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浔冷着脸把许晏禾赶进客房。

  他指着床,对许晏禾说:“给我睡觉。”

  许晏禾一下子就清醒了,打了个激灵,慢吞吞地往门板和衣橱之间的角落里挪动,闻浔抬手搭在门边,拦住了许晏禾的退路。

  许晏禾低着头。

  “许晏禾。”

  “在。”许晏禾的眼睛开始左右乱瞟。

  深夜两点,闻浔和陌生异性共处一室,这件事要是被邢远昭知道了,闻浔估计能被他不间断念叨三年。别提邢远昭了,就连闻浔本人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和许晏禾的相处时间满打满算加起来刚超过十二个小时,短短半天时间,闻浔的情绪高高低低起伏了十几遍。

  夜太深,闻浔也不想和许晏禾再纠缠,于是用了许晏禾能听懂的句式:“你,现在住在我这里,是不是要听我的话?”

  许晏禾飞快点头。

  闻浔指着床:“去睡觉,被子盖好,不许乱动,明早日上三竿再醒。”

  许晏禾张了张嘴,好像是想要质疑闻浔的命令,但还是下意识抿住,乖乖点头。

  闻浔目送她走到床边,掀开被子,一条腿先抵在床边,两手按在床中央的时候,床被的柔软让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她顿了顿,又不敢回头看闻浔,只能一声不吭地钻进被窝里,直挺挺地躺下。

  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

  好像闻浔逼她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闻浔转身时关上了客卧房门,他打着哈欠回了房间,洗了个澡之后,不知是累了还是烦了,总之倒头就睡着了。

  许晏禾没有睡到日上三竿。

  她很早就醒了,她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软的床,像是躺在棉花上,心总是悬着,所以她一夜辗转,睡得不太舒服。

  她本来想早起给少爷做早饭,但她不会用少爷家的那些西洋货,也不敢乱动,只能蹲在沙发边发呆。

  少爷倒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主卧间里响起洗漱水声的时候,许晏禾的眼睛冒了下金星,她都快要饿晕过去了。

  昨天她就没吃什么,一夜没睡好,现在胃都在抽痛。

  她想做点什么缓解饥饿感,四处看了看,没有一件东西是她能碰的,她只好悻悻地收回手,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期待闻浔早点出来。

  这厢闻浔睡饱了觉,在床上看了会儿手机,起来洗脸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家里多了一个人。

  因为门外太过安静,有一瞬间闻浔突然怀疑昨天的事情也许都是一场梦,于是他飞快地洗了脸,期待一打开门,家里空空如也,那个封建小古板从来没出现过。

  但现实让他失望。

  他一打开门就对上许晏禾惊喜的眼神。

  “……”闻浔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无视许晏禾的目光,走出来,先给钟点工发了消息,约好钟点工十一点上门,又点了个跑腿,买了一堆鲜肉蔬菜。

  然后就和许晏禾大眼瞪小眼。

  许晏禾眨了眨眼,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说:“少爷,怎么了?”

  话音刚落,她的肚子就叫唤了一下。

  许晏禾立即变得窘迫,脸颊通红,匆忙转过身子,背对着闻浔,恨不得钻进木地板的缝里。

  闻浔后知后觉:“你饿了?”

  许晏禾摇头:“没有。”

  闻浔上大学之后就昼夜颠倒,早饭基本上没有按时吃过,偶尔在他妈的耳提面命下敷衍地起床喝杯牛奶,就又躺回去继续睡了。习惯了这种作息之后他也就忘了早饭这回事,生物钟自动调整,早上不吃也不会觉得饿。

  但他忘了许晏禾会饿。

  昨天她只吃了几个水饺,能不饿吗?

  闻浔径直去电竞房里翻了两袋面包,撕开包装袋递给许晏禾:“吃点这个。”

  许晏禾受宠若惊,一时不敢接。

  闻浔把面包塞到许晏禾手里,然后就坐到沙发上玩手机。

  家里只有许晏禾吭哧吭哧吃面包的声音。

  许晏禾一边观察着闻浔的脸色,一边干嚼,面包有些噎,正想着怎么喝水的时候,闻浔已经冷声发出指令:“杯子在你左手边的柜子里,你挑一只,以后归你一个人用。”

  许晏禾怔了怔,“归我……一个人用?”

  闻浔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发愣的,随口说:“是。”

  许晏禾连忙蹲在柜子前面挑杯子。

  她不知道这些杯子用作什么,只觉得眼花缭乱,各种各样的玻璃杯和大肚陶瓷杯,造型别致,花纹有简单有繁复,和一百年前孔家的主人们用的瓷杯一样好看,许晏禾没想到有生之年也可以拥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杯子。

