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谢逢就不见了踪影。

  赵扬从床上爬起,发现石桌上不知何时摆放了一只竹筒,样貌颇似昨天他捡的那只。

  碧青竹面此刻还残留了点点水光,筒内半满的清水泛着莹润光泽。手拂上筒壁,还能感受到淡淡余温。

  不过,这个心状的图案是什么意思?

  他用手指抠了抠筒壁上,应该是谢逢刻出来心形凹痕,还有心形凹痕左下方,一个淡淡的点,百思不得其解。

  白日,赵扬在崖下遛弯时,颇有些心神不宁。待听得前方有咻咻的剑气声,这才发现自己竟神使鬼差又走到了竹林。

  虽说谢逢让他别再偷看,但现在对方正在练剑,他也不好这时候过去打招呼吧。

  如此一想,他便照例往熟悉的土坡后一躲,理直气壮伸长脖子往里瞧。

  持剑飞舞的谢逢,身姿矫健若游龙穿云,一把银光闪闪长剑带飞林间片片竹叶。

  赵扬看得两眼发直,直到谢逢一套剑法舞毕,宝剑入鞘,四周落叶纷扬落地后才恍然回神。

  正犹豫要不要溜走,视线一拐却看到一条披满绿鳞的蛇从溪涧后探出了头,那蜿蜒的身躯已经滑到了林间落叶上,正嘶嘶地往外吐着信子,迅速地朝着竹林游弋而来。

  赵扬紧紧地盯着。

  他在土坡后啊!这不长眼的蛇扭动去谢逢那里干啥?

  眼见那傻蛇快靠近谢逢身侧,“不好!”赵扬一个箭步窜了出去。

  说什么也不能重蹈上次神兽的覆辙,千万不能让这条蛇也命丧谢逢手下!

  赵扬张开双臂,飞扑而上,护在了懵懵懂懂的傻蛇正前方。

  眼角余光里是不远处谢逢震惊的神情。

  “啊?!”赵扬痛呼一声。

  那傻蛇受到惊吓,竟阿呜一口咬向他左手。

  赵扬又惊又惧又委屈,拼命甩动左手,然而蛇的毒獠已经死死咬在了虎口。

  “唰”得一声裂空之响,碧光乍现,一枚竹叶从身侧疾速射出,没入蛇头正中,蛇嘴獠牙一张,掉落地上缓缓蠕动。

  赵扬悲愤交加地倒在谢逢怀里。

  【命格酱,这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说神兽救命的吗!这蛇为什么还咬我?!】

  空中传来命格酱惊疑的声音:【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们好歹是……岂会看上一条小青蛇来当神兽?】

  你们好歹是什么……怎么他有种被内涵到的感觉……

  命格酱咳了一声,换上了安抚的语气:【总之,我方友情提示贵方:贵方所中蛇毒毒性不强,不会立刻夺去贵方性命,只会令贵方神智昏迷、身体麻木,若不医治,72小时后才会死亡。】

  命格酱的少年音刚落,赵扬就双眼一翻不省人事了。

  等到赵扬悠悠转醒时,已是漫漫深夜。

  朦胧中,似乎有个鬼影在石床边,正伸着尖爪窸窸窣窣地在他身下不知在摸索什么。

  “鬼啊!”赵扬寒毛直竖,缩到石壁边,抱头惊呼。

  “是我,”谢逢清冷的声音传来,“我见你似有梦魇,睡不安稳,便为你掖了兽皮。”

  赵扬在黑暗中眨了眨眼,将信将疑,蓦地想起武侠小说里都说武功高强之人夜间视物无碍,不禁心中惴惴,连忙爬睡了回去,朝着鬼影狗腿堆笑:“多谢谢大侠关心。”

  “你蛇毒初解,好好休息。”黑灯瞎火中,那身影一晃,回了壁缝。

  赵扬惊魂甫定,刚想翻个身,却听远远的,谢逢低沉的声音自石壁传来:“你的心意我都明了,等你身体养好,我会给你个交代。”

  他的心意?他的什么心意?

  想虎口救蛇的心意吗?这是想等他伤养好了再找他兴师问罪?

  赵扬翻了个身,这才感到左手虎口如火燎般灼痛,但那灼痛之上,又有一层冰凉舒爽之意,似乎伤口已经被人涂抹了清凉的药膏。他伸手去摸,发现虎口处已被人小心包扎好。

  管他谢逢要问什么罪呢,反正现下小命保住了,既然谢逢救了他一命,总不至于到时候再一剑把他砍死吧?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心安了些,和着兽皮继续睡觉了。

  第二日醒来已近正午,原先那放置在石桌上的竹筒竟被人加工过了——不光壁上被人新刻了图案,连锋利剑气削开的筒沿也被打磨圆滑。

  敢情谢逢半夜不睡觉,在这儿练刀工呢。

  只是这刻的图案……赵扬拧眉凝视了那三条细长的圆柱体,总觉得似成相识……

  啊!难道是蛇?一条碎成了三段的蛇?旁边这些点点是血溅当场?

