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赵扬走进了那洞内,白玉床发出的光却骤然变暗,只剩了莹润流泻的暖白光,堪堪照亮床前的那方石榻。

  赵扬已见惯不怪,他费力将谢逢拖到榻上,石壁上悬挂的那幅画让他心生好奇,他忍不住凑近了去瞧。

  那画上白虎竟然是用细细密密的白色兽毛粘成,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赵扬伸出指尖,轻轻触碰那些毛发,竟觉得那洁白毛发上似乎还带着温热的暖意。

  他轻轻摩挲片刻,刚要将手放下,背后却陡然掀起一股凛冽的寒风,寒风里还卷着冰碴,一股脑钻入他的后颈。

  赵扬骇然回头,更猛烈的风雪却迎头扑上,吹入眼里。他不得不将眼睛闭上,再睁开时,周围已经下起了漫天的鹅毛大雪。

  石室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灰蒙蒙的天空,模糊了山与天的交际线上,正下着纷纷扬扬的白雪。

  他竟然是在一座雪山之上!

  铺天盖地的雪蓦地静止,雪花尽皆漂浮在半空,仿佛瞬间失了所有重力,转瞬间又都消散不见,徒留已经淹到他膝盖的深厚积雪。

  阳光穿破乌云,洒下一地清冷的银光。

  赵扬正前方百米远处,遥遥伫立着一黑一白的两个人影,在苍茫天地间,他们似泥塑雕像般岿然不动,只有两人的衣角随着呼号的山风猎猎舞动。

  似乎是画中的那两人!

  仿佛被魔咒蛊惑了一般,赵扬吃力将脚从雪中拔出,再往前迈去,似乎想绕到前方去,看一看这两个人的正面。

  岂料刚走了两步,腾空却中出现了一团耀目闪烁的红光。那两人脚边的白虎倏地回转身,一双寒目射向他,似是发现了他的存在。

  下一秒,那只白虎便四肢发力朝他奔来,白色獠牙嵌入血口,胡须根根纤毫毕现。

  赵扬惶恐倒退数步,却被深深的积雪绊倒,摔入雪中。

  眼看巨兽已近在咫尺,血口大张就要咬上他脖颈,他惨叫一声,可那巨兽却在刹那之间碎于虚无。

  虚空之后,那遥遥伫立的二人仍是肩并肩远眺,似乎毫未察觉到身后的动静。

  赵扬深吸口气,惊魂甫定,远处却又传来轰隆隆的响声。

  那响声,似是从天边顺着山头滚过来,一阵紧似一阵地迫近,直到近在耳畔!

  赵扬惊疑中抬头,只见如海如涛的雪雾正以雷霆万钧之势呼啸着从山头压下来!

  卧槽!这样也能遇上雪崩?

  他这运气未免也太衰了点吧!

  眼见白雾已蒙住了双眼,预料中的灭顶之灾却并未如想象中的到来。赵扬身体陡得一轻,竟是下方山岩全部崩裂塌陷,他随着滚滚雪雾从空中深深、直直地坠落下去。

  他张口惊叫,却有水从四面八方层层涌来,呛了他满嘴冰水。

  惊惶四顾之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淹入了冰冷的河水之中,身如一叶扁舟,顺着湍急水流,浮浮沉沉,不知会被拖往何方。

  就在他感觉快要窒息而亡时,身侧又有暗流涌动,只听见哗啦的一声水响,他被人拎出了水面。

  终于又能呼吸了,他剧烈喘息地张口吸取满胸腔的新鲜空气。

  “你醒了?”

  谢逢脸色苍白,捂着胸口不住地咳嗽,衣领上还有触目惊心的斑斑血迹。

  谢逢一双眼紧紧盯着他,勉强靠扶住岩壁才能直立。

  “是你,救了我?”赵扬满面是水,茫然四顾。

  原来他还处在石室之中。白玉床的那一侧是方榻,这一侧竟然是沿着岩壁的深深水道,他刚才竟没发现。

  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赵扬看到谢逢咳得快喘不过气,不由心生歉疚,他急急去拍谢逢的背:“你怎么下了榻?”

  感受到谢逢恨恨瞪来的目光,赵扬自感理亏,蓦地反应过来,若不是为了救他,恐怕谢逢也不会离开榻上的……

  “你……刚才着了魔般……往这边走,我……怎么喊你……都没反应……把我……”谢逢似乎极疲累,倚着岩壁,话磕磕绊绊说到一半,又猛烈咳了起来。

  赵扬怎么觉着谢逢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是焦急和担心?

  怎么可能,赵扬甩甩头,谢逢肯定是嫌他不听话添乱。

  便是此时,身侧又是哗啦一声水响。

  两人惊惑扭头,只见刚才还平静的水面突然蓝光幽现,圈起一层层涟漪,一头冰晶铸就的巨狼霎那间从涟纹正中冲出水面。

  冰蓝的鬃毛缀在那半透明的身躯上,双目原本是眼睛的地方闪现两簇金色火焰,冰狼后爪蹬离水面,张开尖牙深嘴,迎面朝二人扑来。

  【命格酱,你说过我在洞里不会有危险,还作数吧?】赵扬抬头直视冰狼。

  【当然作数。本身这个副本就是特意为你开的。】命格酱笃定的声音遥遥传来。

  刚刚犯了错正歉疚的赵扬,本着将功赎罪的心情,张开湿漉漉的双臂挺身挡在了谢逢前面。

  毕竟开挂的金手指——不用……白不用!