  专属于自己的。

  许晏禾的心情忽然愉悦起来。

  她挑了一只看起来最不起眼的,一只带杯柄的圆身白色陶瓷杯,上面有白色线条勾勒的小兔子。

  许晏禾用指尖摸了摸小兔的耳朵,然后捧着杯子去饮水机前,学着闻浔昨天晚上倒水的动作,按了一下最中央的按钮。

  一杯温水,润了嗓子。

  许晏禾赶忙吃完剩下的面包,然后就回到沙发边,刚要问闻浔自己接下来做什么,门铃就响了,把她吓了一跳。

  闻浔觉得许晏禾和她杯子上的小兔一样,容易受惊。

  闻浔起身去开门。

  是钟点工到了。

  钟点工姓方,今年五十多,闻浔一般喊她方阿姨,原先他是在点评软件上买了一次清洁服务,发现方阿姨做得又好又利索之后,他就私下和方阿姨加了微信。方阿姨每个星期来一次,帮闻浔的家里做全面清洁。

  但这次闻浔提了个新要求:“阿姨,帮个忙。”

  许晏禾站在沙发边,好奇又疑惑地打量着这个新来的中年女人,见少爷和女人窃窃私语,还时不时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她有些不自在地理了理衣摆。

  半分钟之后,方阿姨朝着许晏禾的方向走过来,热情地朝她招了招手,“晏禾,来,我教你怎么用厨房的这些电器。”

  许晏禾看了一眼闻浔,在得到闻浔的默许之后,立即跟了过去。

  方阿姨先是上下打量了许晏禾,闻浔说这个小姑娘从小住在山里,读中式私塾,好多年都不来城市,什么电器都不会用,最近借住在他家,想学着做饭。

  “这是电饭煲,煮米饭的,”方阿姨把电饭煲的插头插上,“淘好米之后,倒进来,然后按这个快煮键。”

  许晏禾听得一愣一愣,方阿姨示范了一遍给她看。

  许晏禾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按下“快煮”键,然后就看到红灯闪烁,随后出现数字。

  方阿姨说:“这就是开始煮饭了,结束了它会自己保温,你不用一直盯着。”

  许晏禾惊讶地回头,望向闻浔。

  闻浔一手插着口袋,一手滑动手机,察觉到许晏禾的目光后,他抬起头。

  四目相对,这次许晏禾终于不是泪眼朦胧。

  闻浔微不可见地弯了下嘴角。

  少爷终于不生气了,许晏禾心口一松。

  方阿姨陆陆续续把厨房里的电器都跟许晏禾讲了一遍,重点是教她怎么用燃气灶。许晏禾学得很认真,基本上教一遍就全会了。

  方阿姨夸奖她:“小姑娘好聪明。”

  许晏禾悄悄红了耳尖。

  可是方阿姨接下来的举动让许晏禾突然有了危机感,许晏禾正在厨房里研究燃气灶的大中小火,余光瞥见方阿姨从背包里拿出抹布和两个细长瓶子,在许晏禾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方阿姨已经开始打扫客厅了。

  许晏禾瞪大眼睛,盯着阿姨看了半天。

  阿姨做事比许晏禾还要利索!

  许晏禾急坏了,站在岛台旁边直跺脚,闻浔也不管她,坐在餐桌旁边打手游,许晏禾走到他身边,小声说:“少爷,少爷!”

  闻浔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方阿姨在打扫。”

  闻浔抬起眼皮,“所以呢?”

  “那我呢?那我是做什么的?”

  闻浔不解,视线勉强从手机屏幕转移到许晏禾急红了的脸上,“你?”

  许晏禾一双眼瞳上迅速蒙上水雾,她低下头,小声嘟囔着:“房子也不是很大,为什么要两个打扫的?我打扫得不干净吗?”

  闻浔不明白许晏禾为什么又哭,他哑然思索,然后猛地会了意,

  他收起手机,起身对方阿姨说:“阿姨,今天不用打扫了,家里挺干净的。”

  阿姨停下来,“我也瞧着挺干净的,最近没在家里住?”

  闻浔瞥了许晏禾一眼,抬了下手指,指着许晏禾说:“她打扫的。”

  许晏禾骄傲地挺直腰背。

  闻浔给阿姨拿了两百块现金,说:“今天麻烦您跑一趟了。”

  阿姨笑着说:“诶哟我又没做什么。”

  “没事,天热,您过来也辛苦了。”

  闻浔把两张红票子递给方阿姨的时候,许晏禾看得眼睛都直了,她立马猜出来那是一百年后的钱。

  她在孔家做工久了,虽然没领过工钱,但是看过,她常常垂涎欲滴地看着隔壁苑萍的小木盒,苑萍已经攒了很多钱,有铜板有银元券,许晏禾什么都没有。

  她看着方阿姨乐呵呵地拿着票子走人,心里弥漫起淡淡的苦味,少爷嘴上说着“和一百年前不一样了”,但有一点是没变的。

  ——许晏禾做什么都没钱拿。

  ——许晏禾连一枚铜板都不值。

  她拿起桌上的菜,准备给少爷做午饭,正闷闷地择着菜,忽然听到闻浔叫她的名字。

  “许晏禾。”

  许晏禾转过头,入目是三张红票子。

  闻浔说:“你的工钱。”

  许晏禾呆住。

  闻浔用指尖捻了捻,纸币就像小扇子一样展开,他说:“比方阿姨多一张,奖励你昨晚给我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