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昌平躺在棺椁中,两眼发直的看着祠堂的大木梁。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里,那些新鲜的血液不断的流出,就像一条涓涓的流水,慢慢的打湿了棺椁。

  王昌平要疯了。

  方才,那疯道人面色诡异,说着要借他做引灭了这石瓮厝,就为了要得到什么煞珠。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什么是煞珠,道人朝他挥了下衣袖,宽大的衣袍拂过他的脸……

  只这一下,他惊恐的发现自己除了一双眼睛能动,其他地方都动弹不得了。

  ……

  道人将杵的直直的王昌平直接推到棺椁中,棺椁旁一把锋利的小刀,划破了王昌平的衣物,直接在皮肉上割了个大口子。

  血液滴答滴答的流,越流越多。

  紧闭着大门的祠堂,突然刮起一阵阵阴风,停灵的白番簌簌翻动,桌子上的碗碟砰砰砰的震动个不停。

  棺椁旁,两排白烛的烛火在这阴风中纹丝不动,烛火越燃越旺,似鬼火一般幽幽泛着冷光。

  王昌平耳朵里传来一声满足的喟叹,声音湿冷又阴邪。

  他忍不住拿眼角的余光去看,惊悚的发现,喟叹声是棺椁中的尸体发出的。

  王昌平:……

  眼角都要炸裂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鲜血化成血雾,源源不断的缠绕住原本面容安详的尸体,血雾朝它的口鼻中涌去……

  尸体,慢慢的出现变化。

  青黑发紫的死人口中,冒出两颗尖锐的獠牙,原本交叉在胸前的手,十指指甲不断的变长……

  乌黑中带着一丝发亮的紫,一双手掌周围似有黑色的死气缭绕……

  片刻后,王昌平打了个喷嚏。

  原来,这尸体化僵,毛发也疯了似的猛长,有那么几根发丝缠绕进了他的鼻腔。

  异物使鼻头发痒,他这才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个喷嚏好似打破了什么魔障,王昌平惊觉自己能动了。

  他手脚慌乱的想要爬出棺椁,突然,一只青色枯爪带着黑紫长甲,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臂……

  利爪瞬间刺破了血肉,滴答滴答落下更多的鲜血,一股腥臭带着嗬嗬嗬的声音,朝他耳畔扑来。

  棺椁中的尸体已经彻底变成了僵……

  王昌平绝望:吾命休矣!

  说时迟那时快,祠堂紧闭的大门被人大力的从外头推开。

  随着门的开动,屋内的那排烛火晃了晃,鬼火小了一圈。

  王昌平扭头,面上一喜:“宋兄台。”

  似乎是觉得手中的猎物要逃跑,僵尸将手抓紧,指甲瞬间插的更深了。

  王昌平哀嚎,他扭头冲宋延年喊道。

  “救救我,呜呜,我不想死啊。”

  “好可怕的怪物!”

  “不不,宋兄台还是快跑吧!”

