平见到的反而是瑶娘最真实的模样。

  哪里想到,突破了自我的王昌平,居然在知道瑶娘是女鬼后,依然头铁的一头扎进了这情丝爱河中,无法自拔。

  宋延年只能说他是勇气可嘉。

  艳鬼食情,却也最惧深情。

  王昌平动了真感情,瑶娘反而消失了,走的时候还把王昌平的家当卷走了……

  遍寻不着瑶娘的王昌平更是颓废,再加上被损了精气,整个人消瘦的不成人样,还是银扇去了府学将他拖来,又守了他半个多月,这才重新唤醒了他的意志。

  好了以后,他每天和银扇打打闹闹,过得没心没肺没心眼,日子倒也开心自在。

  就是再也没有提起过瑶娘,他将她写到话本里,就好像他遇到过的形形色色鬼物中,寻常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