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了两三秒,谢连才慢条斯理地补上未说完的话,“抱歉,临时有点事儿。”

  说着,他在空位上落座,而那位置,恰好在裴年对面。

  裴年抬起手小幅度地挥了挥,眉眼弯弯,嘴里无声地说着:“好巧。”

  谢连也扯了扯唇,当作是回应。

  纪皖皖戳了戳裴年的胳膊,“你认识谢连?”

  裴年:“算不上认识,见过几次而已。”

  纪皖皖借着给她倒饮料的功夫,压低声音道:“那你可离他远点,谢连这个人看着风度翩翩对谁都温柔。”

  “其实骨子里最冷漠。”

  裴年不在意地撇撇嘴,“我觉得他人挺好的呀。”

  被人洒了一身的奶茶都没生气。

  “就是倒霉了点。”

  纪皖皖:“你不信是吧?”

  “行。”她扫了旁边的莫禾一眼,“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这个待会儿来得真的很快。

  服务生将醒好的红酒端上桌,莫禾敲了敲高脚杯,颇带恶意地问:“迟到了,也不自罚三杯?”

  谢连表情不变,“好啊。”

  莫禾站起身,亲自拿起红酒。

  深红色的液体自瓶口倾泻而出,哗啦啦地流进透明杯子里。

  红酒倒了满满一整杯,酒液在杯口轻轻摇晃,稍有不慎就会溅到桌布上。

  莫禾眯着眼笑了,“喝吧。”

  这话一出,杨制片脑门上的汗都滴进了碗里。

  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一个是粉丝无数的圈内顶流,一个是炙手可热的新晋影帝,这帮谁都不对啊!

  见谢连久久不动,莫禾故意道:“怎么?不给前辈面子?”

  他大了谢连三岁,又早他几个月出道,叫一声前辈也不为过。

  裴年忍不住凑到纪皖皖耳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就针对起谢连来了?”

  纪皖皖丢给她一个‘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眼神,“其实就是王不见王的故事。他们两个同期出道,莫禾却一直被谢连压着,现在拿了影帝,又好不容易抓到了把柄,当然要借机发作。”

  她喝了口饮料,一脸的高深莫测,“节目要真能把这俩人凑到一块儿,我只能说……牛逼。”

  说话间,谢连终于动了。

  他脸上挂着从容的笑,连嗓音都是温润的,“一个人喝多没意思,不如莫前辈陪一个?”

  莫禾不置可否。

  谢连起身去拿酒瓶,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手肘撞了下沉重的高脚杯,酒液剧烈摇晃,杯子也瞬间歪倒。

  深红的液体滴滴答答淌了一桌,其中还有不少顺着桌布流到了莫禾腿上。

  偏偏他今天穿的还是条深色的裤子,深红的颜色浸在上面,虽看不太出来,但濡湿了一大片,且位置尴尬,乍一眼看过去,就像……

  尿裤子了一样。

  木椅在光滑的地面上哗啦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莫禾站起来,脸色阴沉至极,“你故意的。”

  谢连但笑不语。

  莫禾深吸了口气,胸膛中的那股子郁气却怎么也压不下。

  论演技,他不输谢连,论地位,他如今也是新晋影帝,论长相……

  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俊男美女。

  谢连他凭什么,处处都压自己一头!

  莫禾眼神阴鸷,他看着谢连不慌不忙的动作,终是忍不住俯下身,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说道:

  “都说你犯了忌讳倒霉至极,拍个戏都能状况百出。”

  莫禾视线落到谢连被衣袖挡住的小臂上,“那我就等着看,你什么时候才会倒霉……死!”

  最后一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又含着深深的厌恶与期待。

  直起身时,莫禾目光扫过看戏的裴年两人,轻飘飘地落到杨制片身上。

  “话我就放这儿了。这档节目,有我。”

  “没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彼时谢连刚舀了碗汤,他捏着勺子的动作优雅,回头看向莫禾时,骨子里的冷漠终于透出来了些,“好啊。”

  “有我,”谢连淡声重复着,“没你。”

  亲眼目睹两人交锋的纪皖皖点评道:

  “你看,谢连心眼多着呢。”

  -

  伴随着莫禾走时巨大的摔门声,饭局上的气氛也跌至冰点。

  裴年和纪皖皖眼观鼻鼻观心,安安分分地当个小透明人,杨制片和周监制则满头冷汗,唯有谢连神情自然,该做什么做什么,甚至还时不时地挑起个话题,企图缓和一下气氛。

  这场尴尬的饭局在晚上八点提前结束。

  杨制片留了纪皖皖说话,裴年就先一步到餐厅外等她。

  连城属于南方城市,因此哪怕到了深冬,路边的树叶依然绿着,风吹过来时还带来一阵沙沙的响声。

  几步外,谢连正单手插着兜和人打电话。

  许是周围没人,他脸上再没了常有的笑,面无表情,唇角平直,与荧幕上甚至是刚才饭桌上的他,判若两人。

  裴年又想起了纪皖皖说的:

  ——“谢连这个人看着风度翩翩对谁都温柔。”

  ——“其实骨子里最冷漠。”

  这两句话在脑子里出现的瞬间,裴年的视线内忽然出现了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

  她扎着双马尾,身上穿着白色的厚外套,像是小糯米团子成了精。

  下一秒,这小糯米团子就啪唧一声,摔到了地上。

  她年纪太小了,女孩子又娇气,摔了后的第一反应不是爬起来,而是趴在地上哇哇大哭。

  裴年下意识想冲过去,谢连的动作却比她更快。

  他单手握着手机,大跨两步到小女孩身边,轻轻松松就将人抱了起来,距离太远裴年听不清谢连说了什么,可从她的角度,正正好能看到男人柔和的眉眼,和哄人时温柔的笑。

  他将手机夹在耳朵与肩膀之间,腾出来的另一只手拍了拍小女孩身上的灰尘。

  小女孩的父母也很快赶到,一边在惊讶中道谢,一边带着孩子快步离开。

  裴年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自己不像纪皖皖,聪明,对未来有清晰的规划。

  以她的脑容量,装下一个死敌杭思嘉已经是极限了,所以裴年不愿意,也不想把人往坏处想。

  管他呢!

