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僻静处,画眉才悄声对巧姐道:“那个钟买办,是大少奶奶的陪房的兄弟。”

  果然如此,难怪大少奶奶的脸色不虞了。闹这一场,大少奶奶并没讨到好处,一是没捞回管家之权,二是被自己人打了脸,这第三,傅夫人最后说的话可是将“动了手”的人都包括在内了的,画儿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只是二少奶奶也没有讨到什么好处,自己当家的时候闹了这么一场,还是自己刚提上去的人给自己打了脸。并且,巧姐和碧儿那不动声色上的眼药,估计够她喝一壶的了。

  想到此处,巧姐停在了一朵已经开败了的菊花面前,金色的花瓣不似之前的鲜艳夺目了,反而垂了下去,露出干枯之势。以傅夫人方才请了福贵过来那事可知,她定是早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也知道碧儿在其中。所谓的让碧儿过来认人,不过就是想试探一下自己的态度。若是一味地忍,人家还会以为自己是软柿子。二少奶奶如今没有空来理这些,她现在还要想方设法来保自己的管家之权呢。

  “老夫人。”傅老太太身边的松青上前去,给傅老夫人将正房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傅老夫人拈着佛珠的手一顿也没顿,听完了以后,她眼也没睁。半晌,她才睁了眼,将佛珠放了下来:“都不是省油的灯。”

  松青只是欠了身子站在一边,并不敢答话。她可不能顺着傅老夫人直接答是,万一后头追究起来,这可是编排主子了。

  傅老夫人复又闭上了眼:“越儿媳妇没事就好,将前头送来的那野鸡炸了吧,各房送些。谨兰那里送些燕窝过去,嘱咐她好好将养着。”若是谨兰有个孩儿,估计这个家里会太平许多吧。

  松青答应着退下了,自去传傅老夫人的吩咐。

  晚间傅越一回来,他身边的小厮便将下午的事儿告诉了他。傅越加快步伐往家里走去。因着天冷,且大少奶奶身子不好,故而傅夫人便不传饭,只叫他们在自己屋里吃。傅越刚跨进屋里,正在指挥着丫鬟们端菜的巧姐抬起头来莞尔一笑:“你回来了。柳莺来帮我看着。”

  自从巧姐过门,贴身伺候傅越的小厮就退居二线,只有在巧姐偷懒的时候才来服侍傅越更衣。巧姐刚放下里间的帘子,就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今儿累了吗?”

  “累了。”她就势倒在他的怀里,静静待了几秒,她转过身子,去给他解扣子,“今儿的野鸡是祖母送来的,可是费了我些神呢。你可得全吃完。准备菜真累。”

  傅越哑然失笑,捉住了她的手:“今儿没被为难吧?”

  巧姐抬起头来,笑容明艳不可方物:“怎么,在家里,都是亲戚呢,我还会被人欺负不成?你也太小瞧你的娘子了。”说着,她的眼睛眨了眨。

  傅越用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你才来,什么都不熟悉。若是受了委屈,可别瞒我。”

  “是!小人遵命!”巧姐心里暖暖的。他一回来就对自己这么着急,这个男人还是不错滴。想了想,她双手改为搂住他的脖子,印上自己的唇。既然这么乖,今天先奖励他一颗糖吃吧。

  、傅家之宴

  “三少奶奶,贾二奶奶过来了。”巧姐刚把傅夫人要的佛经写完,柳莺就过来回道。

  巧姐的眼睛顿时亮了,将佛经收拾整理了一下,傅夫人身边的晓风走过来请巧姐,说是王熙凤过来了,傅夫人请巧姐出去。巧姐瞬间按捺住了心里的激动,仍是落落大方地走出来。

  傅夫人亲自陪着王熙凤进来,王熙凤身后,秦氏也笑着走了进来。巧姐迎了上去。傅夫人不待她行礼,就道:“亲家母这还是第一次上门,三媳妇,你陪着吧。”

