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不见浮游【完结番外】>第92章 P—强人所难

  2017年11月7日,小雪。立冬,倒计时49天。

  昨夜落了小雪,经过一晚上都没有停歇的意思,今早依旧在下,所以几个小时过去,地面上已经覆了一层。

  游云寺外,一位小僧戴着手套缠了围巾,拿着个巨大的扫帚扫雪,他很是漫不经心的。

  因为下雪,山路难走,这也就意味着今日不会有多少游客,他只需要在早饭前完成任务就好了。可谁知,他竟真的听到了前方道路上传来了“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小僧抬头一瞧,才不过早上六点钟,一个高挑俊朗的人就上了山。

  他剑眉星目,肩宽窄腰,身形颀长,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因为一路上山,所以呼吸比较沉重,吐出来的气息皆化为了白汽。

  是了,今年绍河的天气确实比较反常,竟然才十一月初就下了雪,这在往年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毕竟绍河是南方。

  解听免将双手从口袋里伸出来,即便如此他的手还是冻红了,他先搓了搓,后为表诚意,朝小僧行了个佛门礼,问道:“请问,贵寺现在可以接待香客了吗?”

  其实不可以。现在正是全寺早课的时间,需等到结束后才能迎客,但这也就意味着,解听免还要在天寒地冻的雪外站一个小时。

  小僧:“还没有,施主怎么来得这么早?”

  解听免黑眸沉沉,是清醒却也是无济于事的沉沦,但无论是哪个,都能看清他眼底的认真与虔诚:“我想来跪佛,我想……求一人平安。”

  小僧一愣。

  跪佛?这个说法倒是闻所未闻,所以得是多么绝望和无能为力才会想来乞求神佛的啊。

  小僧于心不忍了,决定擅自做主:“虽然还没开门,不过施主可以先进来。”

  解听免露出浅浅一笑:“多谢。”

  小僧推开寺门,引领解听免进入,问道:“施主今天为何这么早就来敝寺了?”

  解听免道:“我打算今天将贵寺的所有佛像全部一一参拜了,并且还想在古树上挂一条自己的祈愿。”

  “全部参拜?”小僧震惊,“敝寺的佛像何其多,这恐怕所需的时间会很长。”

  “没事,”解听免不甚在意,“我今天特地请了假的,而且这么一大早就出门了,就是为了此事。”

  小僧双掌合并,也对解听免行了个佛门礼,道:“施主心诚,您的祈愿佛祖一定会听见的。”

  解听免却并没有笑意:“……但愿如此。”

  既然是要在阎王手里抢人,那自然要心诚,所以解听免没有用垫子,他舍了它,用脆弱的额头叩坚硬的地面,每一道声音皆是沉闷钝钝的,以疼痛来哀求神佛的慈悲与怜悯。

  解听免不知道他跪了多久,因为不停的叩首让他有点头晕目眩,但更多的还是疼痛,可他并不觉得累,依旧在每一个拜下去的同时心中默念祷告——把徐邀还给我,好不好?

  而在最后的参拜磕下去的那一刻,寺内传出了一道浑雄发溃的梵梵钟音,解听免颤巍巍地直起了身子,循声望过去。

  这么巧的话,是不是就是个好预兆啊?徐邀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方才那道钟声,不就是佛祖听到我的恳求对我作出的应答吗?

  毫无预兆的,解听免骤然就酸了鼻、哽了喉,无尽的哀痛如冰冷的海水卷入他的肺中,篡了他的呼吸,夺了他的性命,让他饱受眼睁睁目睹爱人会逝去的大恸。

  解听免听到了眼泪滑落最后砸在他手腕上佛珠的声响,这是他不渡、不归、不醒、不劫的障。

  他行至古树的时候,树旁的桌子上甚至已经摆放好了一条红绸,应该是有人已经为他准备好了。

  桌面上还有寺庙专门为祈愿者特制的笔,这种笔可以在红绸上留下字迹,并且很难褪色。

  解听免特地将手捂暖了才开始下笔,否则写出来的字就是歪斜的,那未免显得心不诚。

  写完之后将笔放下,一位小僧走上前,说:“施主交给我吧,我去替施主挂上去。”

  解听免握着红绸的手微微避让,道:“我可以自己挂上去吗?”

