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魂不散。
这是裴年脑海里出现的第一句话。
张鹤一手支着脑袋, 表情高高在上，像是觉得这对裴年来说就是天大的施舍，“怎么, 不答应？”
从他的角度, 看不太清裴年的表情。
她低垂着脑袋, 长发散落, 挡住了大半张脸，可即便如此，也依然是美的。
张鹤舔了舔唇, 目光上上下下地扫视着, 他又想起了那天晚上李必成说的话。
“裴年这个女人，不.睡.一次还真挺遗憾。”
他当时还觉得大可不必，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美女，如今亲眼见到, 倒是能理解了。
室内安静了许久，久到张鹤以为裴年都要答应了——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嗤笑。
但裴年的表情却非常平静, 就像一颗石子投入大海, 掀不起一丝波澜。
“很遗憾，我暂时没有出演的意向。”
房门在身后关上, 一直守在旁边的林笙迎上来, 她迫切地询问结果, 然而裴年始终一言不发。
直到远离那栋建筑上了来时的车, 那股子被沉沉压迫的窒息感才消失。
裴年不断喘着气，僵硬的指尖缓慢松开，唇紧紧抿着, 妆容都挡不住她苍白的脸色。
“他们是故意的。”
掌心泛着密密麻麻的疼痛，张开时才知道, 已经被指甲掐破了皮。
“张鹤，从来就没想让我接下这个角色。”
……
当晚，杭思嘉接下大型古装玄幻电影《问天》的消息不胫而走，#强强合作#这一话题讨论度持续飙升。
【什么？还有人不知道杭思嘉是《问天》一番大女主吗？】
【最红新人与黑马导演强强合作！先预订一个《问天》票房大爆！】
【大家稳住，还没官宣呢】
【额……或许你们知道裴年也去试镜了女一号吗？】
【哈哈哈我真的是要笑死了！这演技是有多差吓得导演组当天就定了思嘉为女一】
【果然有些人就是天生作配的命，《明徽传》演个女三就算了，公平竞争女一也没争过】
【《追光》开播啦！今晚有思嘉的舞台！】
【又是和某人pk呢，提前预测一波票数碾压】
同一时间，裴年上线，按照约定为A组练习生们发微博宣传。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期造足了噱头，今晚的在线观看人数突破新高，才刚看了个开头，弹幕就密密麻麻占满了整个屏幕。
而作为新晋的热搜榜红人，裴年的关注度也是在所有嘉宾中最高的。
节目组也不负众望地将她的舞台拖到了最后。
年糕们翘首以盼，摩拳擦掌，就等着裴年出现的那一刻大吹特吹彩虹屁，结果——
加上舞台出镜时长不足三分钟？
搁这儿玩呢？！
【剪辑师你要是得了帕金森请立刻马上给我原地退休，剪的什么玩意】
【艹我真服了，舞台特写一个都没有，本来助演嘉宾词就少，一到裴年的趴就拉远景什么意思？】
【要不是为了年年你以为我会来看你这破节目？前期溜了年年那么久才有的这么高热度现在播出了就翻脸不认人了是吧】
本就燃烧着的怒火在看到杭思嘉镜头多到咋舌时，瞬间爆炸！
【双标真是搞得彻底啊】
【我祝你们原地爆炸】
【感情所有人的镜头都正常甚至杭思嘉的还那么多，只排挤我们年年？】
上头的年糕们战斗力爆表，一时间，愤怒的吐槽刷满了整个屏幕，夸张到不关弹幕都看不清人脸的程度。
其他人的粉丝倒是想回骂，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还不止四手。
激烈的单方面谴责正上升到白热化阶段，这一期节目的进度条也走到了尾声，所有人翘首以待的battle结果也正式出炉。
一期节目下来，杭思嘉的粉丝也憋了一肚子火气，但他们并没在弹幕上直接开战，而是十分猥琐地转战去了微博。
《追光少年》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也一直在关注事情进展，在年糕们转移战场双方粉丝的骂战再次一触即发时，录制当天某位工作人员的微博被扒了出来：
