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不见浮游【完结番外】>第84章 P—自投罗网

  “是徐邀,患者患了白血病。”

  肌理是冰凉的,骨头缝也透着一股寒意,就连心脏似乎都不跳动了,散发着冰冷又死亡的气息。

  他好像失去了五感,世界变得灰白暗淡,万物轰然倒塌,而这一切的变化,只需在短短的瞬息之间。

  解听免完全没有意识自己是如何听完医生的那一番话的,而自己又是如何机械般地回答,以及如何步履沉缓地离开办公室,他都完全记不得了。

  等他倏地笼神,还是因为走到徐邀所在的病房时,发现病床上居然空空如也,他猛地就想起来之前那个医生提醒过他的一句话——“而且还得看好他,以防……他做傻事。”

  解听免僵硬的血液顿时鲜活流动起来,他拔腿就跑,在走廊上拦了无数个人,向他们描述着徐邀的样子,可就是没有一个人看见过他。

  终于在楼梯口附近,一个女士说道:“一个浑身是血的小伙子对不对?个子大概一米八,是不是?”

  解听免大喜,连连点头:“是是是,就是他,你看见过他吗?”

  “我有印象,毕竟他浑身的血实在太醒目了,我好像看见他往厕所的方向走了。”

  解听免匆匆忙忙地丢下道谢就疾速赶往了厕所。

  医院的瓷砖地板很滑,尤其是厕所附近,解听免一路奔跑过来,急急刹住脚步时还差点因为惯性跌倒,连忙扶住了墙壁,往里面冲了进去。

  这家医院讲究隐蔽性,所以即便是男厕,也装修成一间间的隔间。

  解听免拉开每一间,能成功打开的自然是空的,而不能打开的几个皆引起了里面之人的谩骂与谴责,终于,他停在了靠窗的那一间。

  他握住把手,狠狠朝外一拉,果不其然,没有打开,门被锁住了,而且,身在其中之人却一言不发。解听免立刻就得以断定,徐邀就在里面!

  他不知道徐邀是什么时候醒的,又是什么时候得知了孟疏元已死的消息。有可能是他在手术室门口与医生交谈的时候,也有可能是他去往办公室的时候,但无论是哪一个,都改变不了他已经得知了一切,也同样改变不了他现在也要寻死去阴曹地府找孟疏元的决定!

  他不允许,他不允许!

  解听免一脚狠狠地踹在了门把手上,没有吝惜一丝一毫的气力,顿时门陡然颤抖,居然还在簌簌掉落着木屑,于是解听免又是一脚踹了上去!

  巨大的动静瞬间就将身处在厕所的其他几人吓到了,他们连忙解决完走出来,要去拦解听免:“你干什么呢?你还有没有点素质?你……”

  解听免怒目而斥,喝道:“快去叫人,医生、护士、保安都行,里面有人要自杀!”

  所有人一愣,又见解听免一脚重重地踢了上去,而把手终于不堪重负,开始有了松动的迹象!

  众人一看这声势浩大的一幕,便知做不了假,赶紧跑出去叫人了,在走廊里大声嚷嚷。

  于是很快就有纷沓而至的脚步声往厕所赶过来,甚至还能听到有护士在呐喊:“镇定剂!快带上镇定剂!”

  在众人抵达的前一刻,门锁总算承受不住解听免的怒火与焦急,轰然掉落。

  紧接着,一扇小门也被解听免粗鲁暴躁地推开,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瘫坐在地上的徐邀已经将不知道从哪里搜刮出来的水果刀抵在了手腕上,并且在电光火石之间顷刻就划开了手腕!

  顿时,血液迸射!

  解听免吓得心脏骤停,一把夺下徐邀手中攥紧的水果刀,再狠狠地扔到地上,曲下腰抄起他的腿弯,将其打横抱起,嘴角绷紧,面色苍白,音线战栗但出奇的稳重:“快!医生!”

  一群人蜂拥而至,顿时逼仄的厕所霎时就兵荒马乱了起来,医生们大喊大叫着什么,又从解听免的手中接过了徐邀,将他抬到了急救床上,送入了手术室。

  解听免手上还有混乱中沾上的徐邀的鲜血,他垂下头看向自己血淋淋的双手,手指摩挲,还能感觉到粘稠又温热的血液。

  于这一刻,他再也坚持不住了,猛然瘫软在地,眼泪溘然流淌!

