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梓荞抬眉看了一眼登场就语露挑衅的任云，缓缓站起身，面露微笑，礼貌点头道：“任阿姨，好久不见。”
任云看着舒梓荞那张淡定微笑的脸，脑中乍然忆起多年以前她在宁峰村所受的屈辱，那天从宁峰村回来，睿相昌就对她冷言冷语，而且竟真的派人去查她是不是有偷偷潜去宁峰村去害睿渊。
任云真是气得差点儿炸肺！想当年就算洪代妍还活着，她也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什么事情不是只要她说了，睿相昌就只信不疑？就这么一个小丫头，栽赃栽到她的头上了？
任云盯着她，脸上带着冷笑：“果然，长大了也是一付妖精样子！”
舒梓荞脸上笑意不减：“谢谢阿姨！”
“堵在门口做什么！”包厢门后此时又出现一个一身黑衣高高大大的身影，如一团移动的阴云一般，是睿相昌。
六年不见，睿相昌脸上比原来多了几分沧桑，但人更显老辣和深沉，他依旧一身黑色西装，可现在的他，并不会像当年那样与这身昂贵西装格格不入，多年商场浸染，如今他周身的气质，已经完全衬得起这身衣服，连表情比年轻时候多了几分肃杀。
任云回头看了睿相昌一眼，嘴角一扯，淡声道：“没说什么啊，在说他们两个今天去广音艺术高中面试的事情。”
“什么？”睿相昌原本抬起的脚步骤然停住，“什么艺术高中？”他黑着脸回头看向睿渊，“我不是说过不许你去上什么艺术高！唱什么歌！有什么出息！你看看你弟弟，这次期末考又是第一，人家那才是有志向！”
惹了满室战火的任云施施然走了，只留下还在门口沉默对峙的两父子。
睿渊抬头看向父亲，声音坚然：“你是说过不许，可我不记得我有答应过你。”
“你！”睿相昌哼一口怒气，转了头，“算了！改天再说！”睿相昌走进包厢，这才看到刚刚被任云挡住的舒梓荞，他冷眼上下打量了一眼舒梓荞，却并未开口说什么，只是沉声道：“吃饭吧。”
睿渊跟在睿相昌身后，表情明显不豫，他望了舒梓荞一眼，声音清润道：“你放心，有我在。”
舒梓荞目光也凝了一分，因为她发现，从睿相昌出现的那一刻，睿渊就收起了原本在她面前轻松自然的神色，取而代之的，好像变回多年以前，初来宁峰村的那个小男孩儿，孤独，紧张，戒备，如同一只嗅到危险的刺猬，随时搭起坚厚的盔甲，舒梓荞知道，这才是睿渊现在生活的日常。
人员到齐之后，之前点好的菜品很快就上齐了。
因为舒梓荞和睿渊都还是孩子，所以也不能点酒，饮品上的是气泡饮料，服务人员退出去之后，包厢内陡然安静下来。
没有人开口说话，整个房间内只有轻微的碗筷相撞之声，每个人都低着头，只盯着自己眼前的那一块小小的方寸之地，压迫，沉闷。
忽而有一碗盛满了鸡汤的碗进入视线，舒梓荞抬起头，看到睿渊将盛好的鸡汤稳稳放在她面前，随即将她面前的空碗拿走。
这个动作很是突兀，桌上另两个成人都注意到了这个动作，而这个动作，他们之前，从没在自家看到睿渊为别人做过。
睿相昌眼神里划过一丝阴云：“我还记得……你叫‘荞荞’？”
舒梓荞无奈一笑，连她叫什么都记不得，为何还要请她吃饭？
“是的，叔叔。”舒梓荞坦然答道。
“今天来……”睿相昌直起上身，环视桌上其他三人，“就是有件事情想向你问问清楚，”
他将最后的视线落在了舒梓荞的脸上：“六年前，睿渊还在宁峰村的时候，任云，就是我身边这个女人，她是不是真的有去过宁峰村？”
这是找后帐来了？
睿相昌这话里带了丝威压，可舒梓荞眉目淡然放下筷子，声音平静的开口：“叔叔，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想先问问您，‘这件事’，对您重要吗？”
睿相昌想也没想，立即答道：“自然重要。”
舒梓荞又问：“那，为什么重要？”
睿相昌这时凝了凝眉头，他看着舒梓荞：“你这话什么意思？”
舒梓荞却只是安安静静的回看向他，并不回答。
睿相昌再次挺了挺脊背：“因为他是我儿子，所以才重要！”
舒梓荞这次声音清晰有力：“那么，如果那件事是真的，您能为了睿渊赶任阿姨出家门吗？”
一桌其他三人都霎时愣住，连睿渊都一脸惊讶的看向她的侧脸。
任云猛的站起，手指指着舒梓荞：“臭丫头你瞎说什么呢！实话和你说，这饭局就是我促成的，我就是要和你对质一下当年的事情，别仗着自己是小孩子就在那信口雌黄，还要赶我走？你算哪根葱？”
睿渊在此时猛然站起，他怒目瞪了对面的两个成人一眼，拉起舒梓荞就要离开。
“闭嘴！”睿相昌在此时猛然开口，他这话，是对任云说的。
“睿渊，坐下，我们话还没说完呢！”睿相昌叫住睿渊。
舒梓荞转头对上睿渊的眸子，向他展颜：“我没事。”
包厢里再次安静下来，舒梓荞转头继续看向睿相昌：“叔叔，您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