【人生第一次被耍大牌，原来真的有人没有代表作仅仅凭着热度吸粉也能这么趾高气昂】
下面立马有人评论：
【又有瓜吃了？】
【是谁是谁是谁】
很快，就有营销号发出了自以为正确的推论：
【很明显了吧，只有代表作没有热度，除了那位裴女士还能有谁？
她也不是第一次被爆出来耍大牌了吧，再说了，为什么其他人的镜头都正常就她的被删减？麻烦粉丝发疯之前先反思反思你蒸煮干过什么事好吗？
听说助演嘉宾之间关系都很好，杭思嘉不还经常和人约饭么，六个助演嘉宾，怎么就她一个人被排挤？
互联网真是没有记忆。】
【说得好，点了】
【到底是哪些人在喜欢她啊，要作品没作品要实力没实力，就一个所谓的锦鲤人设，真的好笑谁没有运气好的时候？】
【事实证明某些人就是只能一辈子被压，试镜角色争不过，舞台battle也输了，这可都是公平公正公开的，粉丝还能睁眼说瞎话】
【见面会道歉也是很明显在做戏吧，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也就粉丝信了】
放在圈内人眼里，这一波就是非常明显的节目组与杭思嘉合作搞裴年，可粉丝不知道啊，她们抓着所谓的爆料占据道德制高点，用自以为正义的剑肆意审判。
年糕自然不断回击，但如何抵得过多方面势力下场。
与此同时，昏暗奢靡的包厢内，强烈鼓点一下下敲在耳畔，玻璃杯内酒液晃动，隐隐约约倒映出女人的脸。
杭思嘉与身旁的男人一碰酒杯，“李总，这一回还要多谢你。”
李必成眯着眼，手臂搭在沙发上，余光间杭思嘉仰头喝酒，艳红的唇被酒液浸得湿润，他无声笑了下，手臂顺势往下，搭住了她的肩，“谢什么，都是自己人，更何况我也看不惯她。”
“我李必成看上的人，还没有得不到过。”
肥厚粘腻的手抚上肩膀，杭思嘉笑容一僵，不动声色的往前坐了些。
正好包厢门打开，屋外的光漏进来了些，张鹤插着兜满脸餍足，身后的少女却妆容凌乱，缩着肩犹如惊弓之鸟。
杭思嘉见状，站起身亲密地揽过女孩肩膀，另一只手还替她整理脸侧凌乱的头发，“怎么了？”
女孩看了她一眼，眼眶含泪，里头是满满的惊惧，“思嘉姐，我想回公司……”
“回公司？”杭思嘉回头，看到叔侄俩已经坐到了一起，李必成仰头喝酒时，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到身边的女孩身上。
杭思嘉轻笑了声，附身凑到女孩耳边，“不是你说想早点出道挣钱还债吗？”
女孩闻言，肩膀抖动的幅度变大，泪水更是直接从眼眶滑落，“我不、不知道……”
她抓着杭思嘉的衣角，低声哀求：“思嘉姐你带我走吧，我、我回公司练习，我害怕……”
“不好意思啊。”杭思嘉依然笑着，就连语气都是温柔的，但扯开女孩的手却毫不留情，“答应了，就不能反悔。”
身后传来张鹤的挽留，“就走了？不再喝点？”
杭思嘉：“不了，下次带新人给你们认识。”
屋外的光再次被厚重的门隔绝，杭思嘉垂下眼，脸上的笑在背过身的刹那消失的一干二净。
离开前女孩哀求的眼再次浮现在脑海中，杭思嘉嗤笑一声，心里没有半点同情。
是她自己说为了早点出道什么都愿意做的不是吗？
不痛不痒就想得到一切，世界上哪有这么简单的事。
以及，裴年。
杭思嘉脸上重又浮现出笑意。
她现在，大概率正躲在哪里哭吧？
杭思嘉想，她愿意为了胜利不择手段，所以她……
一定会是最后的胜者。
-
接到林笙电话时，裴年正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出神。
她没哭，也没有自虐般看私信，就是窝在房间的小沙发里，抱着膝盖一动不动。
“热搜我已经在撤了，”林笙道：“但那边应该是花了大价钱，效果不太好。”
“你也别急，我都帮你盯着呢。”
安慰的语气不要太明显。
裴年：“嗯我知道的，辛苦你了小笙姐。”
这边电话刚挂断，下一秒，谢连的视频请求就播了进来。
他没在书房，看背景是在卧室。大约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发尾的水珠顺着脖颈滴下，额前的头发也被随意捋到了脑后，露出深邃的眉眼。