  孟疏元毕竟不是他的亲人,只是因为他是徐邀的母亲,所以他爱屋及乌地对她的死亡感觉到悲痛与无法接受。可是,这都是有限的,毕竟他还能强撑着自己。

  而在亲眼目睹徐邀将刀锋划下、腥红的血水涌现的那刻,以及他面色惨白地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他终于能感同身受徐邀之前在门外的心情了。

  他根本不能接受这一切。

  只是头脑中稍微出现“徐邀可能会死”的形似念头,他就心如刀绞,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昏聩阴暗之中,他也想跟着一起陨落。

  解听免手指颤抖,哆哆嗦嗦地扶着墙壁站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盯着双手的鲜血看了多久,直到手术室的门打开了,脚步声逐渐朝他靠近,才倏地将他从地狱边缘拉回了人间。

  医生说:“还好,真是走运。病人应该情急之下下意识使用了习惯手,也就是右手。而他的右手还在骨折,所以即便能握住刀,力气也极其有限,因此只割开了表层的皮肤,并没有伤及大动脉,现在已经缝合好了。”

  解听免遽然松了一口气。

  没过多久,徐邀就被推出来了,他双目紧闭,眼角还有泪水,已然昏迷过去了。

  解听免从未见过他这么憔悴脆弱过,仿佛就是一个瓷器,不经摔、不能碰,只能远远地注视着,只要一靠近,就有可能会导致他的身陨。

  他坐在病床边,沉默地注视着徐邀,直到目光逐渐失焦才渐渐收回视线。少顷,他缓慢又沉重地抬起刚洗干净的双手,将脸埋进冰凉的手掌中,以此来掩盖他的惶然与崩溃。

  他从未遭受过如此崩溃的打击。

  今天可是他的生日啊,他期待了好久好久的生日,他规划了很多,什么都考虑到了,就担心出什么意外,可这种意外,根本不在他的策划内。

  孟疏元跳楼去世、徐邀患了白血病、徐邀要自杀,这无论哪一个,都足以毁灭一个人。

  解听免和他们两人都没有血缘关系,仿佛是最遥远的陌生人,但因为面前昏睡的人是他的男朋友,所以这些关联蓦然紧密了起来,独留唯一清醒的他,承受着一个个噩耗。

  他消化不了,也根本没办法消化,他从来没有一刻希望过这只是他做的一场最恐怖的噩梦,只要醒来了就没事了。

  他还可以坐在床上,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赶往学校,在楼梯口与徐邀巧合相遇,不经意地交换一下暧昧隐秘的眼神,再偷着乐回到班级,暗暗尝着喜悦,能高兴一个上午,而且中午还能见面,于是再欣喜一个下午,那么一整天都是开心的。

  可是,这些都是他的臆想,是他的自欺欺人。这不是梦魇,是真实、是现实、是他的亲眼目睹。

  解听免深吸一口气,并把浑浊的气息徐徐吐出来,后放下胳膊,将视线落在了徐邀重新包扎过的右手上,又转动眼珠,望向了他被裹了一层层白纱的左手腕,以及脸颊上到现在都还没有消退的红痕。

  他不由得苦笑一声,喃喃道:“小傻子,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惨,真是心疼死我了。”

  解听免抽了几张餐纸巾,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又去了一趟厕所,重新洗了把脸。虽然红红的眼圈还是彰显着他之前的失态与崩溃,但也没什么好顾及的了,他走下楼梯,先去缴费。

  两场手术费下来可不便宜,解听免虽然打工赚得不多,不过好在以前的积蓄不少,只是这些钱再多,也根本填不了徐邀治病的钱。

  他现在总算想通了徐邀上个学期的各种反常,以及为何他在手术室门口说出“是他害死了孟疏元”这样的话来了。

  解听免回到病房,凝视了徐邀片刻,缓缓弯下腰,在他的干涩苍白的嘴角上浅浅啄了一下。

  刚直起身没多久,先前告诉他徐邀患病的医生就过来了,他面色沉重又严肃,对解听免低声说道:“你过来一下。”

  才隔了不到两个小时,解听免又回到了这间办公室,医生扶了一下眼镜,道:“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解听免已经知道面前这位医生是徐邀的主治医生了,他放在桌面十指交叠的手骤然瑟缩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道:“您说。”

  “患者现在的心理状态你也看见了,是非常的不好,”医生瞧见对方缓缓缩紧了双手,顿了一下,继续说,“如果开导起到了作用,能劝他不要做傻事的话,那自然最好。但是,即便如此,这重大的内心创伤,不是短时间内可以修补好的,说句实话,应该是要以年为单位来计算的,可是……”

  解听免忽而弯下了脊背,发出了紊乱又沉重的呼吸声,医生说不下去了。

  医生的未竟之语虽然未道尽,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徐邀即便放弃了自杀,选择乖乖治病,但是因为内心郁结,生存的意志不强,会导致他的病情日益加重,只怕……很难有好转。