  王昌平已经迷迷糊糊了,脸上鼻涕糊得乱七八糟的,他一会儿哭求相救,一会儿让宋延年快跑,自个儿都闹不清,到底是要人救,还是想要别人跑了。

  石玉成吓呆了……

  宋延年的目光盯在王昌平被僵尸利甲刺破的手,那里本该鲜红的血肉,此刻已经一片乌黑,嘀嗒着泛黑的脓汁。

  他隔的老远都能闻到一股浓浓的恶臭。

  晕晕乎乎中,王昌平见宋延年同疯道人一样挥了下衣袖。

  似一阵清风拂来,两边那一排排的白烛燃得更快更亮,烛火没了那幽幽冥冥之感,反而有种温暖的感觉。

  屋内冻人的温度,瞬间有了回暖。

  还不待王昌平反应过来,他就被一股轻柔的风环抱住,清风温柔却坚定的拂开了僵尸的利爪。

  眨眼间,他就落到了宋延年身后。

  宋延年护住身后的两人,一挥而就的隔空画下一道道花纹繁复的灵符。

  符箓在半空中连成一线,滴溜溜的绕着僵尸飞速的旋转。

  随着宋延年最后一笔符箓的勾勒,整个符阵化为一张渔网,将那僵尸牢牢困在原地。

  僵尸力大无边,却不知疼痛疲倦,虽然被这渔网似的符箓光芒缠绕,依然不断的挣扎咆哮着。

  一张狰狞的脸,在符光的印照下,显得更加血腥可怕了。

  宋延年见这符阵将僵尸困住,放下心来的同时,才有空档瞄了王昌平一眼。

  王昌平情况不是很好,宋延年试着打入一道灵符,眼睛警惕的盯着角落里的疯道人。

  疯道人一脸嫉恨看着宋延年。

  他难以置信,喃喃:“天生道体,居然是天生道体,古籍里说的是真的!”

  他还筹谋什么福珠煞珠,炼化这一个天生道体就够了。

  不不,直接炼化太浪费了,应该驱除他的灵胎,自己顶上他的躯壳……

  宋延年感受到道人眼里的恶意。

  他皱眉看了一眼,随即将视线落到王昌平身上。

  此时,王昌平正被石玉成扶着。

  石玉成年小瘦弱,难免气力不足,王昌平便半靠在祠堂的大木柱上。

  他的脸白的像是死人,手中的指甲却开始发黑发紫,身子抖个不停。

  石玉成抬头:“怎么办,他说难受,还很想咬东西。”

  “啊!他长牙了!”虽然害怕,石玉成却没有松开手,他焦急的看着宋延年。

  宋延年:“有糯米吗?”

  石玉成:“客栈里有。”

  宋延年心道:来不及了。

  他的目光在祠堂里搜寻,最后停在了供桌上,那儿的摆盘中放了一包红布封。

  宋延年伸出手,隔空将那红布封拽进手心,打开一看,里头果然包裹着的是五谷,还夹杂着两枚铜板。

  民间自来就有五谷辟邪术,生者供奉先人五谷和铜钱,殷殷的期盼亡者上路时带够银钱和粮食,到了阴间不至于饿肚和贫穷。

  另一方面,这也有供奉辟邪的意味。

  宋延年低头看掌心的红布封,抠掉黑豆黄豆等其他谷粮,这糯米谷子,少得可怜。

  他将糯米谷子握在手心,无数的灵韵如流水,疯狂的涌入这小小的谷物中。

  石玉成瞪大了眼,看小小的种子破壳、抽芽、长出嫩叶,枝叶抽穗……

  最后,宋延年将收获的一捧糯米辅以灵符,符光灼灼一闪而过,带着无限生机没入王昌平乌黑的伤口。

  “好了好了,他好了。”

  石玉成指着王昌平慢慢长出红肉的伤口,惊喜不已。

  宋延年见他停止了尸化,这才放下心来,将视线重新看向疯道人。

  疯道人从宋延年催生谷物那一刻起,眼里的狂热是藏都藏不住。

  “不愧是天生道体,年纪小小,就触摸到了生之道的存在。”

  他抬眼直直盯着宋延年。

  “道友,何必救这些蝼蚁,到时界碑一破,他们照样要炼熔在这天地间,各个痛苦挣扎……”

  “还不如此时助老道我一臂之力,让我采了炼这福珠煞珠。”

  “你有这般资质,快快离了这万丈红尘,随我一道修行。”

  “世界不一样了,各地妖魔鬼怪频出,界碑破后,这种情况只会更多,到时生灵涂炭,寻常人多仰赖我等鼻息度日……”

  “哈哈,这天下,终将是我等修行之人的天下。”

  宋延年看着疯道人笑得疯疯癫癫,为他口中界碑将破的消息惊诧。

  他仔细的打量了道人几眼,发现他体内生机残破,难怪要用福珠和煞珠。

  他看了僵尸一眼,原本那是个寿终正寝的老人,因为疯道人的私欲,它变成了邪恶的僵尸。

  倘若按疯道人的安排,接下来,这石瓮厝的村民都会在惊惧中被咬,这尸毒如瘟疫一般的扩散……

  如此,才是杀风丛丛,风门之穴煞珠凝结。

  宋延年厌恶的看了疯道人一眼。

  “蝼蚁也知偷生,更何况是人,就是界碑要破,那也不是当下的事情,你有什么权利决定石瓮厝众人的生死。”

