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茜茜走之后,闻浔和许晏禾之间又陷入僵局。

  闻浔每隔十分钟就要看一次烘干机,希望在最短时间里让许晏禾穿上新衣服。

  他还是不太适应家里突然多了一个陌生的异性。

  闻浔走来走去的时候,许晏禾比他更紧张,跟在他后面走来走去,闻浔一转身就对上许晏禾那张惨白带着泪痕的脸。

  她的衣服大概是脱了又穿,看起来松松垮垮,头发也散乱着。

  闻浔比许晏禾高出许多,从他的角度看许晏禾,只觉得许晏禾像个掉了色的泥塑娃娃。

  “……你跟着我干嘛?”

  “我想帮您。”

  “帮我什么?”

  “什么都可以,倒茶端水。”

  “你会用那个东西吗?”闻浔指着桌面饮水机。

  许晏禾摇摇头,羞愧地望着自己的鞋尖。

  定睛一看,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布鞋鞋底很脏,把少爷家锃亮的地砖都弄脏了,她吓得连连后退,退到门口的地垫上,然后仓惶地对闻浔说:“少爷,我帮您擦地吧。”

  “不用,等钟点工过来。”

  许晏禾听不懂,“钟点工是什么?”

  “就是打扫卫生的。”

  “要工钱吗?”

  “要。”

  许晏禾立即摆手:“不要她来,我就可以的,我不要工钱,等我洗完澡,就来擦地。”

  烘干机停止工作,闻浔让许晏禾自己去拿衣服,“闻茜茜都教你了?”

  许晏禾看到烘干机里那件闻茜茜说的“内衣”,连忙红着脸把衣服一把抱出来,然后呆呆地望着闻浔,直到闻浔说:“去洗澡吧。”

  她才转身跑向卫生间。

  她习惯于听从指令做事。

  不多时,卫生间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闻浔颇有些不自在,刚走到电竞房门口,邢远昭给他发来消息:【兄弟,你今天下午怎么了?不会真谈恋爱了吧?】

  闻浔皱眉。

  邢远昭的消息又弹出来:【靠……你真谈恋爱了?不是吧哥们,真的假的,你的亲密恐惧症痊愈了?能接触异性了?】

  【不能。】

  【白高兴一场,那你下午干嘛呢?】

  【睡了一觉。】

  【哦,对了,我让你去医院看看吧,你到底什么时候有空?】

  【看什么?】

  【你这种和异性接触一下就会死的霸总病啊!总不能一直等着灰姑娘出现吧!】

  【……你很闲?】

  【我都咨询过了,你就是对异性的接触有恐惧症,你记不记得去年元旦晚会,外语学院的院花过来邀请你跳舞,刚靠近你,你就往后退,人家美女主动挽你的手,你直接把她甩开了,真的是一脸愤怒地、毫不留情地把人家甩开了,我都替美女难过。】

  闻浔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是,哥们,一直这样不和异性接触也不是个事啊。】

  【别浪费大好时光啊。】

  【我要是有你这张脸这身材这家境,我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闻浔打断他:【你想被我拉黑?】

  邢远昭能屈能伸,立即回复:【好的,我闭嘴,哥们,今晚出来吃小龙虾吗?】

  他这句话正好提醒了闻浔。

  今晚的晚饭还没有着落。

  他回复:【不去,有点事。】

  放下手机之后他就去了厨房,在冰箱里翻了翻有没有能吃的东西,他也不知道许晏禾这种穿越过来的人能不能吃东西。

  这间房子是闻浔高中毕业后,他妈送他的升学礼物,小区位置离他的大学只有一公里,一百三十平,三室两厅,精装房拎包入住,这正遂了闻浔的意。不上课的时候他就窝在电竞房里打游戏,偶尔收留几个死党过夜,卫生由钟点工来做,吃饭靠外卖,或者用泡面打发。

  住进来快四年了,他都没怎么进过厨房,每次都止步于岛台,仅仅使用一下饮水机。

  打开冰箱的时候,他才猛然发现,嚯,还是个双开门,还有智能控制面板。

  但是里面能吃的东西不多。

  闻浔挑挑拣拣,好不容易翻出两袋之前家里保姆送过来的手工水饺。

  闻浔给他妈发了消息:【冰箱里的水饺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他妈回复:【上周。】

  闻浔想:应该还能吃。

  闻母又发来消息:【妹妹去上课吗?你把妹妹喊过去做什么?】

  【去了,没什么事。】

  闻浔简单回答了一下,也没打算告诉他妈许晏禾的存在。

  他把一袋冻得邦硬的水饺拿出来。

  对着水饺迷茫了两分钟,他再次拿出手机,寻求百度帮助。

  这边的许晏禾也陷入同样的迷茫。

  她忘了哪个瓶子是洗头发,哪个瓶子是洗身体的,闻茜茜教过她一遍,她当时勉强记得,现在也全忘了。

  关键是瓶子上全部都是她不认识的字符,她连蒙都蒙不出来。

  她不敢乱用少爷家的东西,也害怕耽误太久,于是随便拿了一个瓶子,遵循着闻茜茜的嘱咐,先挤在手上,再抹到头发上。

  泡沫传出淡淡的玫瑰香。

  香味抚平她整个下午都慌乱不止的神经。

  她的动作蓦然停了下来。

  一个下午流了太多的眼泪,此刻光线明亮,在洁白瓷砖的包围下,她忽然觉得眼睛鼓胀酸痛,酸涩感随着水流一起蔓延至全身。

  少爷对她说,你穿越了,回不去了。

  许晏禾没念过书,也没什么见识,一开始她以为少爷的意思是她回不去秀水镇了。现在她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少爷的意思是:你回不去一百年前了。

