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部分的录制到这儿就结束了。
一下台，裴年就没了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她疲惫地靠在墙边，只觉得手脚虚浮，脑袋一阵阵发晕。
小橙拿着保温杯跑过来，“年年姐，你先喝点热水。”
接过时，两人指尖相触，小橙顺势摸了把裴年的手心。
全是冷汗。
“这样不行。”小橙神色焦急，“你得去医院。”
连先前一直不见人影的李好也跑过来，“我现在开车送你去，可……”
话还没说完，一道挑衅的声音便插了进来，“要去赶紧去！”
陈可捂着口鼻走过来，“可别传染给了我们，真他妈晦气！”
小橙：“你！”
“我什么？”陈可挑了挑眉，红唇恶劣地勾起，“不去也行，就你这副样子，不用比都知道是倒数第一。”
最后四个字被她刻意加重，伴随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响声，离得越来越远。
裴年塌着肩膀，难受地靠到了小橙肩上。
“现在就走吧？”小橙道：“和节目组那边打声招呼。”
“不行的。”裴年觉得自己要呼吸不过来了，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下午三点准时直播，我们来不及的。”
“那……那怎么办？”
小橙慌乱地看了眼李好，想从他那里得到建议，可后者除了刚才说了句话，之后就一直站在那儿玩手机，连句敷衍的附和也没有。
裴年闭着眼，脑袋发晕，心里也很煎熬。
一黑一白两个小人不断在她内心拉扯。
一个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工作哪有身体重要，要是身体熬坏了以后还拿什么去对付杭思嘉！”
一个又说：“这可是你翻身的第一仗，错过了这一次，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有这样的曝光。而且直播在即，你前脚刚进医院，后脚可能就会有不敬业耍大牌的消息传出来哦~”
裴年：“……”
“没事。”她微微站直了身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我还能再撑，直播结束再去医院吧。”
小橙：“那我去买点热粥，年年姐你喝完吃两颗药。”
“好。”
但休息时间短暂，裴年吃完感冒药正犯着困，节目组就派人来通知要出发了。
好在司机开车很稳，裴年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被小橙叫醒时脸色都好了不少。
车子停在连城郊外的一个沙糖桔种植园旁。
裴年一下车，便有人笑着迎上来，“您就是裴年吧？”
来人三十岁左右，长发在脑后随意地扎起，脸颊两侧有些太阳斑，笑容淳朴，却又透着点尴尬与紧张。
裴年四肢依然无力，但还是笑了笑，主动与赵清握手，“是赵清姐姐吧，你叫我年年就可以了。”
赵清附和道：“好，好。”
初次上镜，是个人都会紧张，裴年也没说什么，主动挑起了话题，“一会儿我们在哪儿直播呀？”
“那里。”赵清指着前面那片空地，“设备都已经搭好了。”
“这么快啊。”
说话间，裴年偏头打量着这一片种植园。
这里占地很大，放眼望去，全是一排排已经成熟的橘子树。
枝繁叶茂，深绿的树叶间又缀着许多亮眼的橙，冬日温暖的阳光自上而下倾洒，落到了正忙着采摘的工人身上。
大概是被这阵仗惊讶到了，他们忙碌间还时不时抬头看看，偶尔有几个和裴年对上视线，立马又不好意思地移开。
裴年也没什么架子，一路走过来，只要看见人就热情地挥手。赵清都忍不住调侃，“要不要自己去摘？摘多少算我送你的。”
裴年眼睛一亮，脸色看着都没那么苍白了，“那我可太爱薅羊毛了！”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工作重要。
裴年搬了个小马扎坐在直播设备前，静静地等着工作人员调试。
小橙抱着保温杯跑过来，“怎么样年年姐，还难受吗？”
“有点。”
离了摄像头，裴年就不用再绷着自己，她捂着唇咳嗽了几声，连带着肩膀都在不断地颤动。
今天天气原本就不怎么好，室外又时不时刮来阵冷风。
生病的人最忌讳这个了。
小橙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叫出了场地。
直播开始了！
【啊啊啊宝贝年年我来啦！】
【主播卖什么主播卖什么！】
【亲亲多少钱一斤，我能直接承包一年吗？】
【……】
裴年头一次直播，看着左下角疯狂刷过的弹幕，整个人都懵了。
“你们刷得慢一点呀，我看不清。”
她搬着小马扎往前，脸也凑得离屏幕更近了些。
【好家伙，美颜暴击！】
【暴击击击击击击！】
裴年开心地抿了抿唇，“谢谢。”
紧接着，她在满屏幕的疑问中侧过身，向大家展示身后的一大片橘子林，“今天我们只卖一样，那就是——沙糖桔！”
【保甜吗？】
【多少钱一斤多少钱一斤】
【年年卖的沙糖桔我一定冲！】
【预言一波，有摆烂女星在，这组销量绝对最低】