睿相昌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缓缓点起，吸了一口，方道：“我们成年人的世界不像你们小孩子那么非黑即白。”
舒梓荞笑笑：“我明白了，那既然如此，我认为我也没有回答叔叔您问题的必要，一个注定没有结果的提问和对质，我为什么要参与？”
“臭丫头！”任云猛然再次站起来，“你少和我们胡搅蛮缠，你就是不敢承认，你当年栽赃我！你……”
“出去！”睿相昌冷声道，“我说……出去！”
任云转头不可置信的看了睿相昌一眼，又恨恨盯了对面的舒梓荞一眼：“臭丫头，这事没完！”任云抓起包走出包厢。
睿相昌抬眼看向睿渊：“你再去多叫两个菜。”
叫菜哪里用亲自去，睿相昌这是想把睿渊支开，睿渊转头看向舒梓荞：“荞荞？”
舒梓荞向他笑笑：“睿渊，我想吃芒果。”
睿渊明白了舒梓荞的意思，点点头，略有些担忧的看了她一眼，也走了出去。
包厢里此时只余睿相昌和舒梓荞两人。
睿相昌吸着烟，气氛沉默冰冷，他缓缓望了对面的小姑娘一眼，多年以前，他回宁峰村时，这小丫头就跟在儿子身边，衣服简陋，灰头土脸的，除了一双眼睛清澈好看，其他并不让睿相昌很记得住，他本以为，不过是因为儿子样貌好看，所以这小姑娘喜欢赖着他，可直到他接回了儿子，才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从小孩子到中学生，这两人不停的通信了六年，儿子来这里几乎从不与他说话，每逢对话，主题只有一个，能不能让他回一趟宁峰村，睿相昌知道，儿子想回去，就是想去找那个小姑娘。
后来他同意了，不过他的本意是想，宁峰村出来的农村小姑娘，如今长大，必然土气平庸，只要儿子亲眼见了，肯定就不会再惦记她，可他何曾想，这小姑娘竟真的是土窝里飞出一只金凤凰，样貌竟比原来更好，这样，岂不是事得其反？
睿相昌想到这里，人更加有些抑郁，他索性也不想再绕那些圈子，望着舒梓荞，冷声开口：“今天的菜，好吃吗？”
舒梓荞点点头。
睿相昌唇角一丝冷笑：“小姑娘，是不是你以为，只要你能赖着睿渊，就能永远吃到这样的菜？”
烟吸到末尾了，睿相昌按熄烟头，抬起头，果然看到对面的小丫头露出震惊的表情，继而，是满眼的不可置信，睿相昌心内冷哼一声，果然是农村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这样一句话就伤了自尊了？他就索性今天把话说明白，让这小丫头识趣点。
睿相昌沉了沉声音，继续开口道：“不要以为脸皮厚一些，就能指望将来倚靠别人翻身。”
这话说得够直白了吧，睿相昌心里冷哼一声，打算继续，不料对面的小姑娘竟深吸一口气，怔怔看向他：“叔叔，您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睿相昌一怔。
舒梓荞却直视着睿相昌的眼睛，冷声开口：“叔叔，这菜再好，再贵，如果不合我的口味和喜好，你硬塞给我，也没意思！很多东西你以为好的，别人未必稀罕！”
睿相昌听着冷笑：“你这意思？你没赖着我儿子？”
“那是我和睿渊的事情，您有心情操心这个，为何不想想现在睿渊话都不想和您多说一句，又是因为什么？当年您强行带走他，又不管不顾，不关心他！他喜欢吃什么、穿什么您清楚吗？他喜欢唱歌，从心底里喜欢，您又为什么要阻挠他？任阿姨去没去过宁峰村真的重要吗？当年睿渊妈妈气急重病，任阿姨脱得了干系？您脱得了干系吗？”
睿相昌脸黑起来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小丫头竟敢如此胆大包天当面指责他一个成年人，而且句句直戳他心窝，当真是只戳痛处。
“睿叔叔，与其翻那些无所谓的旧帐，不如从现在开始真心对睿渊好，关心他，他弟弟期末考第一您知道，那睿渊中考成绩甚至排在全区前几名您知道吗？广音招生睿渊是他们的老师亲自推荐，甚至为了他免试入学您又知道吗？他的优秀您从来不知，也从不关心，可他也是您的亲生儿子啊！”
睿相昌怔住了：“你……”
包厢门开了，睿相昌刚刚开口的话陡然停了下来。
“荞荞，芒果买回来了。”睿渊站在包厢门口，舒梓荞站起身，转回头看了睿相昌一眼。
“谢谢叔叔，我吃饱了。”一桌子的菜，几乎纹丝未动。
睿相昌沉了沉脸，不再说话。
睿渊接过舒梓荞的书包：“走吧，荞荞，我和你一起回去！”
两人走到包厢门口，身后忽然响起睿相昌的声音：“那个什么艺术高中，你真的想去念？”
睿渊回了头，远远看着他，用沉默代替回答。
睿相昌低眉，又抽出一支烟点燃，神色复杂：“反正不过玩三年，你想去就去吧，改天我让你任阿姨去给你办手续。”
睿渊满眼惊讶，他不可思议的转头看着睿相昌，再狐疑回了头，只看到舒梓荞冲自己弯唇一笑。
“嗯。”睿渊生硬的应一声，带着舒梓荞一齐走出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