胸前衣领大开，露出一大片白皙的皮肤，隐约可见肌肉起伏，肆意又性感。
裴年却没心思注意这些，她下巴枕在膝盖上，问：“怎么不擦头发？”
谢连不甚在意的样子，“一会儿就干了。”
哪怕隔着镜头，他的视线依然是温柔而专注的，“难过？”
不问还好，他一问，裴年顿时就忍不住了。
她鼻头一酸，唇角忍不住下压，声音有了点淡淡的哭腔，“嗯。”
谢连说道：“其实现在热度高，对你来说也不一定是坏事。”
这一句话没头没尾，然而等裴年出声询问时，谢连又转移了话题。
“那天晚上给你的礼物，拆了没？”
“拆了。”裴年勉强打起精神，“没拆完。”
准确的说，是只剩一个没拆。
那是个包装平平无奇的纸袋，仅有两个巴掌大小，还很薄，自然而然就被其他大面积的礼物挡了去。
谢连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那现在拆？”
裴年慢吞吞地动起来。
她将手机找了个角度架好，让谢连能完整看到她的动作。
“这里面装的什么啊这么薄一点——”
纸袋撕开，露出来浅蓝色一角。
心跳不知不觉间加快，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裴年手上速度加快。
整个浅蓝色信封露出的瞬间，她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化，最后问出口的是，“所以上回我以为我丢了的情书，被你拿了。”
问句，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
但谢连的答案并不重要，此时此刻，情书的内容才重要。
自在一起之后，这还是裴年第一次掌握主动权。
她捏着那封蓝色情书，看到谢连罕见的红了脸。
他面上看着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然而唇角绷着，露出的耳朵根通红，喉结也焦躁地上下滑动着。
裴年故意问：“你要看着我拆吗？”
谢连清了清嗓子，顺势道：“那你就自己看吧，我先挂——”
“算了算了。”裴年打断他，“这么有仪式感的时刻，当然要我们一起见证。”
【2019年4月13日，天气晴
今天很忙，忙到我直至凌晨，才有空给你写下这封信。
信的内容我在脑海中构思过许多次，可真正提笔时，总是忍不住走神。字没写出几个，却真真实实想了你四十分钟。*
早些年上节目，有主持人问我的理想型，年少自负，一心只有事业，那时的我从没想过将来会拥有伴侣的可能。
甚至去年，我都还抱有这样的想法。
初遇你时，我并没有多加关注，直到发现我的运气与你相关联，你才算真正走入我的视野。
抱歉用了这样的语句，但那时的我，就是这样自负到讨人厌。
我和你说过，那时我对你的好，都是有目的的。可再有经验的水手也总有翻船的时候。
我就掉进了那片名为裴年的深海里，并且毫无求生意志。
或许在很多人眼里我完美无缺，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年年，我配不上你。
我没有美满的家庭，没有温馨的童年，我如今的一切，都是不择手段博来的，我从来就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好，可你纯洁善良，是我所见最真诚的人。
那天冲动表白，其实我很后悔。你不知道，等你回复的那几秒里我有多么煎熬。我在想，为什么非得是今天呢？如果我失败了呢？要是我能再浪漫一点，给你一个足够惊喜的表白场景，那是不是成功几率就会大一点？
幸好，幸好。
你答应了，我有了能短暂站在你身边的权利。
而这时间我希望能无限延长，直到生命尽头。】
谢连的字笔锋硬朗，和他一贯的形象截然不同。
但就是这样强烈的对比，更让裴年感觉到，那隐藏在文字背后，鲜活跳动着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