  解听免狠狠一闭眼,将酸涩与哽咽悉数吞下,他眼眶的红色又深了一层,极其缓慢地直起腰背,艰涩道:“如果……如果能找到匹配的骨髓,那救治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个……”医生停顿了一下,面露为难,“患者现在还没到晚期,那救治的可能性还是有的,但是他的心理状态非常不好,所以找到骨髓要趁早。否则,以他的精神与身体状况,倘若拖得时间长了,那即便是寻到骨髓了,也不一定会有用了。”

  “好的,我明白了,多谢。”解听免站起来,同时,一直摇摇欲坠的内心终于尘埃落地了下来,仅在这三言两语之中,他就已经做好了一个决定。

  解听免走出办公室,来到了安静的楼梯间,掏出手机,也不顾及现在是深夜,直接给裴些拨了个电话。

  对方很明显还在睡觉,第一个电话根本没有接通,于是解听免又打了第二个,这次快要结束的时候总算有人接了。

  “解听免!你能不能注意一下时间?这都十二点了!有什么紧急的事情非要现在说?明天在学校不能……”

  “裴些!”解听免不愿和他扯皮废话,言简意赅道,“只言片语说不清楚,我有空了再向你解释,你现在听好了,我只重复一遍。”

  裴些霍然就清醒了,他难得听见解听免用这种严肃的语气说话,赶紧坐起来,内心也开始慌乱:“好,你说。”

  “徐邀得了白血病,而且,今天他妈妈还跳楼了,几个小时前刚去世,”解听免拧眉,一呼一吸间仿佛是隆冬的冰霜,“徐邀刚刚自杀未果,已经救下来了,但我临时有事得出门一趟,我放心不下他,你立刻来一趟医院帮我看着他,拜托了。”

  “什么?!”短短两个字完全不能囊括裴些的惊骇愕然,这信息量也未免过于庞大。

  他一骨碌滚下了床,手足无措地开始穿衣服,并不忘对电话嘶喊道:“我现在就过去,你等我一会儿。”

  裴些还想再询问些什么,但是解听免已经将电话挂了,他只好将内心的惊慌全部压下去,套好衣服穿上鞋就奔往了医院。

  半个小时后,裴些气喘吁吁地爬上了楼,解听免从病房中走出来,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地说:“徐邀就交给你了,拦不住他就按铃叫医生,会有护士给他打镇定剂的,你可千万别让他出事了,否则……”

  他遽然回头,裴些朝他看过去,被他眼底的肃杀与森寒吓到了,立刻拍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吧,徐邀也是我朋友,我的担心并不比你少,我会看好他的。”

  解听免收起他阴鸷的神色,双手揣进兜里,风卷起,扬起了他风衣的两角,阔步离开了医院。

  ——

  “咚咚咚。”

  “咚咚咚。”

  不断有敲门声响起,而屋内的人早就睡了,还是赵姐睡眠浅,醒了过来,她看了一眼电子显示屏,发现竟然是解听免!

  虽然她私心很想把解听免放进来,但她不是主人,并不敢,只好壮起胆子上楼敲响了穆惠安与解晖的房门。

  半分钟后,解晖被吵醒导致的沙哑声音响起:“谁啊?”

  赵姐道:“是我。”

  穆惠安也醒了,问:“怎么了?”

  “是少……”赵姐赶紧改口,因为自从解听免与家里断绝关系之后,穆惠安不允许任何一人称呼解听免为少爷了,“是解听免,他回来了,现在就站在门外,我要不要放他进来?”

  解晖顿时就清醒了,猛然坐起来,掀开被子就要踏上拖鞋。

  这时,穆惠安握住了他的手腕,拔高了嗓门,对门外的赵姐说道:“先别放他进来,在门外晾一会儿。”

  赵姐不敢不从,只能下楼等待穆惠安的指示了。

  解晖皱眉,压低声音吼道:“你这是干什么?他既然主动愿意回来了,那不就说明了他的态度?他现在愿意和那小子分手,与家里复合关系,这不是如了你的意吗,你不让他进来干什么?”

  “哼,我不知道吗?要你提醒我。”穆惠安嗤了一声,她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拖鞋走到衣柜前,竟然还漫不经心地挑起了衣服。

  “我的儿子我还不了解吗,他哪里是肯主动回来的,明明就是逼不得已回来的,所以既然有条件要交换,那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上,不晾一晾他,杀杀他的气焰,你以为能击碎他的傲骨?”

  解晖没有穆惠安这一天到晚算计人心的本事,只好憋屈地也跟着穆惠安换了件正式的衣服。

  穿好后,穆惠安还要去镜子前整理她的头发,他只好拉开窗帘,透过窗户担忧地俯视着大门口那个孤寂又挺立的人影。

  解听免仿佛完全融入了漆黑幽邃的夜幕之中,没有了一切希望、光明,只剩下……顺从、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