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牧周文小声地向牧周语乞求到,“不要再说了……”
“何理群叫你来要说的事说完了没有?要只是和解的事,你不都不已经问完了么?怎么还赖在这里不走,你还想听我骂你吗?!”
牧周语从不会这样对待他。
仿佛他们相处过的三千多个日夜,都像是他的一场梦,而今天,他突然从这梦中惊醒。
牧周文感到恍惚。他还是没法从过去那些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中挣脱出来,更做不到因此回击气势汹汹的牧周语。他的眼睛因为泪水对焦模糊,只能尽可能望向牧周语所在的方向,避开对方的锋芒到:“哥……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我到时候给你捎来。”
牧周文伸手去擦眼泪,却因为心神不宁,把先前小心藏在衣袖下的手掌露了出来。
牧周语几乎是瞬间就发现了他手掌上缠着的绷带,而后他突然站了起来,手上的手铐拽着他,金属与椅子扶手顿时发出了摩擦的刺耳响动。他情绪激动地大喊到:“你还和他在一起吗,牧周文?!”
“我……”牧周文为对方忽然的发作吓了一跳,他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连忙把手掌背到身后去,“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我不小心划到……”
“你能做什么伤到要缠绷带的事?”牧周语逼问到,“你在替他隐瞒什么?!”
“我……”他为坦白真相与否犹豫,逃避着与牧周语的对视,惹得牧周语呵斥到:“牧周文!”
“……”话语就堵在他的喉口,可牧周文如何也无法吐露实情。他不想让对方找到自己的确如他所说那么愚笨的证据,更不想让牧周语担心。
良久,牧周语主动放弃了这场对峙。他像是对他失望至极,用手去遮掩自己的脸,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你走吧。”
“哥!”
牧周语闭上了眼睛不再回应他,不论他再说些什么。
牧周文只得离开探视的房间。
……
“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才会让一切发展成这样?”
在回到临时住所的路上,牧周文一直沉默不语。直到何理群开口询问了情况,他才像是找到了一个情绪发泄的决口,有些崩溃地、答非所问地问到。
何理群与他并肩同行,牧周文看不到他的脸,但能听见他的呼吸变沉了一些。过了一会儿,何理群低声宽慰他到:“你要相信自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换作我,也未必能处理到这个地步。”
然而何理群的话,并没有真的令牧周文感到轻松。但当意识到对方是在关心自己的时候,牧周文便强制自己把那种近乎崩溃的心情又都压了下去:“……抱歉,我太情绪化了。”他擦掉残余的眼泪,深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哥哥同意和解,但前提是和郑楚做DNA鉴定。”
这样的内容,在监视器另一端等候的何理群自然也清楚,但牧周文还是想亲自把听到的内容讲述一遍,来令自己的情绪平复。
“太好了!”何理群激动地说到。牧周文明白这些事对于何理群来说,也许早见识过成百上千次,但他总觉得,从中真的听出了何理群的欣慰,“我会尽快推进这件事的。”
这件事能够走向如此并不完美、却已经是糟糕的可能性中最好的一个,大概是他们这些“外人”最渴望的结果。
但,这真的是牧周文想要的吗?