  巧姐应了,傅夫人又与王熙凤说了两句客套话,便去招呼其他人了。巧姐就迎了王熙凤到青院去歇息。

  “这园子虽不大,也算是齐整了。”几人一路走,巧姐一路介绍着。王熙凤左右瞧了瞧,并未答话。

  秦氏却道:“如今家里的园子竟也多日未去了。上回还是中秋的时候在怡红院开了一宴。”

  巧姐已经得知秦氏如今管着家,因而秦氏这话,巧姐只是笑了笑:“这边也不常在园子里摆宴。”

  秦氏一路絮絮叨叨说些家里的琐事,比如她又想了多少法子除了多少宿弊,又是怎么给贾母请医问药,对宝玉是如何如何好。王熙凤基本上没有说话,巧姐在这边毕竟算个主人,身后又那么多的丫鬟,不好不理,只是在心里纳罕,一个大家教出来的闺女怎么会如此的上不得台面呢?

  正说着,对面缓缓走来一行人。王熙凤定睛一看,领头的那个女人作妇人打扮,看年龄大约是在三十上下。品其穿着服饰,应该是个主子。正想着,那个妇人上前来,对着巧姐施了半礼:“三少奶奶。”

  巧姐没承想会碰到她,既是碰上了,也是避不开的。她轻笑着道:“丁姨娘,这是往太太那边去吗?”

  “是的。”丁姨娘的目光落在巧姐身后的王熙凤和秦氏身上,随即移开了视线,对巧姐道,“三少奶奶有客人,我就不打扰了。那边还有急事儿,我就先过去了。”说着,丁姨娘欠了欠身,便告辞了。

  丁姨娘走后,秦氏终于安静了下来。到了青院,秦氏借口换衣裳便进了里间了。王熙凤这才有时间跟巧姐说两句体己话。无非是衣食住行之类的,王熙凤问的十分详细。

  王熙凤知道巧姐这边一切都好,话题便转到了秦氏身上:“如今她可算是头一份儿了,在太太那里也说得上话的。”

  “她可为难了母亲?”巧姐担心地问道。

  王熙凤抿嘴一笑:“你母亲是谁啊。谁能要了我的强去?”为难是肯定有的,左不过就是拿着下人作些筏子。王熙凤早让平儿吩咐下去,再三地约束下人。秦氏见在王熙凤这边要不到强,也只得悻悻地打道回府了。

  按照秦氏时不时抽风的那种性子,巧姐觉得她是不可能没找茬儿的,但是恐怕也没讨到什么好,便放下心来。

  王熙凤的脸色却渐渐地敛起了笑,斟酌了片刻,这才道:“前儿,你珍大伯被降了职了。”

  巧姐大吃一惊:“这是何故?”

  “还能有什么原因,他如今更是荒唐了起来,竟就在家里养起了那起子粉头,天天在家饮酒作乐,何曾去当过差?偶有一两日去,都是满嘴喷着酒气过去的。谁劝也不听。你也知道,那边谁压得住他,老太太如今也不理论此事。前儿皇八子下来,正巧碰见了他,便向皇上奏了一本。”王熙凤一提起来就连连叹息,贾珍如今竟堕落成此模样。

  巧姐心下默然,想起秦可卿的判词: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始在宁。贾珍太不上道了。虽然知道贾珍是族长,又是宁国府的当家老爷,自是无人能管。但是,巧姐仍旧是担心地道:“不若让二叔公帮着劝劝。总归是长辈,珍大伯也不好不听。对了,还有四姑姑呢。”

  王熙凤叹了口气:“说到你四姑姑,竟就是牛心拐孤的,你珍大伯娘给她说亲,她一言不发,后头竟就不吃不喝,把你珍大伯娘气得够戗,老毛病又犯了。如今瞧她的模样,竟就是没人能管的,真真和她哥哥一个模样。”