  明明都是吃一样的稻谷,喝一样的水,这老道还自我高贵上了?真是这一身道术惯的他。

  宋延年甩袖打过一道灵符,灵符似火龙,带着喷薄炙热的鼻息,疯道人狼狈的躲避,最终却还是被这火符缠上。

  他以为自己会痛,上下摸索一番,发现宋延年只是烧掉了他外头的道衣。

  他知道这天生道体于修炼一道有如神助,但他没想到,居然能强到这等程度。

  一时间,悲愤,嫉妒,各般滋味涌上心头,喃喃:“我苦修半生,竟不及小儿短短几年……”

  片刻后,疯道人垂着手,眼光怨毒:“要不是我这些年道体受损,哪容小儿如此猖狂。”

  宋延年却不在意的他的眼神。

  “人行大道,方称道士,你的路从始至终就走偏了,还怎么成大道。”

  “你不配穿这一身道衣。”

  话才落地,外头“轰隆”一声巨响,春雷惊起,打破了石瓮厝迷迷蒙蒙的鬼雾。

  疯道人瞪大了眼,倏忽的往门外走了两步。

  宋延年同样看着外头:“你想瞒过天,看来是不成了。”

  半空中淅沥沥的下起了春雨,春雨急又密,很快便将石瓮厝的污晦冲刷的干干净净的。

  村中一座屋舍被春雷击中,那是风门之穴的命门所在,雷电打破了风门一穴。

  宋延年:“风水局已破。”

  他往疯道人身上打了一道封灵符,封灵符封住了疯道人一身的灵韵,并且破了他身上遮眼天机的法门,让他在天道底下无所遁形。

  “我没有资格惩戒审判你,但是天道可以。”

  空中陡然响起一道道惊雷,惊雷带着蓬勃的怒意,如怒吼的银龙,自半空而下,一头扎进疯道人体内。

  疯道人身上泛起雷流,他张嘴痛苦哀嚎。

  王昌平悠悠醒过来,看到这一幕,乐得直捊掌,“老天有眼,该!”

  再过片刻,原地除了一片黑灰,什么也没有留下,一阵风吹来,连灰都没留下。

  这一幕,看在王昌平眼里,他不免瑟缩了一下,眼里是大大的敬畏。

  宋延年觑着他的表情,心道会怕也好,省得做事没个分寸。

  他弯腰捡起地上一本书,可以看出这书经常被翻看,上头的纸张都被摩的比较薄了。

  他随意翻看了一番,风门之穴的风水局赫然罗列在其中,他被上头那福珠炼化之法给吸引住了,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半脸青痣的石玉成。

  黎明撕破了黑暗,天亮了。

  石瓮厝的村民颤颤巍巍的相扶着走出了房门。半夜里祠堂动静那么大,他们哪里能不知道的。

  因为天黑的这般邪异,这才谁都不敢过来查看。

  毕竟,石双喜家的老太爷前段时间刚去,尸体还在祠堂里停棺着呢。

  这时天亮了,大家都壮起了胆子,各自扛着锄头铲子,一起往祠堂方向走去。

  祠堂里,他们被石老太爷的模样惊呆了。

  化僵的石老太爷额头贴了一张符箓,重新阖眼躺回棺中,已经完成的僵化不可逆,石老太爷这僵尸可怕的模样,就连石双喜一家都不敢上前。

  村民各个放轻了呼吸,握紧手中的锄头,隔着几步远戒备。

  石大牛的媳妇冯氏是从外村嫁来石瓮厝的,她紧紧扒拉着石大牛的手,神经兮兮道。

  “我知道了。”

  石大牛:“你知道什么了?”

  冯氏:“昨晚咱们一直听到的那挠木头一样的声音,我知道那哪里来的了。”

  石大牛:……

  他真不想理媳妇,也不看看周围场景,这是闲聊的时候吗?