  冰晶狼庞大的身躯近在脸侧,眸中的火光也映在了他的眼中,眼见要讲他一口吞下,却没想到高开低走,头一低做伏小状便扎进了赵扬的身体,瞬间就化成了一缕蓝烟消散不见。

  一股澎湃的气流窜进了赵扬的体内,在他的四肢百骸里乱窜,他毫不争气地头一歪就倒在了谢逢怀里。

  谢逢骇然的表情映在他的瞳孔中,满眼全是焦急和惊惧。

  半空命格酱声音又遥遥响起:【提示:已为贵方启动内力恢复进程,进度1%。】

  随着这声提示音,那无头苍蝇般乱窜的气流渐渐平息下来,缓缓归顺于一处,化为绵绵细流缓缓注入了他小腹丹田之内。

  不仅没有危险,还因而获得了内力。更重要的是,他还救了谢逢一命!以前的账也算是还清了!

  赵扬不由内心万分得意。

  然而这份得意还未能延续三秒,他们所处的那方岩体便遽然崩塌,他和谢逢转瞬沉入了深深潭底。

  擦,能不能别动不动就落水啊!他实在是不会水啊!

  赵扬槽还没吐完,脚底一硬,膝盖一弯,骤然触到一方冰冷坚硬的岩块,再睁眼,已然是跪在了地上。

  他打量四周,此地是一处约十丈长宽的宽阔山洞,他和谢逢正抱在一起跪在这山洞的正中央,这个山洞的一侧也有一汪深潭,潭水澹澹向外散发着幽白色水光。

  他们不是沉入潭底了吗?怎么又会突然出现在平地之上?

  难道,又是幻觉?

  山洞中冰寒刺骨,冷到极点。赵扬和谢逢刚被潭水浸湿的衣服都瞬间结成了冰,眉毛、睫毛、鬓发更是都覆了层厚厚的白霜。

  好在赵扬体内已有真气运行,丹田之内冉冉升起了一股热气,尚能勉力支撑。

  谢逢伸手揽住他,将他裹得极紧。赵扬被迫将头埋在谢逢胸前,只觉得这姿势像极了南极扎堆取暖的企鹅。

  他伸手想将谢逢推开,却听谢逢一声闷哼,这才想起谢逢还有伤在身,便再不敢乱动,只好言哄劝道:“我没事,你自己保暖要紧。”

  谢逢声音闷如蚊哼,想必早已是体力不支:“不……当年师叔便是被雪冻得……落下顽疾……再也好不了了。”

  师叔?赵扬回想半天,实在没想出这是个什么人物,想必又是某个被无良作者遗忘在角落的配角吧。

  赵扬好声哄道:“教主,我真的不要紧,你别再说了,保存体力。”

  谢逢虚弱又执拗地摇头:“我不碍事……”他急促地喘着气,双目定定望向赵扬,眼中似有汹涌的暗流,几乎要将人淹没,声音断断续续:“你……喊我……谢逢……好吗?”

  此情此景,赵扬实难拒绝,心道反正喊一声也不会少一块肉,才别别扭扭地张嘴喊了一声:“谢逢……”

  只是声音低如蚊蚋,难为谢逢能听见。

  谢逢似乎是满意了,继续将头埋在他的脖颈中,吐出的字音也越来越微弱:“当初的约定,我一直记在心里。你不认我,还想将玉佩还我,我心里确实是有埋怨……但是……你几次三番舍命救我,却也算是重义,到如今……我气也消了……”

  最后那几个字,仿佛出口便被冰寒空气冻住,几不可闻。

  赵扬心中五味杂陈,似有千蚁挠心。说到底,这赵铭之和谢逢约定了终生,却又去娶了别的女子,实属渣男一枚,这谢逢生气还真是气得有理由、气得应该。

  只不过,他是穿书来的啊。就算原身和谢逢有过承诺,但那是原身不是他啊!

  他只是赵扬,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不小心穿了进来,只想简简单单抱个大腿,保住小命而已。

  赵扬张了张嘴,想开口和谢逢说,就让往事随烟吧。人死诺消,赵铭之都死了你还要守着这个约定,是何苦呢。可想是这么想,心却像被揪住了一般。

  谢逢的鬓角发丝、眼眉睫毛上都粘满了雪粒,明明全身已被寒气侵袭,快失去意识,胳膊却将他箍得死紧。

  他嘴张了又张,终究还是没吐出半个字。

  算了,反正等出了崖以后,谢逢看见薛竟谦,也就立马移情别恋了,到时候哪里还会在乎和赵铭之的这点破约定呢。他又何苦在此时上赶着做恶人。

  箍住他的双臂突然松了,谢逢仿佛全身力气消失了一般,双臂缓缓滑挂在他身侧,脑袋一歪,靠在了他的肩上。

  赵扬反手抱住谢逢,这才发现对方的肩膀、背部皆是冰冷一片,一手捋过去,竟捋了满手冰碴。

  怎么办?赵扬感觉心坠坠得喘不过气。

  谢逢刚才被僧人一掌劈中,怕是受了相当严重的内伤,再这么冻下去,不消片刻,怕是直接可以被冻成个冰雕当摆件了。

  他死死抱住谢逢,内心又是焦急又是歉疚。毕竟这秘境对他来说毫无危险,可对谢逢来说却是危机重重。

  他伸出手探向谢逢鼻息,气息微弱得几近感受不到,仿佛谢逢马上就会命丧于此。

  不至于啊!怎么会这样?!

  不是说谢逢是最后要返回崖上、攻回总坛、夺取主角受的最大反派吗?

  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谢逢!谢逢!”

  赵扬说不清是惊恐、还是担心、亦或是万种情感杂糅在一起,总之此刻脑海里只剩了一个念头——谢逢不能死,万万不能死!

  空旷的山洞里,一声声、一句句的“谢逢”,一波一波地撞在岩壁上,再反弹回来,糅合成了诡异的混响,仿佛绝望的奏鸣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