“哥哥他,本来不想和解的。”牧周文迷茫地问到,“我用妈妈说服了他……我做错了吗。”
饶是这么提问,牧周文的心中也已有了答案。或许,牧周语将因此永远无法跨过这道心结,他们关系的罅隙也将永远无法弥合。
“小文,你哥哥的话……我想,他并不是像说的话那么想的。”
牧周文没有接过话茬,而是转而问到:“何哥,你觉得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很聪明。站在我的角度来说,我很感谢他没有走上歧路,否则会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是这样吗……哥哥他一直都很厉害。”
何理群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道:“小文,人有时候说的话,是言不由衷的。等一切结束了,你再和他好好聊聊吧。”
“……我明白。”
“我送你回去,到时候你有什么需求,都可以联系我的同事。”
“何哥,你要去哪?”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牧周文就察觉到了不妥。他知道自己没有询问的权力,但就像是一种强烈的预感支配了他的心脏,他忽然感受到了何理群这语气轻松的话并不只是为了抚慰他的情绪,更暗示了何理群要去处理一件危险的事。
果不其然,何理群只是笑了笑,道:“没事,我会快点回来解决你哥哥的事。”他避开了直接回答,而是用如此的语句转移了牧周文的注意力。
牧周文想要干脆利落地表达谢意,可出口却仍有些哽咽:“何哥……谢谢你。”
他是如此无能为力,自从母亲生病以来,每一件事都要依仗身边人的帮助,甚至是他在心中无数次警告自己要保持距离的危险对象。一想到这儿,牧周文心头不禁酸涩。
“应该的。”
何理群将他送回临时的住处,却也没有进门,而是在门口就和他告别:“我走了。”
“路上小心。”牧周文只能用这样轻飘飘的、不足以表达他内心的担忧的话与何理群道别。
本来已经侧过身子的何理群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顶,安慰他到:“小文,别再想那些事了。等一切告一段落,好好休息几天吧。”
“嗯……”
这令人熟悉的安慰的方法,让牧周文的脑海里闪过一个熟悉的影子。
无论他多么想要忘记,多么想要将那些过去的回忆通通从大脑中抹掉,换来的结果只是变成一遍遍去回忆那些带给他最刻骨铭心伤害的甜蜜。
牧周语说得对,他总是轻易被别人故作真诚的姿态打动,直到受到伤害才意识到自己遇人不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尚且还没有因此真正失去生命,抑或遭受无法挽回的损失。但他好像就此失去了爱的能力,也不再想要被谁给予那样的感情。
他开始变得失去像从前一样生活的动力了。
只是这样消极的念头,他又能对谁说出口呢?即使面对的是何理群,他也无法吐露这样的情绪。
他需要静一静,在大脑一片混乱中,找到自己接下来应该前往的方向。
……
牧周文辗转反侧许久,终于有了几分睡意。然而即使在梦中,他也不得解脱。
他的梦变得奇怪,数个他记忆鲜明的,亦或是早已淡忘的片段,在他的脑海中交叉闪现,有些场景甚至叠在了一块儿。和他说话的人忽然变幻了五官,或者他们明明在室内,下一刻就坠入了深海。
他在这荒唐又纷杂的梦里穿梭,终于来到了一个事物轮廓相对清晰的世界。
“文文,以后小语就要和我们一起生活了。”
他的父亲古铜色的、充满力量的手,轻轻牵着一个小小的孩童。
牧周文去看那个孩子,突然发现也不得不仰视父亲。
他的意识还在分辨自己落在了哪儿,然而身体却动了起来,躲到了母亲的背后。
“他”怯生生地观察着面前的孩子,对方却主动走上前来,伸出了手。
牧周文伸出手去,在触碰到的那个瞬间,他与面前的人影的距离忽然被拉得很开,却终于看清对方的容貌。
神情冷淡的牧周语坐在远处,却没有看向他。
他下意识向他走过去,他们之间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远。他朝前跑动起来,可牧周语的影子却一直在倒退。
他追了许久,可牧周语的身影逐渐塌缩成了一个小小的黑团,最后就像是一颗星星湮灭在了茫茫的宇宙当中,他所看到的一切,仿佛是星辰消逝之前,经由漫长时空才抵达的残影。
牧周文疲劳不堪地瘫坐在地上。
他累得连哭泣的念头都不复存在,只能愣愣地看着身处的这个世界变得破败。
色彩剥落,四周传来重物倒塌的响动。他坐在原地,却连站起来的气力都失去了。
让他休息一会儿吧。他太累了……
“牧周文!”
一个无法分清主人的呼喊,像是惊雷乍现。牧周文勉强自己抬起头来,看向呼唤的来处。
然而下一刻,他落入了一个拥抱。对方紧紧地抱住他,给予了他一个支点,也将他束缚在原地。
他虽然看不清那人的脸庞,潜意识却令他的唇瓣开合,说出了自己也不明白的话:“是你先离开的,为什么还要说那样的话……”
在世界完全崩塌之前,他醒了过来。眼泪还有温度,让他清晰地感知到它从眼角流进鬓发。
他终究还是贪恋着别人的拯救,即使在梦中,他也总是无意识地期待别人的援手……而非自我救赎,也缺乏做出决定的勇气。
他还能这样继续随波逐流下去吗?
牧周文蜷缩起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