  天啊,教主杀了蛇还不够,还要刻出来意淫?

  大事不妙,这一定是给自己的警告——让自己小心如此蛇一般被“碎尸万段”。

  不怪乎赵扬这么想,实在是原作中教主暴戾狠毒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无事救他命,非奸即盗啊!

  赵扬正在叹第十遍气时,杜胥钻入了洞中。

  杜胥一双眼刚打量到他身上,就立即瞥了开去。

  “杜大侠?来,我正好找你聊聊。”赵扬赶忙黏了上去。

  “聊什么?”杜胥眼神闪闪躲躲。

  “你们教主可是有什么嗜好……譬如说,杀蛇如麻?”

  杜胥:“?”

  “没有这种……嗜好。”杜胥怔了怔,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他,“我从未见教主如此神色慌张过,火急火燎地把你抱回来,二话不说就给你清洗伤口,还用上了圣教最好的清创治毒之药,如果不是教主说你……”他顿了一下,又道,“我真要怀疑教主是不是真的看上你了。”

  赵扬:“?”

  “教主说我什么?”

  “没什么。”杜胥低头,继续收拾石桌。

  “……”老兄,话说一半,就跟上厕所只上一半一般,你不觉得憋得慌吗?

  他正想再问,却听到杜胥“咦”了一声,他探头看去,原来杜胥是发现了桌上那竹筒。

  赵扬赶紧将头凑过来:“我正好奇,教主这刻的可是断成三截的蛇?”

  “怎么会?”杜胥一脸鄙夷,“这分明是三根青竹。”

  “青竹?”

  赵扬伸手将竹筒抓来,定睛细看,若说这是玉佩上那三株青竹,倒也未尝不可……

  只是……这教主画画的水平……是幼儿园毕业的吗?

  杜胥将洞内打扫收拾完毕,驮赵扬下了崖。

  崖底已架起烤架,香气阵阵窜入鼻中。

  赵扬定睛一看,那叉在树枝上状似鸭脖还滋滋冒着热气的,可不就是昨日那小青蛇?!

  顿时兔死狐悲的悲凉沁入心间。

  幽幽深谷,赵扬和杜胥沉默地坐在篝火边,耳边飞虫嗡嗡,两人各怀心事。

  “昨日,是你们救了我?”赵扬率先打破了静寂。

  “是教主。你要谢还是谢我们教主吧。”话聊死,又陷入一片沉寂。

  “教主到底……说我什么呀?”赵扬语气尽量平缓,以凸显拉家常的亲切感。

  杜胥又是欲言又止的表情:“……没什么。”

  “……”

  “杜大侠,您跟我直说没事的,我又不会告诉别人。”

  这可是大反派对自己评价的第一手资料,怎么也得问出来。

  “教主说……”杜胥拧眉一叹,“说你是武林盟主赵铭之。”

  赵扬傻眼,他藏着掖着的身份早就穿帮了?!那为什么谢逢没有弄死他?!

  新婚之夜,明明派了一众黑衣人杀他啊!

  “教主说因你是武林盟主,他必须得救你,不能让你死了,否则我们圣教就成背黑锅的了。”

  背黑锅?赵扬闻之愕然。

  “可是不对啊,不是你们要杀武林盟主吗?不是都说赵老庄主和赵少庄主都是你们害死的吗?”赵扬忍不住问道,丝毫没注意到作为赵少庄主这么询问有多么奇怪。

  “怎么可能!”杜胥白他一眼,“我们圣教与天鸣山庄无冤无仇,为何要害赵老盟主。都是有人在背后陷害。再看你,教主救你这么多次,你竟然还认为他是想害你!”

  “可是,当日劫我的那群人明明说他们是魔教中人。”

  杜胥嗤道:“我们圣教中人从不自称魔教。”

  好像有点道理……

  被骂的赵扬呵呵笑了一声,长长吁出一口气。

  若按杜胥所说,纵使他身份被识破,但若不是魔教害他,那现下他的小命暂时还是稳的。

  “不过其实是荀护法传信过来告知我们的。大婚被掳的就是武林盟主。说实在的,我也没想到,武林盟主是你这样的。”

  赵扬挤出一丝微笑:“过奖,过奖……”

  杜胥还在戳刀:“堂堂武林盟主竟这般吊儿郎当、不学无术,哪像我们教主深居简出,一心习武练功。”

  赵扬小命保住,心情正好,不与他计较,只呵呵笑道:“难道你们教主不会闲来无事,下山强抢个民女什么的吗?”

