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及和的裤子是黑色的,宽松的,他从黑色的裤子里掏出来小小的、圆圆的、黑色包装的火腿肠。

  火腿肠在他口袋里竟然看不出来一点存在感,他带着它走了一路,愣是没人发现。

  可能也没谁会想到莫及和能在两个裤兜里装下七八根香肠。

  他还从鞋盒里掏出层层密封的肉,莫及和口口声声说鞋盒是新的、肉也包得很严实,但那毕竟是鞋盒,总让人有嫌弃。

  嫌弃是真的,吃到嘴里的肉很香也是真的。

  莫及和就像一个魔法一样,从哪都能变出来食物,他还能到小溪里捞着两条鱼。

  鱼被拍晕、剖开,大鱼莫及和打算清蒸,小鱼被他去了头尾、剃了骨头切碎。

  莫及和拿鱼肉和另外切碎的猪肉混在一起,搓揉、摔打,捏成丸子,和野菜一起做成了汤。

  莫及和做出三菜一汤来是如此的游刃有余,显得做番茄炒蛋的莫凡彼和做青菜的许来是多么笨拙。

  蔬菜本身用来清炒、水煮或是上汤烹饪都各有各的妙处,水煮应该是最不容易出错的办法了,可许来老喜欢往里添些什么东西。

  煮青菜哪需要淀粉,可是许来加了,他还加了盐、酱油和辣椒粉……许来做出来的青菜煮的太过软了,汤多的过分,黏黏糊糊,黑中带着一点白,五味杂陈,是色香味无一具有的东西,连许来自己都吃不下口。

  许来煮之前问莫及和要一点肉,莫及和大方地分了一半给他,后来许来有自知之明,没拿太多,事后莫及和看着那浮在青菜汤上的肉片,想吃,又不忍下口,十分痛心。

  “要不我把这个端走吧?”许来寻思着估计也是没人会吃他做的那盘青菜的了。

  要是没有其他菜,只能吃那一样,估计都有点难以下咽,更何况现在珠玉在侧,更是对比强烈。

  许来看着莫及和的眼神,总觉得下一秒莫及和就要从他身上剜下来几块肉来补偿。

  “没事,放着吧,能把菜做出这个味道大概也能申请一下世界纪录,”莫及和眼神仍是非常痛心,嘴上勉力笑着,却像是下一秒就要抄家伙打人的样子,“放在一起,挺好看的。”

  好看什么?对比出其它菜的好吗?

  许来那盘菜也获得了特写镜头,摄影师走过去拍的时候都忍不住笑,它可能也刷新了大家对黑暗料理的认知。

  “要不给节目组的人吃?”莫凡彼迟疑地提议。

  “好!”莫及和第一个附议。

  节目组工作人员齐齐:“不用!”

  许来把那盘菜端到颜景时面前,颜景时推脱不得,哎呦一声,笑得跟那盘菜躲开视线。

  “许来多大了?”莫及和拿院子里种出来的番茄挤出了一壶番茄汁,不加砂糖也很甜。

  “22。”许来回答。

  他尝了一口番茄汁,好喝,喝了一口野菜汤,也好喝。许来是不太挑食的人,可是遇到这样的手艺也不得不称赞有的人做菜就是能做得非常好吃。

  “这么年轻?”莫凡彼本来以为自己是最年轻那个,结果,“我比你大三岁。”

  莫及和一手好厨艺自己也是吃惯了的,自己吃得开心,看别人吃得开心更令他满足。

  “那莫凡彼比我还小四岁啊。”他眯着眼笑了笑,他脸小,唇尖眼薄,有时看起来就像总看人不顺眼一样,显得小气刻薄,但莫及和在娱乐圈里一向以大方友好和勤恳著称,“许来比我小七岁,真年轻。”

  29岁,将要跨入而立之年的年纪,莫及和对自己未来的道路已经认清,他就要在喜剧人这条路上走到底。

  他已经很努力了,可还是觉得不足,还想再努力、再努力,看到的一切的可以努力的方向都要去努力。

  方才和颜景时说老不老那都是开玩笑,莫及和也不觉得自己真的老了,然而在看见一些比他小两三岁的艺人时,莫及和偶尔也是忍不住感慨。

  22岁,不是最年轻的年纪,小的如童星,几岁就可以红遍全国,大一点的像偶像艺人,也是十七八就出了道。可22岁也是正当年轻的时候。

  七年前的他是怎么样的呢?

