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护法和莫长老额角青筋蹦起,瞪着他的眼神绝对称不上友善。

  赵扬体会到了什么叫祸从口出,慌忙补救:“大家别着急,这些人不过是奉朝廷之命而来。朝廷想削弱江湖各派的势力,却不能明目张胆行事,只能假借赫连幕之手。但暂时不用担心,朝廷绝不会光明正大出兵攻打圣教,只是想让赫连幕从中作梗,让江湖先乱起来,自己再坐收渔利,培植一个傀儡盟主,来控制江湖势力。”

  其实他也纠结过很久要不要把这番话说出来,但赫连幕此番带了几千号人过来,这些黑衣人又如此奇奇怪怪,想必大家早已有疑惑,加之薛竟谦在崖下,赫连幕又去了京城,难保不会再杀回来。未知的敌人是最可怕的,倒不如挑明了,上下一心,共同对敌更加团结。

  但他的决定显然太过冒进,预期的镇静效果没有,圣教众人反而更加慌乱,嘈杂声更甚。

  毕竟江湖和庙堂向来两不相干,各不插手对方之事,如今突然出现一个不按理出牌的庙堂,众人皆是又惊又怕。

  那边厢,黑衣人却跪得更加深沉,也更加缄默。

  赵扬自我安慰,原本也没抱什么指望,这些人就跟死士一样嘴巴封得死紧,他也尽力了,问不出来也实属正常。

  他蹭到犹在震惊的莫长老身侧:“对不住,我也没问出什么来,这些人冥顽不灵,口风确实太紧。”

  莫长老似还有些呆愣,望望他,又望望谢逢,嘴张了张,才终于呆愣出声:“不……不妨事,我和荀护法刚才一直在问的,赵公子你……你都直接说出来了……”

  赵扬:“……”

  不得已,谢逢只得又出来主持大局,告慰众人稍安勿躁,他定会竭尽所能保大家平安无事,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

  赵扬一边听着谢逢给自己收拾烂摊子,一边颇感羞愧,旁里却还偏偏斜出一道堪堪能让他听见的揶揄之声:“啧啧啧,确定了关系就是不一样啊,帮忙擦屁股还擦得这么开心。”

  声色之熟悉、语调之欠打,赵扬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叶先圻来了。

  赵扬:“你不躺着休息休息,怎么跑来了?”

  叶先圻:“睡不着啊,我一躺着就咬牙切齿想骂赫连幕,一闭眼就是家人横死的画面,你说也没个手机和电脑,我去哪转移注意力啊,干脆就起来了。啧啧,只是没想到刚过来,就看到你在这边发表长篇大论。”

  赵扬:“……”

  叶先圻面上看不出一丝悲伤,只掏出了熟悉的“玉树临风”折扇,摇了两下,眯着眼望向众黑衣人:“你说,他们会不会本来就是哑巴?再怎么有定力总该也得有点声音啊不是?好歹‘啊’啊‘不’啊叫两声啊。”

  赵扬一惊,还未来及动作,身旁莫长老已经像捕鱼的水鸟一般窜了出去,抠开最近的那个黑衣人的嘴就是一顿猛瞧,完全不嫌弃对方是否有口腔异味。

  莫长老震惊满面地合上那黑衣人的嘴,又震惊满面地神速去翻看了旁边另两个黑衣人的嘴,最后震惊满面地对谢逢道:“启禀教主,这些人的声带都被人割毁了!再发不出声音啦,属下看了旁边那两人,也都是如此!”

  赵扬顿时觉得自己和叶先圻,作为两名穿越者,很是发光发热提供了巨大生产力。

  这些黑衣人要做什么,和为什么不说话的谜题就如此迎刃而解了。

  他正内心沾沾自喜,却大地一阵剧晃,他站立不稳,差点摔在地面。

  整座山谷仿佛被如来佛一掌劈下,地动山摇,山石崩裂,碎屑滚滚而下。

  众人惊惶四顾,赵扬欲哭无泪。

  这也太巧了吧?这……就遇上地震了?怪不得有这么大一个裂谷,原来是断裂带啊!

  谢逢大臂一伸将他揽在怀里,不忘对教众高声吼道:“趴下!”

  余音未落,终于听得隆隆轰响的爆炸声远远地传来,在山谷荡起阵阵回音。

  不是地震,是有人在投炸弹,在炸山头!

  赵扬不可置信瞪向北方,是瀑布的那头,爆炸声是从那头传来的!

  爆炸声不绝于耳,接连响起,连成了一片,轰隆隆隆,听那声音,越炸越近!

  满地趴伏的人中,突然有一人在地动山摇中蹦了起来,那名黑衣人手臂被反剪绑在身后,抻着脖子在地动山摇中放声高喊:“李公公是不顾我们的死活,要我们死啊!”

  竟然还有会说话的?