【我也想骂她，可是她在对我笑诶[狗头]】
【该死！这女人笑起来为什么那么好看！】
【……】
刚开播不久，评论区还比较和谐，赵清度过了刚开始的尴尬期，也开始了她的介绍。
而在她介绍期间，裴年就负责任地当起了花瓶。
她一边附和着点头，一边从篮子里摸了个沙糖桔剥开。
按理来说这种橘子个头都比较小，但赵清这儿的个头却很大。
裴年张大了嘴想要一口一个，换了许多个姿势却还没有成功。
她气得把橘子掰成两半，一左一右塞进嘴里。
腮帮子都被撑得鼓起，咬下去时，清甜的治水在口腔中散开，连带着唇瓣都沾上了些，衬得唇色更红也更娇艳。
【靠靠靠！这是可以播的吗？】
【救命家人们，她试图把整个橘子塞进嘴里的模样也太傻了】
【好好一个美女，怎么偏偏忘了长脑子？】
评论区全是类似的话，赵清就是想忽略也忽略不过去。
“那个，年年。”情况所迫，老实人也开始睁眼说瞎话了，“网友们让你展示一下。”
裴年答应得特别痛快，“好嘞！”
为了这档节目，她可是专门看了好几场带货直播，因此展示的姿势分外熟练。
“来大家看看，”裴年左手张开，将剥好的橘子放在手掌前，“这色泽，这大小，绝对甜！”
怕网友们看不清，她还特意把手又往前凑了凑。
【谢谢，但是这橘子要戳到我鼻孔了】
【宝贝虽然我近视但也没必要凑这么近】
裴年看见了这两条，“哦哦”两声又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扯着嗓子问：“那这样呢？”
【看得出来是第一次直播了】
【有没有人管管，裴年也太憨了吧哈哈哈】
【刚来，裴年这丑逼居然还没退出娱乐圈？】
【怎么？没钱了愿意营业了？有本事继续摆烂啊】
【有病？看个直播而已吵什么吵】
【粉丝能不能别洗地了，就这么个废物花瓶你们也能追？】
【现在在这儿演什么演，不是很会耍大牌要剧组给你开小灶吗？】
【……】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评论区涌进了一大波黑粉，先前和谐的场面不再，一条接一条全是不堪入目的辱骂。
而像是为了迎合当下的情况，厚重的乌云自远处飘来，给原本就阴沉的天空添了抹浓重的色彩。风也变得更冷冽，耳边充斥的全是树叶的沙沙声。
赵清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连话都不会说了，左看看右看看，尴尬得不行。
倒是裴年十分淡定，她捋了捋耳侧的碎发，又看了眼疯狂上涨的直播人数，继续推销，“3.5一斤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刚进来的宝宝们！”
裴年俯身从篮子里抱了满满一怀的沙糖桔，“连城本地产的沙糖桔！个头大汁水多还超级无敌甜，再不下单就要被抢光啦！”
说这一长串话时，她毫无偶像包袱，也根本没把那些话放在心上，哪怕推销得还不够熟练，也努力做到了最好。
所有人都看出了她和曾经的不同。
黑子们也因此骂得更欢了。
裴年皱了皱眉，终是忍不住侧头咳了几声。
开了这个头，喉间的痒意就再也抑制不住。
裴年单手捂着唇，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镜头外，沙哑克制的咳嗽声裹挟着猎猎风声，清晰地传进网友们耳朵里。
【苦肉计？】
【装这个样子给谁看？当场吐血你爹还能心疼心疼你。】
【年年感冒了吗？怎么咳嗽得这么厉害？】
【呜呜呜宝贝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呃…刚来，所以这是卖沙糖桔的吗？】
赵清看见了这一条，立马接上，“对。”
裴年也因此得到了短暂的休息时间。
她眼前发晕，背上、手上都浸满了冷汗，寒意仿佛渗透进了骨头缝里，但脸颊又热得要烧起来一般。
如果是从前，裴年早就消极应对了。
她是强心脏，是从来不在意黑粉的辱骂，可她又不是受虐狂，愿意时时刻刻看着各种各样骂她的话。
她愿意抵抗身体上的不适撑到现在，完全是被网友们激起了斗志。
恶毒的咒骂。
高高在上的嘲讽。
他们发了疯一样地要击垮她，裴年想，那我偏不让你们如愿！
她今天就是烧死，也要把这场直播做完！
工作人员都被裴年这波操作震惊了。
他们看着方才还一脸虚弱的裴年突然之间宛如打了鸡血一样，明明是家家户户都有并且再普通不过的沙糖桔，在她嘴里都快被夸出花来了。
从色泽味道，再到形状，就连上面没来得及剪掉的叶子，也能夸得天花乱坠。
直播很快就到了尾声。
大约是意识到快要结束，评论区的人越骂越起劲。
裴年看着刷得飞快的评论，只觉得脑袋突突地疼，几乎是强撑着一口气说完结束语。
她趁着赵清还在做最后的宣传，吃力地站起身，刚迈出一步，便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阵发黑。
昏过去的前一秒，裴年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妈的，这辈子再也不直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