  七年前于他好像也并不算人生特别大的节点。

  一回想,莫及和记起,那时他刚出演了他人生第一部喜剧电影,只是配角,但是对人物揣摩得透、演得好,又肯豁出去演,那个小角色一下令他小火了一把。

  而莫凡彼,25岁,做自媒体做了三年多,他是从以前就喜欢旅行。

  18岁那年,他扒着车窗爬上绿皮火车离开了家乡。等到了22岁,他用攒了几年的钱送给了自己一张廉价航空的末等舱机票,在国外的土地走了一早。

  他用陈旧的手机拍下国外的风景和街道,后来又攒够了钱买相机,将自己旅行的点滴做成vlog上传到网上去,几个视频之后开始一传十,十传百,名气也是逐渐增加。

  他并不是出身于很有钱的家庭,出国旅行很多时候都是穷游,现在把自媒体做出了一点成绩,捐又捐出去了不少,剩下来一些就勉强支撑着他继续游玩。

  用完了就赚嘛,更何况,出门方式千千万,打工、义工、扛着帐篷风餐露宿的人出门其实也不用花很多钱。

  吃饭的过程中,莫凡彼讲了很多在上一个录制地点和主人家相处的趣事,然后又讲到他在国外旅游的事情。

  “你结婚了吗?”许来问莫凡彼。

  “没,”莫凡彼哑然失笑,挠了挠头,“我看起来像结了婚的样子吗?”

  “瞧着就知道没结婚,”莫及和哈哈大笑,“估计连女朋友都没有吧。”

  莫凡彼摸着脑袋的手没放下来,笑得有点赧:“是,有女朋友可能就舍不得到处跑了。”

  “你找一个也喜欢到处跑的人就可以了。”莫及和大大咧咧地说道。

  莫凡彼确实也是那样想的,笑得越发耳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见这样的缘分。”

  “处处都有。”莫及和笑说。

  许来想,莫凡彼才比他大三岁,但是他去过那么多国家、已经走过祖国的大江南北,而他几乎永远两点一线,以前现在跑通告也只是跑通告。

  也又想起桑吉,那个比他大两岁但是已经有了两个孩子。

  许来一个人窝在家中的时候不会遇到这些人,不会想到这些事情,从网络上面见到的世界大而空当,只有当他出了门,世界才在他面前变得立体起来。

  怎么说呢,他呆在家里的时候也会出门,出去买食物时也能碰到形形色色的人,他甚至有时也会留意每个行人行走时的衣着和模样,可那些陌生人依旧那么陌生而遥远,许来仿佛都看不清他们每个人的脸。

  其实每个人都差不多,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故事和挣扎,可是他们之于许来就只是简单地路过了,而许来还在原地。

  而许来遇到颜景时,遇到喜欢吃大列巴的杨炽,他记得热情但又不爱说话的桑吉,记得爱说话的莫及和,也记得莫凡彼,他们才真正作为一个人、一段记忆留在了许来心里。

  他本来就像一个旁观者,只沉醉于自己的世界,而后又是穿到了一个这样的世界里,更像旁观者的旁观者,可现在他和世界的联系之间多了许多人,哪怕他有时只是在看着听着莫及和和莫凡彼说话、看着听着颜景时在后边指使和休息,他置身其中了。他变成一个参与者了。

  莫及和对年纪最小的许来好像特别宠爱,给他夹很多吃的,让他多吃点,还说他是在长身体的时候。

  莫凡彼也好像莫名其妙地担当起了二哥的责任,也开始给许来装汤。

  许来又有了那种好像会吃得过撑的熟悉的感觉——为什么大家都没比他大几岁,却都总是在用慈爱的态度对待他?

  莫及和对莫凡彼这个名字觉得不太像平时国人取名的习惯,问他:“莫凡彼是真名吗?”

  “不是。”莫凡彼说,“莫凡彼是一个冰淇淋品牌的名字,不过这个品牌有点小众,没有哈根达斯那么出名。”

  “这样啊。”莫及和眼皮子颤了两下,好像明白了但又没什么波澜的感觉。

  “你喜欢吃冰淇淋?”许来莫名想到说不定莫凡彼喜欢生活过得甜一点。

  莫凡彼眼睛弯起来,语言也忽然像吃过冰淇淋一样带了丝甜蜜:“喜欢啊。”

  农村的生活也就比无人岛上的生活好上一点。

  才是多了两个人,其实是变成了一个小群体,用了的碗和锅指数式增加,清洗也变成大问题。

  许来没怎么在饭前使劲,饭后便主动承包了洗碗的工作,不过他也没想到,一洗就是洗了两个多小时。

  许来洗碗的时候,莫及和和莫凡彼也没闲着,一个劈柴给屋里的火炉加柴,一个收拾完床铺又收拾各种东西。

  屋里简陋到感觉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肯来的地点,莫及和一边收拾也一边吐槽,许来也在洗碗池抗议屋里无用却漂亮的厨具太多。

  连洗澡需要热水都要自己烧,洗发和洗澡二合一的清洁露也就是这几个糙男人用起来可能不会太嫌弃,可是连洗衣液都没有,要洗点什么也是用那个二合一。

  莫及和骂着骂着都笑了。

  到最后,许来直起腰往上看,一看头就半天没低下来。

  莫凡彼忙活半天,走进走出,最后看到许来呆呆的样子:“看什么呢?”

  莫凡彼也抬头,恍然:“好多星星。”

  许来才低下头:“是啊。”

  他弯了弯身子,久坐的腰椎多了些酸麻:“少人的地方星星就多了,灯光也少。”

  颜景时看着他们,默默让同事们把录制的灯光关掉。

  他们也该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