  但他又怕媳妇拧他胳膊,只得配合着开口。

  “哪来的?”

  冯氏惊恐:“婆母去年下葬在屋旁,定是婆母也和这石老太爷一样,诈尸了!”

  石大牛瞬间头皮发麻。

  ……

  石玉成走了出来,他手上还拿着一沓的符箓,那是宋延年走时塞给他的,一起给他的还有一张写满了炼化福珠的法门。

  想到宋延年说过,只要将福珠炼化,脸上的青痣就会退去,石玉成就满心的期盼。

  冯氏最先注意到石玉成,她的目光被石玉成手中的黄纸吸引。

  “玉成,你手上拿的是什么?谁给你的?”

  大家的视线不由得一起落在了石玉成手中,那黄纸,怎么看都是和石老太爷额头上的符箓如出一辙。

  石玉成被看得有一丝瑟缩,但他随即又昂起了头,他可是见过僵尸的人,怎么能如此胆小。

  石双喜从人群里跌跌撞撞的跑到石玉成面前,抓着石玉成的手,“玉成,快和伯伯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哽咽的看了祠堂一眼,又惧又悲痛,“你,你太伯爷怎么变成这样了。”

  石玉成将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最后看着石双喜,小声的说道。

  “那书生说了,太伯爷毕竟是石家的长辈,他不好妄自处理,太伯爷的模样虽然吓人了一点,但并无大碍,要是村里不放心,可以将他焚烧。”

  “另外,村子里以后要是有谁过世了,最好还是不要葬在屋旁,先人不出宅,人鬼同村不吉祥。”

  冯氏用力扭了石大牛的胳膊。

  “我就说你们村子这习俗古里古怪的,吓人的要命,你偏说大家都这样,你看你看,差点整个村都被僵尸吃了吧。”

  说完,她搂过自家的小牛娃后怕不已。

  村长是个老伯,他听完石玉成的话,想起祖上传下来的只言片语,当下庆幸万分。

  “好好好,那咱们这就将老太爷抬到山上去。”

  石老太爷的模样太可怕了,众人都不愿意抬棺,一个劲儿的要求将老太爷焚烧。

  最后,石双喜抹着眼泪,亲自为老太爷点了火把。

  ……

  王昌平苍白着脸,小厮无措的扶着他,“少爷。”

  宋延年和他分别:“你不去府试了?”

  王昌平摇头:“不了,我这样子,就是考了也考不出什么名堂。”

  他自嘲的笑了笑,“这名额,本来就来的不清不楚,不去考试也罢。”

  他踌躇满志:“下一个科举,我定会凭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的去赶考。”

  宋延年:“好吧,那你多保重。”

  牵着毛三寸走出几步远后,他又调头走了回来,往王昌平怀中塞了一沓符箓。

  “拿着吧。”

  王昌平低头看怀中符箓,“这是?”

  宋延年同情:“我替你仔细算了,你这命格,本就是容易撞鬼,你还不知死活的去装神弄鬼,还好命星耀耀,多半会逢凶化吉。”

  “只是石瓮厝这一番尸化,你不免沾染了一些因果,以后要多加小心。”

  “凡事多思慎言,心存善念,要知道,这举头三尺有神明。”

  王昌平白着脸,“什,什么意思。”

  宋延年:“就是说,你以后会经常碰到这类奇人异事,就是俗称的见鬼。”

  他见王昌平那模样有些可怜,安慰道。

  “不过没事哈,你命星的光芒足着呢,死不了!”

  顶多受点惊吓。

  “我给你的这些压惊符箓,每次见鬼后烧了喝下,再好好睡上一觉,第二天又能生龙活虎了。”

  说完,他就骑上毛三寸,驴蹄呱嗒呱嗒,很快就走远了……

  王昌平如遭雷击,低头看那一沓的压惊符箓。

  这么多啊~

  他腿有点软。

  银扇小心的叫了一声少爷。

  王昌平回过神,拉着银扇的手急促的道:“快快。”

  银扇:“少爷别急,慢慢说。”

  “快扶着我,我们追上宋兄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