  秀水镇、孔家、阿爹阿娘、弟弟……她都回不去了。

  孔家大院、隔壁厢房的苑萍、唯一关照她的刘家媳妇、烧饼铺的大婶……她都再也见不到了。

  她只剩孤零零的一个人。

  孔家应该不会在意一个丫鬟的消失,童养媳的命轻贱又便宜,他们很容易就能找到替代品,多的是吃不上饭的穷人家。

  八岁时她从被父母抛弃,很快,她就会被所有人遗忘。

  一滴泪落下来,被水冲刷。

  许晏禾合拢双手,把脸埋在掌心,深深吸了一口气,胸中锐痛弥漫全身。

  幸好还有少爷在,她想。

  洗完澡,穿好衣服,许晏禾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险些认不出来。

  她穿着一件纯白的短衫和白色长裤,上身露出半截胳膊,领口也敞着,大片脖颈都暴露出来,锁骨上的一颗褐色小痣都能被看得一清二楚,许晏禾连忙用手捂住。

  怎么能穿成这样?

  想到少爷那张凶巴巴的脸,她更加紧张,抓起旁边的浴巾裹在身上,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闻浔正对着一锅黏在锅底的水饺发愁。

  耳边传来脚步声,他转头望过去,微微愣住。

  洗完澡的许晏禾像变了个人,焕然一新,瓷白的脸上终于没有泥渍和泪痕,她两手攥着浴巾的边缘,将自己裹起来,穿着白色长裤的腿不安地并在一起,整个人看上去纤瘦细弱。

  许晏禾已经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糊味,锅底和少爷的脸色一样黑。

  “少爷,我来做吧。”许晏禾说。

  她走过来的时候,带着扑面而来的香味,让闻浔整个人都绷紧。

  “少爷,可能是水放少了,煮的时间久了,所以水烧干了。”许晏禾接过闻浔面前的小锅,熟练地握住了汤勺。

  “少爷,还有几个水饺没有破,我先挑出来吧,我再重新给您煮一份。”

  她做事很利索,动作很迅速,把几个半糊的水饺盛到碗里时,一点汤都没有洒到台面上。闻浔差点忘了,她在百年前不是闺阁小姐,而是杂役丫鬟。

  “少爷,这袋可以煮吗?您晚上就吃水饺吗?我再给您做两个小菜吧。”她怯生生地问。

  说话间她已经开始洗锅了,只是水饺的面皮糊在锅底,坑坑洼洼很难洗干净,她洗得很费力,但是一句抱怨都没有。

  好像这些活计本就应该由她来做。

  许晏禾的长发还湿漉漉地散着,发尾长至后腰,随着她的动作小幅度地摆动,香味愈浓,发尾差一点点就要碰到厨房沾了水的台面。

  闻浔再一次感到烦躁。

  许晏禾的存在和这锅糊掉的水饺一样,都在闻浔的计划之外。

  本来在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和邢远昭打完两盘游戏,睡一觉,再起来看一会儿电竞直播,第二天去学校上课。

  他已经习惯了离群索居,许晏禾的到来将他的生活打乱,最让他心烦的是,他偏偏还丢不掉她。

  闻浔思忖:还是要找个机会,把许晏禾送去警察局。

  他走上前把小锅从许晏禾手里抽出来,扔进垃圾桶,走到岛台边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

  许晏禾呆住,她察觉到闻浔突然变冷的情绪,和孔夫人发火前一样,一句话没说,眼神先结冰。

  她立即低下头,呼吸都不敢出声。

  她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锅不要了,我出去一趟。”闻浔撂下一句话就出去了。

  咣当的门响把许晏禾吓了一跳。

  闻浔径直去了小区对面的商场,找了家中餐厅,打包了四菜一汤。

  回家的路上,闻茜茜给他发来消息:【我越想越不对劲,哥,万一她是装出来的,那你岂不是很危险?她目标明确,谁也不要,只缠着你,她说你和那个少爷长得一模一样,谁能验证?她是不是想偷你的钱啊!!!你保险柜锁了吗?】

  闻浔脸色一凛。

  保险柜锁了,但他家里值钱的东西还是不少,不提他衣帽间里有很多他妈给他买的手表手链,就是他电竞房里随随便便一个游戏手柄,都不低于五位数。

  闻浔快步回了家,匆忙按下密码。

  一拉开门,看不到许晏禾。

  闻浔心里一沉。

  许晏禾不在玄关也不在卫生间。

  家里无声无息的。

  闻浔的暴躁情绪一下子被点燃,正要看去监控的时候,他忽然听到厨房的岛台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走过去,许晏禾哆哆嗦嗦地站起来。

  两手背在身后,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闻浔悬着的心落了一半,他冷声质问:“手里拿着什么?”

  许晏禾低着头不敢说。

  闻浔往前走了一步,她就吓得跪在地上,膝盖撞在大理石地面上,咣当一声让闻浔心惊,她把两条胳膊慢吞吞地从身后收回来,战战兢兢地抖着。

  一只手拿着碗,一只手拿着筷子。

  闻浔愣住。

  “对不起,少爷,我、我有点饿,就把水饺吃了,我吃的是糊掉的那几个,袋子里的我没有碰,对不起少爷,对不起……”

  她愧疚得低着头,整个人蜷缩成一小团。

  闻浔沉默许久。

  他把好不容易拎回来的两只保温袋放在桌上,问许晏禾:“那这些,你还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