  那人一喊,地上趴跪的那些黑衣人也开始咿、呀地发出些喑哑的呜咽之声。

  混在天崩地裂的爆裂声中,就像是从地狱中裂出的哀歌,攫住心脏。

  碎石滚滚,白烟笼起,硝烟的味道渗入鼻中,耳朵里尽是嗡鸣,满目皆是打滚的黑衣人,绝望、惊悚,触目惊心。

  空中白影一闪,竟是猊毫携着雷霆万钧之势俯冲而下,将荀护法叼到口中。

  莫长老在他嗡鸣的耳边大喊:“回洞!”

  猊毫第一个带着荀护法起飞,众弟子连滚带爬跟在后面朝旁边山洞跑去。

  可赵扬没有动,谢逢亦没有动。

  莫长老便也没有敢动。

  响彻山谷的轰炸声却在这时霎地停了,余震隆隆响了片刻也偃旗息鼓。

  赵扬怔怔等了好几分钟,都再没听到炸响。

  就这么停了?

  就这么停了!

  虽是停了。

  那暴起的黑衣人,目光惊骇,面容扭曲,放声狂笑:“我们马上就要死了,三日就要到了。哈哈哈哈,我们等来的不是相救,等来的是炸药啊!”

  “是要炸死我们啊,炸死我们……”

  “三日?什么意思?”赵扬惊跳起来。

  “赫连幕给我们吃了毒药,我们三日要服一次解药,否则就会毒发身亡。我亲眼看着阿福、阿长就这么死在我面前的!我还想着我运气好,他们以为毁了我嗓子,但我还能说话……可我还是喝了毒药,运气好又怎样呢,不喝也是死啊!今日已是第三日了,我们会死了!都会死了啊!”

  他一遍遍像复读机般重复着喃喃:“都会死了,都会死了……”

  黑衣人状若疯癫,圣教这边大家却齐齐变了颜色:这些人都中毒了?

  叶先圻抓起就近的一个在地上打滚的黑衣人,又是看额头又是抠眼珠又是扒衣裳,越看神色越凝重。

  先前的那黑衣人发完疯,又开始不管不顾地骇人大笑:“哈哈哈解药一向都是李公公分发给我们的,可如今李公公不仅不顾我们的死活,还拿炸药来炸崖谷。他一定是把剩下的炸药全扔下来了,就想让我们死啊!哈哈哈……”

  不,你说的那个李公公肯定不是想让你们死,扔这么多炸弹明显是想让圣教众人死啊!

  赵扬从谢逢臂弯间钻出,眼见叶先圻起身,急问出声:“怎样?”

  叶先圻抬起眼皮淡淡看了他一眼,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恍惚,声音也似从九天之外遥遥传来:“确实中毒了……”

  “可能救?”

  叶先圻似乎没站稳,晃了一下,声音更加缥缈悠远:“我没有见过这种毒,我不知怎么救……赵扬,赫连幕他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毒啊,完全不符合药理常识啊……他,他怎么……这么会制毒呢……”

  赵扬拍了拍他的肩,不知道说什么好,憋闷半晌只道:“天道有轮回,恶人必有恶报……”

  却又被一弯手臂揽回了怀中,谢逢声音在耳畔略带焦急:“别着急,我们一定让赫连幕付出代价!”

  赵扬回望谢逢,点头道:“好。我先带猊毫一起去偷解药。”

  叶先圻却摇摇头:“来不及了。等你一来一回,得大半天,他们撑不到那时候了。”

  “那……”赵扬望着还在那笑若癫狂的黑衣人,“如果放他们回去呢?”

  莫长老在旁高呼:“万万不可啊赵公子!你放了他们就是放虎归山啊!奶奶滴他们都是圣教的敌人,为虎作伥,想要灭我圣教的!死有余辜!万不能妇人之仁啊!”

  莫长老吹胡子瞪眼,眼见赵扬再犹豫一下就要飞扑过来拉住他们,以防他们脑子糊涂同情心泛滥。

  好在叶先圻还算清醒:“赵扬,就算你敢放他们回去,上面那些人也不会敢收的。谁知道他们来崖底走了一遭,是不是就被你策反了?要不你能那么好心地放他们回去?”

  “赵扬,无解的……”

  那黑衣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噎住了,喉间抽风机般嘶了几声,重重一咳,再一张口,嘴里便溢出大块大块的血块来。

  叶先圻紧抿双唇,最后将眼睛也闭起,终于憋住没再说什么这属于上消化道出血。

  一阵脚踩落叶的嘈杂沙沙声由远及近,赵扬慌忙挣脱谢逢怀抱挺身站好,圣教之前离去的众人果然乌泱泱地又都回来了,连曼花长老、祝堂主等也都不甘落后,迅速围拢在谢逢身周。

  人群中还有薛翊环扶着不停咳嗽的薛竟谦,薛竟谦原本脸色已好了些许,此刻一见场上情状,瞬间又面如纸色:“我听到有爆炸声,咳咳,便让环儿扶我过来了。他们……咳,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