  小僧一愣,看清了解听免眸中的诚恳与真挚,微微一笑:“可以,但施主要小心,天寒,树梢上也有积雪,当心摔下。”

  “谢谢,我会小心的。”

  小僧搬来了梯子,解听免将红绸收进袋中,双手握住梯子的两边,慢慢爬上了枝梢。

  他坐在了树干上,将红绸系在了离他最近的一根树枝上,随着他的举动,积了一晚上的雪从树上簌簌而落,砸了他一身。

  解听免从树上慢慢爬下来,落于地面的同时,连忙拍了拍身上的雪粒。

  他走之前还特地给游云寺添了一笔香油钱,这才回到了医院。不过在去往病房前,解听免买了块创可贴盖住了额头上的血印,他不想让徐邀担心,更不想让徐邀知道他做的事。

  静悄悄地打开房门,屋内一片暗黑。

  虽然已经天明了,但是因为下雪,所以即便是屋外那也是不明亮的,天色阴沉得仿佛是要压下来,就更不用说还拉了窗帘的屋内了。

  解听免现在可以做到几乎不发出任何动静地靠近一个人,这对他来说已经是驾轻就熟的事情了,所以他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徐邀根本没有被吵醒,还在熟睡中。

  但其实准确来说,是在昏迷之中。

  徐邀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两个月前,医生曾隐晦地暗示了解听免,但他还是一下子就听懂了。

  骨髓没有找到,一直都没有找到匹配的。

  其实有寻到比较合适的,可是骨髓移植手术,术后有较为明显的排斥反应,所以配型需要六个点都对上,因此就还没有找到六个点都对上的骨髓。

  但即便现在寻到也来不及了,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了。徐邀现在是非常严重的晚期,一天处于昏睡的时间非常长,即便醒了也没什么力气,完全是在吊着一口气。

  解听免看着日益憔悴的徐邀,心如刀绞,虽然已经知道结果了,但他还是不肯放弃,选择了自欺欺人——只要徐邀还活着,他就永远不会放弃,徐邀就一定还有机会得救。

  医院里有穆惠安的人,所以她也了解徐邀的现状,因此这段时间解听免几乎天天都来医院她也未再劝阻过了,反正也没几天了,那就好聚好散吧,也算是有始有终。

  世间真的有太多事,非人力所能及。

  万事万般皆是求不得。

  他们都只是卑微渺小的普通人。

  解听免呆坐着,就静静地听着他的呼吸声,即使真的很浅,但只要能听得到就行。他听着这呼吸声,就会确认徐邀还活着,那他就会安心不少。

  一个小时过去,徐邀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解听免便打算做会儿习题,不过在他起身之前先替徐邀将被子掖好,并把翻身中露出来的胳膊塞回被子里。

  解听免手倏尔一顿,盯着徐邀手臂上的青青紫紫。因为打了太多针了,徐邀胳膊上的针眼几乎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扎得解听免眼睛痛。

  他眉目低垂,轻轻地将被子盖好,随后换了张椅子坐着,将习题卷拿出来瘫在桌面上。

  屋内很暗,几乎看不清字,不过没关系,他竭力去辨认就好了,反正也不要求速度。

  他不知道写了多久,直到夜幕降临,屋内完全陷入了黑暗,解听免再也无法用肉眼去识字了,才终于发现居然已经六点了。

  他出了趟门,吃了个晚饭就回来了,落座后将手机的手电筒打开,就着这一小束光亮继续写字。

  徐邀动作很轻地翻了个身,终于醒来了。

  他睁开眼睛,感到身侧有道浅浅的白光,他循光看过去,就瞧见解听免一手执着个手机,一手握着笔,正拧着眉刷题。

  徐邀痴痴地注视了良久,内心感叹一句真帅气啊,这人还是那么好看,只可惜,他怕是要见不了几次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头,徐邀不由得就难过了起来,悲恸席卷至四肢百骸,他张了张口,音线虚弱又喑哑:“……听免。”

  解听免仿佛一下子就被惊醒了,他立刻丢下笔,大步流星来到他身旁,坐在了床沿上,并打开了昏黄的台灯,握住了徐邀滚烫的双手,他又在发烧了。

  解听免抿紧了唇角,启唇:“我在。”

  “你额头怎么了?为什么贴了创可贴?”徐邀问道。

  解听免开口:“没多大事,就是弯腰起来的时候不小心撞到桌角了,破了点皮。”

  “没事就好。”徐邀凝视着解听免,盯得目不转睛,直到眼眸酸涩才缓慢地眨了一下来缓解。

  气氛有点低沉压抑,解听免正要说话来打破死寂就听见徐邀又轻又低地说:“你身上的味道……好浓。”

  解听免愣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脱口而出:“什么味道?”

