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孟盛夏忍不住开口问到。
老刘却没有及时回应他。对方陷入了沉默,然后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很快拨出了一通电话。
“是,计划有变。”
孟盛夏知道这或许不是自己应该知道的事情,但他还是好奇地去注意了老刘和对面的通话内容。
“是。”孟盛夏听不见话筒那端在说什么,只听到老刘不住地应着对面的话,然后否定到,“我不能离开,这里没有人在着不行。”
“送他过去?”这句话意外的语气,和老刘投过来的视线,让孟盛夏有了一种预感:自己必须去疗养院一趟。
“要让我过去吗?”
老刘将手指竖在唇边,示意他别说话。然后继续说到:“好吧。谁来接管这件事?……不行,我不同意。”他争执到,“他是我们这边的底牌。”
两边的意见似乎不统一。孟盛夏关注着老刘的表情变化,对方好像对对面提出的方案不太情愿,但最终还是妥协到:“……好吧。我让他接电话。
他招了招手,孟盛夏慢慢走过去,接起了电话:“喂?”
“孟盛夏?”
一个陌生的女声从听筒那端传来,孟盛夏回想了一会儿,确定这不是自己听过的声音。于是他礼貌地问好到:“你好。”
“长话短说,我要你来疗养院。”
对方语焉不详的话语有些让孟盛夏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那边需要我过去吗?”
“你的父亲要见你。”
“什么?!”
“让老刘送你,快。”
消失好几天却没有任何消息的白衍,居然出现在了疗养院,难道他是为了孟清如而去吗?那为什么又指名要见他?孟盛夏脑海中一团乱麻,但他还是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我需要带什么吗?”
“人过来就行。”
孟盛夏刚想说点什么,就被挂断了电话。
“她就是这个性子。走吧,我带你过去。”
……
孟盛夏第一次清晰感知到力量的缺失带来的可怕,他甚至没法一个人走太远,还是老刘出了一只胳膊架着他,才勉强送他进了电梯。
接应的车已经到了停车场。孟盛夏心里不免勾勒出了一个风风火火的形象。
刚才他通话的女性,比何理群的职务还要高上一级吗?
“到了那,她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
孟盛夏点了点头。他心里清楚自己的位置,没有多余地询问那个女人的姓名。
“你觉得他为什么要见你?”
老刘的问题有些古怪,至少对于普通人来说是这样。一个父亲想要见到他的儿子,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但对象是白衍……从未亲眼见识过父亲的阴暗面、却从各种细节之处瞥见过他真实本性的孟盛夏,不免和老刘一样产生了疑惑。
“妈妈不在那儿了……他是不是想见她?”只是这种念头刚刚跳出来,孟盛夏就自己否定了,“不……他应该发现你们带走了她。”
“只是为了见你,有这种可能吗?”
孟盛夏的第一反应是不。但他的内心还是稍微动摇了:“我不知道……”
老刘也沉默了。
孟盛夏转念一想,一种不妙的预感在他心头浮现。难道白衍打算——
“你父亲不论打算做什么,你都要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老刘低声到。
“……我知道。”所谓虎毒不食子,孟盛夏也不相信、也不愿相信白衍真的会对他做什么。他所担忧的,反而是突生变故的可能。
白衍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举报了郑天澈,自然会牵连出一系列的幕后,那些人又会“放他一马”吗?况且,他身上也背负着深重的秘密……
“我担心他……”
“不论你对你的父亲有多少了解,或者你有什么样的打算,你都要稳住他的情绪。”老刘和他所想的相同,“他必须活着,为了对他所做的一切负责。如果做不到,就保护好你自己。”
“我……知道。”孟盛夏艰难地从自己的喉咙里挤出词句。
活着,面对应该承受的一切审判,不论过去犯下何等的罪业——曾经对于孟盛夏来说,正义只是一个浅薄的影子。在潜移默化之中,他的潜意识也开始将它放在了心里的高位。
牧周文所留下的影子,依旧挥之不去。就算是他的父亲,他也渴望对方能够遵守这样的准则。
但如果他最坏的推测都成真,那么白衍会……
他感到老刘拍了拍他的肩膀。孟盛夏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明白。”
将会“失去”父亲的感受,头一次清晰地出现。年少轻狂的过去,他也曾想过全世界包括自己通通消失就好,而如今,却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他的成长,总是伴随这样的苦涩和恐惧……或许也是对从前他的张扬跋扈的偿还。
孟盛夏抹了一把脸,他不想因自己的烦闷和沮丧,在老刘面前露出脆弱的姿态,于是他尽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但他的眼睛还是暴露了他的心绪不宁,老刘伸手拍了拍他放在座位上的手,宽慰他道:“你做得很好。”
这句听上去有些讽刺的话,叫孟盛夏心中刺痛。有谁会真的情愿在这样的事情上“做得好”呢?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服从警方的命令,无异于背叛了自己的亲人。但他也明白,这是他必须做的事。