  裴年想,能在路边扶小妹妹还细心为她拍去灰尘的人,总不会坏到哪儿去。

  寂静的表象突然被道巨大的发动机轰鸣声打破。

  来人骑着辆黑红相间的摩托车,炫技般在道路上倾斜漂移。

  离这儿还有一小段距离时车子幅度极大地下压,本来是个特别酷炫的动作,却因为主人的操作不当而整辆车摔落在地。

  金属车身与地面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车主连翻身下车的机会都没有,车和人都因为惯性直直向前冲,看方向,似乎会撞到……谢连?!

  周围炸开的剧烈声音谢连不是没听到,只是电话那头的人正在激烈地诉说着自己的观点,当下的情况不容许他分心。

  而当尖叫声变大,大到连电话那头的人都勉强掐住话声时,谢连才抽出空扭头看过去。

  同一时间,一双手从身后紧紧抱住了谢连的腰,猛地往后一拉——

  “砰!”

  车主连人带车撞到了树上。

  需要一个成年男人才能抱住的大树被撞断了半截,树叶窸窸簌簌从头顶落下,如果忽略掉不远处的惨案现场,一眼望过去,倒真有点偶像剧的浪漫。

  裴年长长呼出一口气,“好险。”

  说完这两个字,她抬起头严肃指责谢连,“你没听见声音吗?刚刚要不是我!”

  裴年还原了一下刚才的场景,“你就被撞到树里抠都抠不下来了!”

  谢连:“抱歉,我……”

  “道什么歉呀,我就是想说你这个体质,得时刻注意着。”

  说话间,有路人跑上前去查看情况,还有人拿出手机打了120,裴年收回视线,半抬起头看着谢连。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裴年皱着眉,神神秘秘地往他的方向凑近了些,“虽然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

  “但我今天刚中了五百块,运气还不错。”

  “分一点给你好了。”

  说着,她拍了拍谢连的肩膀。

  刚刚收回手,身后便传来纪皖皖的声音,“年年!”

  裴年扭过头抬手挥了挥,准备离开时,突然踮起脚尖,从谢连头上拿下一片树叶来。

  她眼睛只盯着那片枯黄的树叶,完全没注意到两个人现在的距离有多近。

  漆黑的夜空下,女人眉眼舒展着,眼睫轻颤,红唇张张合合,仿佛一垫脚,鼻尖就能亲密地触到一起。

  谢连眸色暗了一瞬,“谢谢。”

  裴年这才小跑着离开。

  她高高扎起的马尾随着动作在脑后轻轻摇晃,谢连收回视线,重新将手机贴到耳边。

  电话那头的人用不甚熟练的中文问道:“lian,可以继续了吗?”

  谢连:“当然。”

  -

  因着自己和纪皖皖都喝了酒,裴年便打了电话喊来正好在附近的李好。

  三人一路行至车边,李好接过车钥匙不情不愿地爬上驾驶座,车子启动前还在抱怨:

  “下次可别再叫我来了,冷死了这鬼天气,实在没人了你就喊小橙那丫头。”

  纪皖皖皱了皱眉。

  她知道裴年是什么性格,也明白她即便心里不满嘴里也笨笨地说不出几句骂人的话。

  她刚想反驳,裴年已经摁住了她的手,率先开口道:“李好,艺人有事助理要随叫随到,这可是签合同之前就说好的。”

  “难道是我记错了?”裴年歪了歪脑袋,“你不是我的助理?”

  后视镜里,裴年眼神澄澈,脸颊虽带了点酒后的红晕,却更显得勾人,而她说话的语气轻飘飘的,听起来,又莫名有一种压迫感。

  李好只匆匆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男人的自尊不允许他向裴年低头,可现实又强行摁着他的脖颈。

  李好只能回答:“知道了。”

  后座,纪皖皖碍于李好在只能给裴年发消息。

  纪皖皖:【一段时间不见怎么变这么多?还会开口怼人了?】

  裴年:【那当然了!我已经蜕变了!】

  两人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太久,裴年看着旁边故作轻松的纪皖皖,主动问:“杨制片是不是不太满意我?”

  她虽然脑子笨,可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在某些时候的直觉更是十分准确。

  纪皖皖原本还想搪塞过去,但裴年一再逼问,只好将事情和盘托出。

  纪皖皖:“制片说杭思嘉也联系了他们,多方因素考虑下来,他们其实更属意……杭思嘉。”

  听见这个名字,李好悄悄竖起了耳朵。

  而后座的两人还在无知无觉地说着:“没关系,现在人选还没确定下来,还有操作的空间。”

  “谢谢你啊皖皖。”裴年抱着纪皖皖的胳膊靠到了她肩膀上,“今晚的事我会告诉小笙姐的。”

  “虽然我口碑和人气都比不上杭思嘉,但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我一定会努力争取!就算最后没有选我,至少我努力过了。”

  “对吗?”

  纪皖皖:“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