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巧姐打开了她送过来的包袱,打开来看时,却是一块樱草色的缎子做成的一件对襟立领褙子,从领口到胸口斜斜绣着一枝桃花,又一条裙子是嫩黄色的,绣着片片桃瓣,相得益彰。巧姐瞧着那衣裳发了神,思及晴雯这么一个伶俐人,竟连自己的家人也不记得,这么久了找到一个姑舅表哥,又是姑又是舅的,谁知道是真是假。想到晴雯,又想起香菱,今儿也没见到,心下更是感慨。

  王熙凤笑着进来,见巧姐坐在那里发神,正要说话,眼睛扫到她面前摊开的衣裳,瞧了一回,便道:“好鲜亮的活计,这桃花竟似真的一样。谁来过不成?”

  “方才晴雯来了一趟。”巧姐起身,一面伺候着王熙凤坐下,要帮她取头上的金凤。

  王熙凤止了她:“等会儿还要出去。横竖今儿是休息不了的。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她。这东西果然只有她能做出来。她倒是个有情有义的,既然送来了,你承了她的情便是了。”

  巧姐收了,心下仍有感慨,收了衣裳,说道:“她如今脾气似也敛了不少。”

  “不在那里耐烦着,兴许还是她的福气呢。那日不是你开口,今儿还不知道她在何处呢。你收着便是。她的脾气倒是对我的胃口。”王熙凤摆摆手,喝了一大口水。

  巧姐便撇开这个话头儿,听王熙凤说起了今儿的宾客。

  次日众人在贾母房里见了这位宝二奶奶,模样周正,只是比之钗黛,却又逊色几分。巧姐暗看她行事,自然而然流露出大家的气派来,却又不同于钗黛二人。她穿着红色衣裳,那料子随了她的行动隐隐露出光彩。

  按理,巧姐是小辈,在宝二奶奶秦氏敬完长辈茶后,她和贾兰要去行礼。巧姐从秦氏手上接过镯子的时候,瞧见秦氏嘴角浅浅的酒窝以及那双温和的双眸。巧姐不自觉地扯开嘴角,道了声谢。

  宝玉一直沉默地站在那里,只是在进门的时候,目光下意识地找了一下黛玉的位置。旁边的身影快速上前,他心里一怵,想起旁边的人的身份,不由地心灰意冷,只好强打起精神。

  王夫人昨天是专门派了自己房里的老嬷嬷过去新房那边,早上也是将元帕收了过来的。王夫人很是满意,目光下意识地瞄了一眼黛玉,眼里露出了得意,因此给的见面礼分外重,让秦氏在接过来的那一瞬间,手都顿了一下。

  家里人多,敬下来都是一个时辰了。贾母便让他们回去休息,只留了黛玉惠如在这边陪她坐着。巧姐随了王熙凤回去准备东西了。

  日子如流水一般地淌过,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除开多了个稍显陌生的身影。宝玉与她整天均是一同过来请安。巧姐私下也听有人说,他们在新房里也是相敬如宾。巧姐心里却是有些不信,正常的夫妻都需要一段时间的磨合期,更别说是宝玉这个有心病的了。

  王夫人这几天觉得倍儿精神,整日里走着路似乎都带着笑的。不仅对下人和颜悦色,连带着对探春也好了许多,只是那掌家之事,她再也没提过。王熙凤已是惯了的,现在她的重心在贾葵的身上以及巧姐的亲事上,这个时候要让她再管家,她也是不愿的。李纨颇识时务地在新宝二奶奶进门的三天后便将对牌钥匙之类的全寻了个借□出来了。

  王夫人真的高兴,就连有下人回报说赵姨娘身子真的不太好,她竟然还专门吩咐人请了大夫来。大夫开了几副药给赵姨娘。前头又有周瑞家的说是宝玉奶妈李嬷嬷身子不太舒服,王夫人大手一挥:让大夫一并给瞧了。王夫人要是知道这一瞧会捅出这么大的篓子,估计那时候拿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让大夫去新房。

  事情经过很简单,无非就是袭人端茶进屋的时候,正巧麝月从里面出来。两下里凑了巧,袭人被门槛绊倒了,摔在地上,手臂磨破一大块皮。

  恰好大夫在此,便让大夫瞧了。大夫从药箱里取出了一瓶药,细细地倒在袭人手臂的伤口上,又用绷带缠好,嘱咐了好几句不能沾水不能提重物。临了,大夫要去开方子,袭人顺口说了一句自己最近食欲不佳,想请大夫加点消食的药。大夫三根手指搭在她手腕上不过片刻,笑着道:“恭喜夫人,如今已有月余的身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火上浇油

  王夫人听到下人的回报之时,指甲重重地掐进了椅子扶手,整张脸惨白,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厉声道:“当时房里有谁!”

  来回的小丫鬟哆嗦了一下,连忙跪下了:“我不知道,是嬷嬷出来说的。周大娘让奴婢不要随便乱说与人,只报与太太便是了。”

  王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好在放了一个老人在那边。她立刻起身,连衣裳也来不及换,便匆匆赶往了新房。

  宝玉正好不在,秦氏刚去了贾母房里奉承回来,听闻王夫人来了,忙迎出来。王夫人目光闪烁了一下,说道:“你也累了,好好地歇息着吧。我过来瞧瞧你们如何了,并没有什么事。你且躺着去吧。”

  秦氏听了,心里疑惑,仍旧答应了,由自己的丫鬟扶着进了屋去。

  待秦氏进了屋,王夫人的脸一瞬间就垮了下来,扶了彩云的手就往宝玉往日里起居的书房去了。

  王夫人走后,秦氏的教养嬷嬷路嬷嬷走了进来,拿了一床薄纱被搭在了秦氏腿上。正闭目养神的秦氏倏地睁开眼睛:“回去了?嬷嬷坐吧。”

  “恩,带了袭人和麝月两个走了。”路嬷嬷坐在了榻边的小杌子上面,说道。

  秦氏的声音仍旧软软糯糯:“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路嬷嬷压低了声音,凑到秦氏的耳边道:“方才二爷的奶娘身子不适,便请了大夫过来瞧了。然后眼前儿的那位摔了。大夫诊了,说是有了喜信儿了。”

  秦氏的手瞬间抓紧了被子,眸子里瞬间闪过了一丝受伤:“这话,可当真?”

