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着眼,看到林栖眼尾还未消去的薄红,心里忽然升起陌生的感觉,心脏和血液都因此失控,他遮掩地抬手摸了摸脸,怀疑是血跑得太快产生的温度太高,才会让他又一次脸红。
奇奇怪怪的,让他好想……想……想亲他。
林栖左右看看,前方有保安在巡逻, 星期天商场人多,来往的路人却也神奇地绕着他们走,暂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员。
不过也许可能是池越在这方面比较敏锐吧, 林栖没有打击他,只是说:“哦,那你好好防, 请你务必保护好我。”
不可以,池越晃了晃脑袋,阻止了自己这种下流的想法,想方设法找话题转移注意力:“你为什么还穿着羽绒服啊,不热吗。”
池越敏锐地感觉到, 原本各走各路的路人们在林栖露脸后突然投来的视线, 甚至有女孩跃跃欲试地想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池越瞄了对方一眼, 警觉地挡在林栖面前,他比林栖高一点, 肩膀也宽阔一点, 刚好能挡住别人的目光。
青春期的男孩骨肉还没有长到硬朗的地步,但也有初具雏形,这一撞撞得林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他揉了揉额头,不明所以地问道:“你干嘛?”
池越不高兴地说:“防贼。”
拉着朋友想要过来要联系方式的女孩看到他的动作, 心领神会地领悟到什么,笑着比了个手势, 又走远了。
林栖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动作,正垂着眼睫在和绞进拉链里的围巾做斗争,往前走的时候“砰”地撞上了某人的后背。
林栖进门时还没缓过来,不过没多久,他就被围巾氤氲出的热气熏到皮肤泛起微微的红, 他把围巾往下拉一点, 露出整张脸。
“?”
他又摇了摇头,试图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丢出去。
林栖看着他时不时摇头:“……”
商场里的暖气太足,池越穿得没那么多都感觉到热,大魔王再怕冷也不可能感觉不到吧。
“热,”林栖坦然地说:“可是脱了衣服还得拿着,懒。”
池越:“……”
林栖把厚重的羽绒服脱下来,郑重其事地塞进池越怀里:“我把它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对待它。”
帽檐上缀着一圈雪白的毛毛,还沾着一点林栖身上的橘子味,衣服太大,塞了池越满怀,柔软的羽绒拂在脸上,池越几乎有种在拥抱林栖的错觉。
不、不可以这么想。
越来越看不懂小学生了。
林栖穿的衣服是真多,脱了一件也不觉得冷,反而感觉如释重负,他拽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池某人,熟门熟路地往他们俩经常去的咖啡店走。
走到店门前,刚出炉的面包甜香和苦甘的咖啡豆气息唤回了池越的神智。
他及时刹车:“等等。”
“你又怎么了?”林栖不是看不出来他是故意想拖延时间,但林老师自认温柔可亲,池小朋友有什么必要表现出上课如上刑的态度,真的很伤害老师脆弱的心灵唉。
池越说:“我饿了。”
“咖啡店里有甜品。”
“我不想吃甜品,吃腻了。”
“你上次来还夸人家甜品超好吃,今天就说吃腻了,你好善变。”
“善变”这两个字,听起来就是一顶不好听的黑帽子,池越是坚决不会戴上的。
池越改口:“我想去洗手间。”
“?”林栖同情地说:“店里有。”
池越垂死挣扎:“我想去玩一会。”
“那你自己去,我不跟你玩了。”
“我又不想去了。”
池越站在原地,思绪狂转,想着该用什么合情合理的理由拖时间,可他还没想出来,林栖就解下围巾,缠绕在他的手腕上。
围巾的质地轻柔得像绵密的泡沫,缠在手上也没有紧勒感,和皮肤接触的瞬间就传来微热的温度,仿佛是林栖的体温。
林栖系好围巾,把他拉进咖啡店:“好了小朋友,你哪都别想去了,乖乖跟着我。”
池越身不由己、或者说已经忘了怎么行动了,全凭借本能跟着林栖走,走到一半,他垂眸看着多余出来的一截围巾,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等等,我怎么感觉你是在遛狗?”
林栖认真澄清:“我没有这个意思。”
池越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反客为主地握住林栖的手,把剩下来的一截围巾系在了他的手腕上。
林栖没有摆脱,任由他系,懒懒散散地问:“池越,你到底几岁啊?”
池越系好,看着两个人因为围巾相连在一起的手,悄悄扬起长眉,“七岁。”
七岁,刚上小学,想和这个系在一起的人谈恋爱。
一番折腾后,两个人终于坐进了咖啡店包间沙发里。
林栖举起手摇了摇,示意池越解开,接着单手拉开池越的单肩包,从里面翻出了一堆作业习题。
池越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把语文试卷也混了进去,林栖慢条斯理地翻开乱七八糟的试卷,精准地捏出期中语文。
池越逃避地转过身,围巾还没解开,他一动,林栖的手臂也跟着往前移了移。
林栖偏过头,视线顺着自己的手一路往池越的耳垂上延伸,轻轻笑了一声:“有这么紧张啊?”
池越装死。
“别紧张,我也有过考七十分的时候。”
池越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放松,甚至更警惕了:“什么时候?”