  不过话音刚落他就恍然明白了,只是为时已晚。果不其然,他看见徐邀抿了一下唇,眉头微皱,似是在犹豫该如何开口,几秒后,他道:“……檀香味。”

  话毕,徐邀又补充了一句,而这一句话,就将解听免本就摇摇欲坠的体面彻底给撕裂了:“不是今天突然有的,早就几个月之前你身上的味道就变了……所以你这几个月做了什么?”

  “你不是……”徐邀垂了眼睑,目光落在了解听免的手腕处,“从来不信佛教的吗?”

  解听免的面色登时煞白,只余被揭穿的难堪。

  因此,好不容易划破的沉默继续蔓延,良久,徐邀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从解听免口中得到答案了,他刚疲惫地闭上眼睛,解听免就张了口:“我……我以前确实不信,但是最近这段时间……我……”

  “我……不得不信。”

  人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无能为力,倘若不是无力回天,谁会去求助神佛呢?

  如果不是现实所迫,谁又会把唯一的希望寄托于神明呢?

  徐邀眼睫倏地一颤,呼吸蓦然就有点沉重,他好像有些喘不上气。

  他哑巴了半晌,只能笨拙地转移话题:“你今天一直在医院陪着我?”

  “……嗯,”解听免顿了顿,还是选择隐瞒他今日去了一趟游云寺的事情,“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吗,我想和你一起过,所以一直在医院等你醒来。”

  徐邀闻言,神色镀上了几分焦急:“几点了?”

  解听免按了一下徐邀放在枕边的手机,道:“十一点半了。”

  “还好,还来得及,”徐邀将悲痛狠狠压下去,竭尽全力扯出一个笑容,“解听免,祝你生日快乐。”

  这句祝福,徐邀做了很多心理建设才说出口的。

  他本不想自揭伤口,毕竟这个日子还是孟疏元的忌日,但是他怕自己不说出口,就再也没机会了。

  明年解听免的生日,他是肯定会缺席的,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再留有遗憾了,好好度过这最后一个生日吧,毕竟……他担心都坚持不到自己生日的那一天。

  解听免的眼圈红了,沉默了少顷,也对徐邀露出了一个微笑:“嗯,生日快乐。”

  “听免……”徐邀面色苍白憔悴,手指微动,算是回握,“抱歉啊,我没有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解听免的喉咙仿佛是被哽噎住了,喉结滑动,吞咽了好几下,总算将呜咽褪了回去,这才能说出完整的话来:“没关系,我不想要那些物质,不过都是些身外之物,不重要。”

  “也是啊,”徐邀轻笑,“你又不会缺这些,怎么会稀罕我送给你的那些不太值钱的玩意。”

  解听免摇头摇得非常费劲,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要你送的我都喜欢。”

  他弯起了眉梢,泪眼朦胧,哄道:“不过我也确实想好了一个礼物,徐邀,你送给我吧。”

  徐邀也笑了笑:“好啊,如果我能做到,就一定送给你。”

  “你活下来吧,”解听免的泪水滑落,悬于鼻尖,他是笑着道出的,但神情是匿不住哀痛,“这是我最想要的生日礼物。”

  徐邀的笑意渐渐收拢了,他淡漠地盯着解听免,亲眼看着他的神色从痛苦化为了悲切,再至乞求。

  这种卑微又可怜的姿态,徐邀从未在解听免的身上见过,他不介意最后再欺骗解听免一次,虽然,双方都心知肚明这肯定是一个谎言。

  “好,”徐邀缓缓开口,“这个生日礼物,听免,我送给你了。”

  此话一出口,解听免仿佛就是得到了什么保证似的,总算是喜笑颜开了:“我收到了,徐邀,你要说话算数。”

  “……我会的。”

  虽然,这真的太强人所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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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年12月25日,暴雪。圣诞节,倒计时……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