  “你都是从哪听来的。”杜胥大义凛然瞪他,“我们教主从不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更何况……”杜胥的话突然顿住,“总之,我们梅英圣教教训是:惩恶扬善、弘扬大义、扶助弱小,听到没,决不欺凌弱小!明白了吗!”

  “明白。”赵扬点头如捣蒜。

  一个魔教起这种教义真的没问题吗?

  “那……你们教主有没有什么喜好?或者是忌讳?”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赵公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杜胥一脸戒备神色。

  赵扬挥走杜胥耳边一只上下乱窜的蚊蝇,讨好地笑道:“我这不是怕不小心惹恼了教主嘛。”

  杜胥双指一捏,方才在篝火前胡乱扑腾的飞虫便悄没了声息。“教主从不滥杀无辜。”

  赵扬看着杜胥指尖的一抹黑,喉间一涩:“我明白了,杜大侠说的是。”

  肉滋滋地响着,杜胥又伸手捏死数只飞虫,扭头朝赵扬抱怨道:“这些蚊蝇也忒讨厌了。我们玉圣峰上就没有,不知清净多少。”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内涵我?

  作为毫无武功的废柴,赵扬勉强挂上一个微笑:“在下自知如这蚍蜉蝼蚁,定当谨言慎行,绝不扰圣教清净……”话没说完,却见杜胥突然盯着自己:“嘘——”

  杜胥一脸纠结之色,低声道:“其实我不是多嘴之人,毕竟此事牵涉到教主。但我思前想后,能问问的也只有你了。”

  教主的八卦?赵扬登时竖起耳朵:“杜大侠放心,我也不是多嘴之人,决不会说出去。”

  杜胥点点头:“有件事,我听荀护法说过。”

  “什么事?”

  杜胥神色虽是犹豫,最终还是贴着赵扬耳朵说道:“我听荀护法说,教主少年时,先教主曾经将一枚青竹玉佩交予教主手上,说是以后遇到心仪女子可赠之作为定情信物。”

  “青竹……玉佩?”赵扬如遭五雷轰顶,声音发颤。

  “嘘,你这么大声干什么!小声点啊。”杜胥四下看看,又道:“据荀护法说,教主曾落难碧龙雪山,性命岌岌可危,幸得一少侠相救,这才虎口脱险,遂将玉佩赠与对方,私定终生。”

  “少侠?私定终生?”

  “唉,是啊,我也没想到。”杜胥长长叹了口气,“对了,那青竹,就是教主刻在竹筒上的那样。我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教主也该忘了,谁知,竟还记着呢。”

  “你确定是……少侠?”赵扬颤抖着手拢了拢领口,把玉佩藏得更深了一些。

  “确定啊。起初我也不敢相信,但后来……唉,我竟然在教主屋内暗格中发现了那种书。”杜胥连声哀叹,“当然了,我是打扫房间时不小心触发了机关才发现的,绝无有意偷窥。那书从墙里掉了出来,我拾起一看,你猜叫什么?”

  “叫什么?”赵扬还有点恍惚。

  “叫——寒花宝典。”

  “寒花宝典?”这跟葵花宝典有什么关系?

  “嘘——你小声点。本来我以为就是本普通的武功秘籍,拾起来想放回去,但……”

  “绝不是有意偷窥”——赵扬心里了然接道。

  “书页正好是摊开的,我就看了一眼,你猜怎么着?那书竟然是……竟然画的是……龙阳十八式!”杜胥一脸老母亲心痛的表情。

  “龙阳十八式?”

  “嘘!小声点啊。我跟你说,那书角都被翻烂了。”杜胥痛心疾首,“其实教主正当青壮年,看些……也正常!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本文体裁竟然是纯爱?还是没想到一向高冷的教主居然看小黄书?

  赵扬抬头望天,天空中只有一线寡淡的青空。

  “赵公子,明人不说暗话,早先我下山走动时,听闻你……”杜胥咬了咬牙,“听闻你一心恋慕薛家公子,是有断袖癖好……我想问问,这断袖……还有的治吗?”

  擦,不是聊教主的八卦聊得好好的吗!骤然把瓜吃到他身上是怎么回事?!他又不是断袖,他怎么知道!他只是一个无辜的可怜的穿越者罢了!

  赵扬为难地望着杜胥期待的眼神,回想了下书中情节,选择了沉默不语。

  “唉,想来必是不易了。赵公子也莫要放在心上,只是定要答应我,不可乱说。”嗒的一声,杜胥又并指夹死赵扬鼻尖的一只飞虫。

  “一定。”赵扬眼观鼻尖,斗鸡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