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先圻犹自道:“曼花她把你和谢逢的手腕划破,置于盛满千奇草液的黄铜盆中。”

  “那草液有以血换血的奇效。从你手腕中汩汩流出的混有赤金色的黑血,真的就顺着谢逢手腕上的伤口钻进他的身体里了,而他鲜红的血液则到了你的身体里。”

  “圣教不愧是魔教啊,总有些非常之术,竟然可以不顾血型乱输血。只是那曼花也忒小气,我当时只是想挖一勺草液,她竟然连碰都不让我碰!看来是时候找个机会多顺点、咳……了解圣教的药草了。”

  “讲真,昨晚谢逢一路催动真气飞奔回教,极耗费精力,回来的时候便已是强弩之末,却仍不顾自身状况,为你渡毒,这份恩情你可得铭记。毕竟,我看那谢逢咬着牙、出着汗,渡血的时候身体也在发抖,想必疼得厉害吧。也不容易,血渡完了,他才将口中压着的那口血喷出,晕了过去。”

  “别看我啊,我阻止了啊,可阻止不动啊!你那时脸色苍白,嘴唇发黑,全身血管都成了黑色,你不知道有多吓人!他想给你解毒很正常。再说我也不知你会不会复活以后,就又被体内毒素给毒得嗝屁过去……”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谢逢虽然百毒不侵,但不对毒素起反应,同毒素已在脏腑血液中,再耗费精力去一点点解毒,对人的伤害肯定是不一样的。所以这次谢逢帮你解毒,确实是至为凶险。搞不好别说百毒不侵了,可能连小命也玩完了。”

  “喂,我都说我阻止过了,他不听啊!你行你上,你当时怎么不醒来制止他啊!”

  “咳,总之,我听曼花的意思,谢逢他现在确实并非百毒不侵之身了,你的那些毒血够他清毒好一阵子了吧。”

  “而且,他醒来的时候我给他把过脉,他的功力至少损失了五成。”

  “都这样了,竟还能淡定地说:‘不碍事。只要能把他救活,都值得。’”

  叶先圻将折扇在手上转着,叹了口气。

  “我这两边算下来也活了三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可歌可泣的爱情。于是我最后给他唱了首歌作为总结。”

  “死了都要爱?”赵扬的声音打着颤。

  “不是,你怎么这么俗?是——”叶先圻折扇一转,声情并茂唱道:“你是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失联的爱,何苦残忍逼我把手轻轻放开~请快回来,想听你说,说你还在……”

  “我问他,我是不是也很有文采?”

  “他竟然还没等我唱完,就恶狠狠瞪着我——滚。”

  “果然是一心习武的粗人,完全没有欣赏水平啊。”

  “等等,你去哪,我唱得有这么难听吗?话都不说夺门就跑?”

  “啧,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啊,跑起来虎虎生风。阿瑶煎的这碗药——用不着了啊。”

  叶先圻抬起眼皮睨了眼门外,摇起自己的“玉树临风”扇,心情甚佳地吹了声口哨。

  赵扬原本已经跑到了谢逢那间屋的门口。

  可刚靠近,他便听见里面人声嘈杂,曼花长老不知在和谢逢商讨些什么。

  他脚底一旋,转身又出了院门。

  山间冷风萧索,风灌进酸涩的眼里,两滴热泪就这么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

  ??

  他竟然哭了?

  脚下一崴,他差点摔了一跤,踉跄着随便找了个近处的墙角蹲着。

  眼角的泪还未被风风干,就又落了下来,赵扬胡乱一抹,却正好瞥到左手手腕那触目惊心的伤疤。

  他朦胧着眼将那伤口仔细看了好几遍,这才颤抖着用右手握住那里,忙不迭在心里呼唤起命格酱。

  【命格酱,五次的重生机会不是你许给我的吗?!我明明可以自己活,为什么你要让谢逢赔上半条命给我?你快把他的百毒不侵和功力都还给他啊!】

  【请贵方冷静。重生的流程你是知道的,这是他的选择,我们无权干预。】这次是命格桑的声音,余音之中,似乎还有一声轻轻的叹息融入风里。

  【那……有什么办法……】

  【这是他的选择,他之所以如此选择,当是认为这是最好的结果,是他自愿的。】

  最好的结果?

  眼泪被风吹干,剩下只有心口的疼痛。

  谢逢差点死掉,没有了百毒不侵,功力也只剩下五成……

  你却跟我说,这是他认为的最好的结果?

