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抹着药,尽量憋着不出声,奈何喉咙还是会忍不住泄出一星半点嘶哑的抽气声。

  叶先圻坐在桌前,还时不时折扇掩面耸肩,也不知是不是在嘲笑他。

  他好不容易将伤处糊满药膏,又用被褥遮住,叶先圻立刻便奔到他榻前,像一只狐狸一样弯着眼睛:“怎么样?这可是我从符筠前辈那边新讨来的秘藏药方啊!他说很有效的,你现在感觉怎样?”

  赵扬:“……,还行。”

  符筠研制出的药方当真不错,仙人不愧是仙人,连药都是仙丹。清凉之感过后,当真不觉得疼了。

  叶先圻在他床榻边坐下:“好酒需配好景,你若是还能动,我们出去找个地方喝酒?我看那半月亭不错。”

  赵扬下床活动了一圈,感觉能走路,正好想出去溜溜,就披上氅衣,从善如流跟着叶先圻出门了。

  在圣教呆了这段日子,叶先圻竟然将整个圣教摸得比他还熟。

  那半月亭便在那半月岩旁,半月岩在悬崖连廊那处,当真似半个月牙,斜斜嵌在玉圣峰上。

  半月亭更是地势奇险,堪堪连着半边崖壁,也不知是如何建造起来的。

  “很多人都不晓得这里还有个这个亭子,这还是当初何峤前辈为了追符筠前辈,自己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叶先圻说着,大踏步跨了上去,“为了药方,我可没少听他们那点风流韵事。”

  赵扬脚下顿了顿:“那这质量能保证吗?那何峤有建造师证书吗?”

  叶先圻:“……”

  赵扬抬脚要走:“要不,我还是喊猊毫过来守着吧,万一塌了,也能把我们救上来。”

  叶先圻展扇挡住他去路:“我觉得猊毫也站进来的话,这亭子可能会塌。”

  最终两人还是坐进了亭子里。

  主要还是因为——此处风景实在太好。

  一览无遗的群山,连绵起伏、半明半暗。凭栏远眺,还能看到远处群山环绕处,藏着一个半月形的碧湖。

  赵扬喝了两口小酒,被风吹了吹,不知怎么的就回想起了在天鸣山庄的日子。

  “你还记得之前在天鸣山庄的时候,我们也曾在亭中小酌。”

  “是啊,湖心之亭。呵,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你同我一般也是穿越的。”叶先圻抿了抿酒,也是感慨。

  “……”算了,不管是穿过去再穿回来,还是穿过来,说是穿越也没有错。

  “那时候尚属盛夏呢,没想到一转眼已至秋暮,发生了很多事啊。”叶先圻长长地叹了口气,他那藏在氅衣下的青色衣摆随着他的叹气声被风掀起了一角,仿佛在应和主人,“大仇终要得报了。”

  赵扬轻轻地“嗯”了一声,眼角瞥到了石桌上叶先圻带来的青玉酒壶,左看右看总觉得不似圣教之物。

  圣教的物品都是夸张地刻着冰裂梅花纹,偏偏这酒壶是云纹。

  “你这酒壶……”

  叶先圻垂眼睨了一眼,道:“这酒壶不错吧?这可是我从家里带来的。”

  “家里带来的?”

  “不错,装在我那马车里拉来的。”

  “马车?你把马车也弄上来了?”

  “对啊,怎么了?”

  “那马建国也来了?”

  “是啊,你还记得他?”叶先圻折扇一展,眼一眯:“你该不会对他有非分之想吧?”

  “没有,没有。”赵扬赶紧摆摆手。他现在连个自己的马车都没有,还能有什么非分之想。

  一阵风刮来,叶先圻的扇子被刮得飘了一飘,差点脱手栽下崖去。赵扬默默看着叶先圻把折扇收起。

  “不继续扇了?”

  叶先圻搓搓手:“已经有山风了,吹着正好。来来,赶紧喝两口,暖和。”

  终于知道冷了?

  赵扬没忍住笑:“我说,以后咱们能找个风小一点的地方吗?”

  叶先圻还在搓手,声音飘散在迎头而至的风中:“嗐,你不懂。金玉酿这等美酒,自是要配这种气吞山河的豪景。你我在此饮酒,岂不胜过那些诗仙诗圣,全然不似在人间啊。”

  一阵风吹过,赵扬哆嗦着点头:“是啊,我们是在天上,数九寒的天上。”

  “来,干杯。”

  虽说这地儿不怎样,但金玉酿醇香甘甜,一小壶酒还两个人分,哪里够喝,还没塞个牙缝酒就没了。

  赵扬拍拍叶先圻的肩:“你既然搬了一整坛走,要不回凌云院了后,再匀我一些?”

  叶先圻:“那怎可以?我好不容易偷出来的。你自己的喜酒,你还不是随便拿,抢我的干嘛?”

  ……

  算了,那他自己去要就是。

  亭中风大,两人喝完就回来抱着暖炉取暖了。

  用完午膳,赵扬在屋里踱步。

  今早那点金玉酿,不知怎么的就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去顺一壶回来,却觉一阵冷风从门口灌入,竟是谢逢回来了。

  “今天回来这么早?”