  “怎么不真?有月余了。在场的人均听见了。”路嬷嬷满脸忿忿,“姑娘,这贾家欺人太甚了。姑娘进门十天不到,竟出了这等事。我们是知道的晚了,若是早些知晓,倒还能想些法子。”

  “不可。”秦氏已在脑里过了好几遍,“就算是她还在眼前,也不可打那主意。没得才进门就将他房里人全打发了的。我如今才瞧见,这府里跟前儿放好几个伺候人竟都是惯了的。他还只有这一个,也算是好的了。”

  路嬷嬷顿时道:“姑娘万不可如此贤惠啊。虽然说是嫡庶有别,可是真要落了地,这姨娘就是抬定了。”

  秦氏右手抚过左手指甲上的蔻丹,沉默了片刻:“如今我也不想惹事,此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倒要看看,她费尽心思要遮的事情若是坦白出来,她要怎么交代。”

  “姑娘,你就不怕闹出来了更不好收拾吗?”路嬷嬷瞬间睁大了眼睛,“不过还有这么久,谁知道那孩子会不会出事。”

  王夫人刚带了袭人回荣庆堂,便有人来寻她,说是宁府尤氏找她有事。王夫人只得罢了,让袭人先在玉钏儿被放出去后空出来的房里歇息,命周瑞家的好生看管着,然后她自己走了。

  偏生王子腾当晚又送了东西过来,邀王夫人次日过去游玩。王夫人正巧有事儿要回娘家一趟,便应了。去了一天后回来,她刚走到荣禧堂,还没说话,贾母脸色不好了:“怎么你竟把袭人叫去你那边了。宝玉今儿寻东西也不见,还专程跑过来问。”

  王夫人心里一惊,面上却没有露出来,忙道:“因她手伤了。我想着新房里人多事也杂,便让她去我那边帮我做点儿轻的活儿,过两天便叫她回去。”

  “你还要瞒我!”贾母手一拍桌子,皱了眉,“你还要怎么瞒?如今阖府上下均知了。你挑的好丫头啊,当家主母进门来几天,伺候的丫鬟竟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我们家这么些年,竟还没出过这么样的事儿!”

  王夫人哆嗦了一下忙跪下了,脑袋却在高速运转着。此事自己派去的嬷嬷已经尽力压了,如今仍旧传了出来。当时在场的人就那么几个,难道,是袭人自己将此事宣扬出来的?她想着,面上便露出了迟疑。

  贾母见此情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拐杖在地上点了下,颤巍巍地站起来,扶着胸口道:“如今我把宝玉交给你,你们给他定了亲,却又自己打了自己的脸。我这张老脸是丢不起。如今府里上下,还有那秦家,你自己想想怎么堵众人之口吧。我也不耐烦管这些了。你回去吧,以后没事情,不要过来了。”

  王夫人不敢分辩,听了贾母此话,忙道:“老太太勿要气坏了身子。袭人此事媳妇定会处理妥当。”

  “妥当不妥当的我管不了。只是以后,若是再有玉儿的两三点不妥传了出来,你自己知道该当如何。”贾母说着,撑着拐杖,扶了鸳鸯便往后头去。

  王夫人僵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贾母的话她听懂了,原以为那些话不过是下人之间传的,贾母也一直未说,她还以为贾母并不知道这个。今天的确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其实王夫人的确大意了,你能传出谣言,可是谣言的方向不是你能控制的。再说了,那些听见的人里,总有一两个是贾母的耳朵,这府里最不想宝玉娶黛玉的,不是王夫人还有谁?不过眼下,这并不是王夫人关心的重点。现在的重点,是袭人怎么解决。

  巧姐听到的时候,惊讶了半天,瞬间觉得自己之前对宝玉还有的丝毫同情全部喂了狗。原来他一面在心里念着黛玉,一面配合着迎娶自己的妻子,另一方面还和自己的忠仆行那警幻所训之事。啧啧,果然是多情公子啊,这等齐人之福,可不是谁都能享的。贾琏和贾珍什么的,简直弱爆了。你们只敢偷人是吧,人家宝玉是众人皆知的。

  王熙凤仔细听了今儿的事儿,让平儿去传话,不要乱嚼舌头根子,回头来见巧姐仍旧伏案抄佛经,奇道:“今儿你竟能静地下心抄这个?往常家都问开了,今儿可不像你。”

  巧姐抬头一笑:“长辈的事儿,我岂是能插嘴的,也不多我一张嘴去传。”

  王熙凤眼里一亮:“如今倒能编排这些话儿了,看来这些事儿你也省得了。”

  巧姐低下头,笔在雪白的纸上写出一个个方正的字:“横竖不是我家的,我管那么多作甚。这家里谁不亲戚,她们又不与我更亲一层,我也犯不着为了一个得罪了另一个。如今我有爹有娘有弟弟,谁还能欺负到我的头上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