  心中从未有过的痛,痛得他连呼吸都费很大力。

  当时,他还想着就这么死了也挺好,可以和谢逢一了百了。

  他一直鸵鸟般地避免去想,谢逢的伤心难过会是什么样的。

  更没想到,在知晓了这一切后,他的心,也会这么痛。

  【领导,我回来了。】空中突然响起命格酱的声音。

  【诶哟,你这蹲得够久啊,带薪蹲坑呢?客户都来求救了,你看你也不在,还得我回。】

  【啊?他不是刚复活么,又死了?】

  【你这客户心理关注度不够啊。放心吧我帮你回答他了。看这两个家伙折腾得,诶哟,人都要死了还不肯在一起,我看着都心疼。】

  【领导!麦你忘记关了啊!】

  【啊?】

  最后这声“啊”戛然而止,周遭又恢复一片静寂。

  赵扬沿着墙角踟蹰前行,找了一处靠坐在冰冷的砖墙边。

  这是凌云院外,墙后便是谢逢的那间屋子。

  屋里似乎已经安静下来。

  他复活到现在总计也才不过才半个时辰,怎么感觉像过了半生那么久。

  他侧过身,伸出左手轻轻点在那面斑驳的墙上。

  他又欠了谢逢一条命,可这次,他再也没有多余的命可以还他。

  谢逢已经为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可刚才他还推他,还灌注了七成的掌力,把对方都推撞在柱子上,咳了那么多血。

  也怨不得曼花长老瞪他,他确实太没心没肺。

  手指沿着墙壁慢慢下滑,墙壁上的石子颗粒磨的得手指微微生疼,他慢慢地将手指蜷缩在一起,紧接着,“砰”地一拳锤在墙壁上。

  直男什么的,踏马见鬼去吧。

  他死了这么多次,还踏马不能随心所欲,也太憋屈了!

  赵扬腾地站起,仰头望向压顶的乌云。

  他根本不想和谢逢一了百了。

  横竖他就这一条命了,老天想要就拿去。也不知还能活多久,他怎么开心怎么来,怎么开心怎么过!

  搅基也不是不行,让他在上面他就行!

  他风风火火地冲回凌云院中,气势汹汹地站在谢逢的屋门口,搓着手,开始——前后左右逡巡。

  待会见面,什么样的开场白会比较好?

  “I love you?”

  不行,谢逢肯定听不懂。

  “我考虑过了,我们在一起吧?”

  这也太没有诚意了。

  “请让我以后好好疼爱你吧?”

  不行,谢逢肯定接受不来日本文化。

  “这次换我来亲你,好吗?”

  这个似乎还行,毕竟前两次都是谢逢强亲的他,人都说事不过三,怎么着这次也该轮到他了。

  “可是赵公子在门外?”屋内传出谢逢略显沙哑的声音,隐约还夹杂着两声咳嗽。

  赵扬心一颤,“是……我。”嗫嗫嚅嚅回完,又愣了,刚才想好的词是什么来着?

  “何事?”

  大脑像是被胶水糊住一般,赵扬:“我……我刚才听叶先圻说,你为了救……我,中了金丝蛊虫之毒。”

  他轻轻将手搭在门扣上,听到里面传出一声叹息。

  “不碍事。你莫要放在心上。我百毒不侵,这点小毒伤不了我的。”里面的人顿了顿,又道:“而且,能换回你的命,我已很感激上苍。”

  那语气,仿似换血救他真是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大好事。

  赵扬心中一酸。

  门内骤然又是好几声猛烈的呛咳。

  这几声简直咳在了他的心窝上,他心头颤动,再也忍不住,大袖一挥,袖风“砰”地把门扫开,人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里屋。

  谢逢只着了件白色的内衫,半倚在床头,似乎正打算下床去,却被止不住的咳嗽绊住了腿脚。

  赵扬愣怔的几秒内,见那平日里清冷的眉眼此刻因着咳嗽略泛起氤氲的水光,带着雪山里融化的清泉的微光,见那一头顺滑垂下披散在肩的墨发,只在顶上用一只玉簪松松垮垮地插着,一如坠落凡间的深沉天河。

  赵扬灵台轰得一声,炸了。

  喉头一颤,他一溜烟蹿去了谢逢床边,爪子一伸扶住对方:“快躺下,你受伤了要好好休息。”顺带还用另一只爪子给对方掖好了被角。

  从被角里露出的一截手腕被白色的绷带紧紧缠绕。

  他目光在那里停顿片刻,抬眼见谢逢躺在床上愣愣看向他,他立刻回以温煦的微笑。

  别的不说,这笑容他还是很有自信的。当初选拔校草不投票给他的妹子,他只要这么对着她们一笑,就全部临阵倒戈投票给他了。

  果然,谢逢盯着他的双眼挪不开了。

  大约有好几秒,谢逢才将视线转去了床前案几那里,轻声道:“我不碍事,你……别难过,我……我喝了药,很快就会好了。”

  谢逢也会紧张结巴?

  真是新奇。

  他抹去眼角湿痕,死皮赖脸往对方床沿一坐,笑意盈盈端起床头的药碗:“来,我喂你喝。”

  他既已打定主意、下定决心要同眼前人双宿双飞,便也不再犹豫。

  “不必劳烦赵公子,还是我……”谢逢垂着眼,似乎又想要挣扎起身。

  “你我还客气什么,”赵扬按住对方,笑道:“以后,你喊我赵扬就好。别喊什么‘赵公子’了,太见外。”

  谢逢猛地抬起头,幽黑双瞳迎向他的双目。

  赵扬端着药碗的手刹那一抖,汤汁差点泼到床上。

  谢逢那射来的目光,真要他形容的话,就像是万里寒夜中,最耀眼夺目的那一颗星。

  作者有话要说:

  这真的是个齁甜不虐的甜文,为了不虐,我都把谢逢疼的那些正面描写给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