  谢逢将外衣脱下挂起,将他拉到身边:“这就下床了?你的伤不碍事了?”

  赵扬回握谢逢的手,心里哼唧,吃干抹尽走的时候那么顺溜,现在倒想起来关心?嘴上却道:“你放心,我现在好得很,体力也很足,晚点你就知道了。”

  谢逢将他扶到床边坐下:“真的好了么?给我看看。”

  赵扬手一推:“不用了,是真的好了。”

  谢逢无奈笑了:“叶公子不愧是医药世家,果真还是他有办法。”

  赵扬哼道:“才不是。明明是你师叔的药。等等,这么说来,是你要叶先圻过来的?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谢逢摇摇头:“交情一般。只是师父师叔很喜欢他,因而这几日便也熟悉了些。”

  是么?赵扬努力地在谢逢脸上看了又看,谢逢一脸坦荡,确实不似撒谎模样。

  赵扬轻轻哼了声,将眼神撇开了去:“那我们不说他了。”顿了片刻,眼珠一转,又望向谢逢:“对了,你想不想喝酒?今天早上叶先圻给我带了点酒来,说是曼花长老为我们准备的喜酒金玉酿,我尝了些很是不错。要不,我们也去弄点来尝尝?”

  谢逢只顾看着他笑:“好。既是我们的喜酒,那我定是要尝尝看的。”

  赵扬便将外衣给谢逢披上,拽着他,踩着风一路去了酒窖。

  他学着吕渡当日理直气壮的表情,以此金玉酿酒早喝晚喝都会被他所喝,为什么要等这么久才能喝为由,又将谢逢拉着充当门面,从被吓得哆哆嗦嗦的看管酒窖女弟子那里成功索要了一壶金玉酿出来。

  回去的路上,正好途径半月岩,谢逢脚步一缓,握住他的手道:“我知此有个半月亭,此地山景壮阔,不若,我们在此饮酒?”

  赵扬连连摆另一只手:“俗了,你怎么和叶先圻那家伙一个品味,就算是吹风,我觉得也还是听风院的半边亭好。如今听风院既然空着,我们不如去里面喝喝,还能尽兴。”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早就打好了算盘——就凭谢逢那点点酒量,等会还不几杯就能把人灌醉,到时候他想掌握主动OOXX还不就是信手拈来之事,转受为攻的大业指秒可待啊!

  待会一定要让谢逢欲|仙|欲|死。

  听到谢逢不再坚持,轻轻地嗯了声“好”之后,赵扬立马拽过谢逢的袖子,大步流星向前。

  一路兴奋地将金玉酿和谢逢护送去了听风院,赵扬赶紧招呼谢逢一起在半边亭坐下。

  山风仍然冷冽,但总比挂在悬崖一角要强多了,至少,不用再担心安全问题。

  赵扬将两个玉瓷酒杯斟满了酒,忍不住又用鼻子嗅了一遍:“真香!”

  他举起酒杯:“来,敬你一杯。”

  谢逢的双目定定地望着他,漆黑的星眸里仿佛只能看见他的身影,缓缓地将面前的酒杯执起,却未同他碰杯,而是手一转穿过了他的手肘,再绕去自己面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已仰头一饮而尽。

  ??

  赵扬老脸一烧,这个是——合卺酒的姿势?

  代表了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谢逢这个木头什么时候开窍了?

  这可不行,哪有撩人不成反被撩的道理,他一仰头,准备同样豪气地将自己手上的酒也干了,却没想到“砰”的一声,对面谢逢拍着石桌就势站起,凌冽掌气将他手中酒杯震飞,目光朝亭外斜斜一瞥,满眼皆是戒备神色。

  赵扬呆了呆,站起身探头朝亭外望去。

  那坠入山谷的酒杯干脆利落地落入密林之中转瞬就不见了,他收回还虚抓着酒杯姿势的手,愣怔发问:“怎么了?”

  四下里除了风声,无人回应他。

  不,掩在这风声中隐隐传来的,似乎还有兵刃相接的铿铿撞击声。

  赵扬莫名感到一阵心慌。

  他举目而视,山谷深幽,谢逢丝毫未动,半边面容隐在亭檐投下的阴影中。

  他按下心口惊悸,正欲再问,一股浓烈的桂花香气扑入了鼻中。

  桂花?可这都已经暮秋了,又是山中,哪来的桂花香?

  【警告!这已是贵方最后一次生命,请贵方珍惜性命,谨慎行动!】

  【命格酱?什么意思?】他头皮发麻。

  【就是上次说的私人奖励啊,死亡提示。】

  【死亡提示?】

  他悚然一惊,声音散入风中,被风吹得发颤:“谢逢……你怎么了?”

  谢逢身影未动,只将目光沉沉望向他,嘴唇轻启:“赫连幕。”

  吐出这三个字的同时,一道鲜红的血迹顺着他的嘴角往外溢出,缓缓流下。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