  巧姐是知道惜春结局的。她知道这个朝代自是有法子让惜春嫁过去的。但是,若是强迫她嫁了,谁能保证惜春就幸福呢。只是,若是由着她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照如今的模样看起来,恐怕,惜春逃不过那个日子,下场恐怕更惨。巧姐思量着,就隐讳地将惜春往常的举动给王熙凤说了:“林姑姑也狠劝过,只是四姑姑的性子母亲也是知道的。若是能成,如今何需费这许多事?只是我瞧着,强按着牛头喝水确不是办法。不若叫她暂先回园里去住,和妙玉结伴去可好?”

  王熙凤没承望自己听到了这个消息,心里快速转了几下:“不妥,如今园子人烟荒芜,不适合人住。太太正想着要将妙玉移了出来呢。不若去家庙,只对外说是她为老太太祈福的也可。”

  也行吧,不如就依了她。皈依古佛,总是能有个再见的机会。若是真到那一天,巧姐再念叨了几句让贾琏好好做官,劝下贾珍之类的话。又说如今今时不同往日,元春去了,祖荫虽在,但并非是铁帽子王世袭罔替的,恐埋下祸根,又举甄家与薛家之事。王熙凤是聪明人,自是明白了巧姐的意思。

  今儿是傅老夫人的六十大寿,故而王熙凤与秦氏这才过来祝寿兼瞧巧姐。自上日秦氏对自己说了那一番话后,巧姐知道秦氏的这个念头并没有完全打消,恐怕这次就是怀着这个念头来的。不知道她会什么时候抽点儿风,巧姐决定看好她。别人可不管大房二房,横竖是贾家出来的。尤其是等会儿北静王府过来的人,巧姐一定要让秦氏离得远点儿。

  傅家本不是什么望族,只是因着傅夫人与北静王府的关系,故来的人仍是不少。有身份的人家并没有前来,也派人送了礼来。一时间,傅家门庭若市。

  巧姐属于新媳妇,虽然不是管着事的,仍是需要出来陪着人的。京城里的官宦夫人小姐们,巧姐在贾家的时候也是基本能认个脸儿熟对得上号的。因而王熙凤只坐了一会儿,几人便往那宴席开处走去。

  二少奶奶如一只穿花蝴蝶般在众多女眷中间转来转去,招呼这个,关切那个,一张脸就没有停过笑。与此相比,大少奶奶则显得要安静地多,相熟的人她多说几句话,不熟的人也点个头表示问好。上日之事后,傅夫人并没有将管家之权收回,一切似乎都保持着原样。大少奶奶便也按兵不动。

  见了巧姐一行人过来,二少奶奶忙迎了上来,拉了巧姐的手拍了一下,对着王熙凤施了一礼:“见过贾伯母。”

  王熙凤忙拉了她起来,目光看向了巧姐。巧姐只拉着二少奶奶的胳膊笑道:“二嫂如今也多礼了起来。”王熙凤顺着巧姐的话道:“都是亲家,二少奶奶这是见外了。”

  二少奶奶直起了身子,笑道:“伯母说的是。如今见到三弟妹的母亲,倒似我自个儿见到自己的母亲一般亲切。可知三弟妹是个有福的。要不是丫鬟回报,我竟不知道伯母早来了,真是该打。三弟妹若是早些告诉我,就不会如此失礼了。”

  这话说的就有些不伦不类了,谁不知道二少奶奶的娘家并没有在京城。巧姐假装没有听出二少奶奶话里的弦外之音,笑着道:“二嫂如今忙着,怎好叨扰。早见晚见终得一见,难道还能跑得了吗?”

  二少奶奶嘴角噙了笑,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前头有相熟的太太姑娘来了,二嫂便撇下巧姐几人过去了。

  王熙凤也不给巧姐添乱,对她使了个眼色。巧姐明白,将她领到了往常相熟的几户人家席上,自己走开去迎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