林栖:“卷面总分七十分的时候。”
池越:“……”
林栖摊开试卷,单薄的纸张发出几声响,每一声都像是敲在池越心尖,他挺直脊背,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旁边的人身上。
林栖本来还想安慰他一下,让他不要那么紧张,然而看到答题卡后,他沉默了:“……”
随着他的沉默,池越也几乎要僵硬了:“……”
林栖把试卷合上,心平气和地呼出一口气,再徐徐翻开。
池越的基础填空题没有多少错漏,也是它们力挽狂澜,没让池越的分数跌破至历史新低。
但其他的题目,阅读理解和作文可以说是答非所问,林栖总算明白他是怎么能把语文考出七十分的了,这位校霸同学作文开篇第一行就跑题了,能得十分完全是阅卷老师人美心善,看他写了这么多字给的辛苦分。
林栖第一次见到有人能这么快就跑题的,跑题效率不输于任何打着最快启动引擎的超跑,那些跑车设计师都该来和校霸取取经。
他看完试卷,瞥了某人一眼。
池越仍旧背着他,一言不发,从背影里都能感觉到自闭的气息。
林栖把他揪过来,面对自己。
池越随他折腾,垂着脑袋,像一只了无生趣的小狗。
林栖摸摸他的头:“别这样,我不笑话你。”
池越:“那你之前不说话是为什么?”
林栖:“。”
其实有些事是可以不用说出来的。
“我看完你的试卷了,”林栖组织语言,缓声说:“你考的在老师眼里是不太好,不过也不能说不好。”
池越抬起头:“?”
“我先问你,你觉得什么是‘语文’?”
池越慢慢回:“语言和文化?”
“对,谁都知道,语文就是语言和文学文化的简称。语言是说话的艺术,妙语连珠是很会说话,言简意赅也是很会说话,前者能够把一件事物形容得绘声绘色,后者能够用简单的语言表达出复杂的思想或者要求,这些都很厉害。那么,池越,假如你现在是春晚导演,你要选择主持人,你会选择哪一个?”
林栖这番话听起来似乎和试卷没什么联系,池越眨了一下眼睛,害羞得就像是第一次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慢吞吞说:“……选妙语连珠的。”
林栖笑着问:“为什么?”
池越很乖地回:“因为要热闹。”
“为什么不选另一个?”
“不合适。”
“对,是不合适,而不是言简意赅有错。”林栖拿起笔,在池越的理解题上画了一道:“池越,语文试卷也是这样,你没有得到分数,不是因为你的理解有什么错误,而是因为你的答案不适合出现在试卷上。”
池越的语文一直很糟糕,耐性不好的老师会骂他不开窍,耐性好的会一遍遍告诉他什么是正确答案遇到理解题应该要从什么角度思考问题,可是没有谁来告诉他,为什么他的答案是错的。
明明他觉得自己没错。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告诉他,不是他错误,只是不适合。
池越看着林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往他身旁靠了靠。
他想和林栖亲近,在这个人看到他自认最丢脸的一面后也没有嘲笑他、而是温柔地替他分析原因后,靠近的想法更加强烈了。
林栖察觉到他的靠近,却也没有多想,只是顺手用笔轻轻敲了敲他额头:“你是不是那种老师问你为什么鲁迅先生要写两棵枣树,你说因为它们两棵就是枣树的学生啊?”
池越:“……”
怎么揭人老底。
“除了鲁迅本人,谁也没办法真正猜透他在写两棵枣树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所以你的回答不能说是错,”林栖说:“不过在语文试卷上,你这么写就会一分也得不到,因为你写的不是老师要的答案。”
“为什么一定要按照他们给的答案写,别的答案不行吗?”池越问。
林栖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池越很倔,就和他不在意被那么多人排挤和辱骂一样,他同样会在考试的时候犯倔,坚持认为自己的答案正确,坚持考不及格。
理科还有固定的演算过程,文科没有,也怪不得他总是文科考得这么差。
“为什么……”林栖问:“池越,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参加高考吗?”
池越不确定地回:“几百万?”
“这是前几年的数字,现在有一千多万,以后还会更高。”林栖慢条斯理地解释:“你把考生当做商品,高考当做出厂测试,答案就是一种标准,如果没有这道标准,一千多万人,人人都各抒己见,你让老师怎么改得过来。”
“可以当做都正确啊。”池越嘀咕。
“同学,”林栖爱怜地说:“你觉得正确答案是什么呢?是在故弄玄虚,还是为了高深莫测而高深莫测?都不是,它只是在训练你的思维,它在教你怎么去阅读文学。如果连这道标准都够不着,你让老师怎么相信你有理解文学的能力?”
池越终于听明白了,林栖哥哥是在委婉地告诉他,智商不够的傻子连书都看不懂,还要怎么往更深奥的方向学?
“……”池越犹豫地问:“你是不是在骂我?”
林栖诚恳地说:“真的没有。”
池越表情还是怀疑。
林栖开始跳转向下一个话题:“来说说你的作文吧。”
池越一眨不眨地、认真地看着他:“嗯。”
池越的作文也跑题了,人家要写春天,池越第一段洋洋洒洒写了那么多,概括起来也就是八个字“讨厌春天,老子不写”。
林栖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气,转过眼睛:“除了跑题以外,别的都还好。”
可能是他说话的语调太云淡风轻了,仿佛只是犯了一点微小的错误,以至于池越一时之间居然没反应过来,“跑题”已经是最大的问题了,仍旧紧盯着他:“哪里好?”
林栖面不改色地说出生平最违心的话:“哪里都好,文采斐然。”
作者有话要说:客套话,别信(。
外面寒风凛冽, 星月湾里温暖如春。
他被这懒得理所当然的态度震撼了一秒,默默地说:“我可以帮你拿。”
“这是你说的哦。”
池越别扭地应了一声:“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