那些罪恶,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所有一切冤孽,应当在他们这一辈有所了结。
“你和你的母亲……很像。我说这句话,不单纯指的是你的外貌。”
孟盛夏向他望去,看见老刘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悲伤的神情。但他收敛着自己的情绪,使得孟盛夏无法揣摩他究竟对于孟清如抱有什么样的态度。
“等这件事结束了,我有东西给你。”
“什么?”孟盛夏有些意外。
“你母亲留下的。”
“妈妈……”孟盛夏一愣,他不知道老刘和孟清如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她竟然会将东西托付给他。
“她应该为你高兴。”
一种消极而痛苦的感觉因为这句话涌现出来,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他的心头。孟盛夏想问,你知道她曾经想要杀了我吗?可转念一想,那时候的孟清如大概已经失去了理智,无法辨别自己的行为,他实在没法计较其中的是非过错。
“也许。”
他只能给出如此轻飘飘的,不置可否的答复。
老刘没再说什么,于是车内陷入了沉默,只有车辆运行时的颤动。他们从主城区一路向郊外而去,车辆越来越少,绿色覆盖的面积也越来越大。
到了那片小山丘的时候,孟盛夏蓦地想到,或许他从前,应该多来看孟清如几次。即使看不到对方的面容,能把花送到她的手上,也是好的。
他忽然有许多遗憾,遗憾自己过去做得太少,留下的回忆太少。可怀缅那些缺憾,也不能拽住时间前行的步伐了。
他要去面对了,要去面对他暴露了另一重身份的父亲,那个他实际上并不了解、充满了谜团的男人。
他们的车顺着山上蜿蜒而下的路一直往上走,孟盛夏的手心不住地出汗,等到了疗养院大门的时候,他的汗已经浸透了衣领。
车就停在院内,很快有人前来接引他们。
孟盛夏对自己的父亲究竟做了什么一无所知,别人同他介绍了当前的情况,他才有所了解。
白衍“劫持”了疗养院的院长,正与警方在山崖边缘僵持着。院长年纪不小了,在被挟持的这几个小时内状态很是糟糕,如果再无法成功营救,恐怕有生命危险。
孟盛夏想不明白,白衍和对方又能扯上什么关系呢?而且,能把院长带到那种地方,想必两人应该也是认识的……既然如此,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他抱着疑惑的心情赶往那儿,看到视频上警方只留了一个人在崖前和白衍谈判,指挥对方的女人见他来了,立即迎上前来。
“我送你上去。”
她的语气比电话中更加焦急,孟盛夏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句话,就被她往山崖上赶。
“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在一个将要和父亲见面的儿子的跟前说出这样的话,让孟盛夏有了一种认知撕裂的感受。
白衍到底想做什么?他真的会伤害自己吗?
孟盛夏无法回答任何一个问题。他只能沉默地跟着女人的脚步,来到悬崖前。
疗养院所在的小山的海拔并不高,但也有几层楼的高度。如果从这里摔下去,大概是没法全身而退的。
白衍被逼到了这一步吗……孟盛夏费力地思索着。他嗅到了水雾的气味,抬起头望去,是神情看上去尚且悠哉悠哉的白衍,和他手臂压制下、见到他们忽然激动起来的院长。
“他已经过来了,”女人示意谈判专家退下,不要给白衍造成心理压力,“你可以放开他了么?”
“让他过来。”白衍清晰而低沉地表达了自己的需求,“我会放开他。”
女人没有说话,但孟盛夏知道她在质疑白衍话语的真实性,而白衍更加有耐心,在说完先前的话之后,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这样的对峙继续下去,没有意义。孟盛夏咽了口唾沫,主动开口到:“让我过去吧,他不会伤害我的。”
“……小心。”
孟盛夏轻轻点头,他慢慢朝白衍走过去,因为紧张,他的五感比平日更加敏锐。他甚至能够看清白衍的手指几乎不可见的抖动。
他在激动吗?为能看到自己?
孟盛夏感觉自己的双腿就像是灌了铅,那么短的距离,却仿佛遥不可及。
“爸。”
他喊到,瞧见白衍从容不迫的脸上出现了瞬间的动摇。
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白衍抵着院长颈动脉的窄刃也落了下来。
“盛夏。”
白衍从没有如此温柔地呼唤过他。孟盛夏的眼眶一热。他想大喊,你为什么要做哪些事,又为什么现在要在逃亡的路上冒着风险执意要见我一面?
但他说不出话来。
“盛夏,过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白衍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声巨响便传了过来。孟盛夏一愣,就在他意识放空的瞬间,他看到白衍把院长往自己的方向一推,自己直直向后倒去,从悬崖边坠了下去。
“爸——!”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