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轻云是被馋醒的。

  他感觉自己走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周围只有黑暗与死寂的路上,本以为会就这样一直无悲无喜地走下去,却走着走着,好像嗅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淡淡的香味。

  好香……好像是……炸鸡的味道?

  这个认知瞬间点亮了道路的尽头,季轻云好像看到有一只翩翩起舞的炸鸡,正在向他招手。

  沉睡已久的饥饿感被唤醒,季轻云毫不犹豫地加快步伐朝炸鸡冲去。

  然而在即将触碰到炸鸡的一瞬间,眼前的黑暗如镜片般碎裂成无数碎片——

  季轻云费力地睁开眼。

  眼前没有炸鸡,只有一片刺眼的白。

  季轻云脑子尚有些混沌,不由陷入一阵恍惚。

  我又死了?这里是……天堂?

  还是说,之前发生过的一切,只是他临死前的一场梦?

  而再次飘来的香味,让季轻云意识到不对。

  不,天堂不可能有炸鸡。

  他尝试挣动身体,可下一秒全身便疼得宛如身体上所有痛觉神经在这一刻集体爆发似的。

  其中来自头上一波接一波的疼痛,更是使得季轻云刚有些清醒的意识再次跌入漩涡般的眩晕中。

  不过这也让季轻云肯定了一点,他的的确确还活着。

  那么问题来了——

  到底是谁这么不讲武德,在病房里吃炸鸡。

  迷蒙间,季轻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夹杂着脚步声,由远及近。

  “咦?好像动了……诶醒了醒了!”

  季轻云吃力地眨了眨眼,视线逐渐聚焦,终于看清眼前有一张黝黑的胡子拉碴的脸。

  “许映……”

  “嚯!还能认出我来,证明脑子没被炸傻!甚好甚好。”许映高兴得又啃了一大口炸鸡腿。

  “……原来是你。”季轻云颤抖着声音道。

  “你想感谢我第一时间赶来看你是不是?嗐我俩的关系客气啥嘛,看我还给你带了炸鸡当慰问,不过看你这副绷带怪人扮相,估计也吃不了,我就替你吃了,免得浪费。”许映自顾自絮絮叨叨道。

  “你……滚!”

  季轻云气得翻白眼,一口气没传上来,开始咳嗽不止。

  “咳咳咳……”

  这下好不容易缓和下去的痛感,又卷土重来。

  这时“咔哒”一声,病房门被推开,紧接着是“登登”的高跟鞋脚步声。

  “许映!我都说了叫你别在病房里吃炸鸡!”秦若枫气急败坏地冲到病床边,怒瞪许映道。

  随后她转向季轻云,看病床上青年本就偏白的肤色彻底没了血色,额上因为疼痛而冒出的汗珠,甚至沁湿了裹住伤口的纱布,将伤口渗出的血迹晕染成一朵褪色的红玫瑰。

  秦若枫顿时红了眼眶,带着鼻音哽咽道:“臭小子,你怎么敢把自己伤成这幅模样的!”

  “小姨我没事,你别哭。”

  季轻云勉力扯出一个笑容,想抬手替秦若枫擦掉滚落的泪滴,然而实在没有力气,只能作罢。

  “我只是被炸鸡馋的有些饿了。”

  秦若枫刚还覆着温柔水波的美眸,马上升起凶光。

  \"许映都怪你!带炸鸡探病你安的什么坏心!马上带着你的炸鸡给老娘爬!”

  “我错了我马上滚,姐姐你别瞪我了我害怕。”

  许映说着退回到沙发旁,收拾起茶几上的狼藉。

  “顺便去把医生叫过来,还有给云秋带一份吃的回来,要清淡一点的。”秦若枫指使许映道,态度可谓毫不客气。

  许映没有反抗地连声答应,离开了病房。

  医生进来后对季轻云的情况再次检查一番,确认他除了全身多处挫伤及擦伤、头部轻微脑震荡、右侧肩部轻微灼伤之外,其他并无大碍,又帮季轻云打了止痛针,并把渗血的伤口重新处理好。

  “稳妥起见,先住院三天观察一下吧。”医生说完便离开了。

  季轻云却被“三天”这个字眼唤起了暂时模糊的记忆。

  三天……济新发布会……齐荆楚……汽车爆炸!

  “对了齐荆楚怎么样,他有没有受伤?济新那边的问题解决了吗?三天后的发布会有没有受到影响?”季轻云靠坐在床头,抓住秦若枫的手问。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秦若枫白了季轻云一眼,没好气道,“你为了那男人差点连命都丢了,现在还有心思关心他。”

  虽然她语气不善,可替季轻云整理头发的动作甚是温柔。

  “车会爆炸本来就有我的责任,如果不是因为我,他本可以用更稳妥的方法解决这件事的。”

  季轻云垂下眼眸,回想起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开门跳车,以及昏迷前回荡耳边的齐荆楚撕心裂肺的呐喊,仍然心有余悸。

  “放心好了,那家伙好得很,把你扔在医院后立马就赶回去工作了,危机公关、内部问责、联合专家修复系统、宣布发布会照常进行,别提多精神。”

  “那就好。”季轻云不由重重舒了一口气。

  “齐荆楚的人和公司确实都没问题,但他对你的问题可大了。”秦若枫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似笑非笑道,“你猜我是怎么知道你出事的?”

  “……”季轻云呆住半响,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齐荆楚通知你的?他知道我是秦云秋了?!”

  “你眼镜都被炸飞了,他对着这张脸要再认不出来,我都得怀疑他才是被炸到脑子的那个。”

  秦若枫冷哼一声,越说越气愤。

  “他居然一个电话跟我说你在医院,然后就扔下你不管了,我来的时候只见到那个叫许映的吊儿郎当的家伙,盲头苍蝇一样在急诊室外面转来转去,我头都被他转晕了。”

  季轻云闻言,苦笑道:“毕竟我骗了他这么久,他生气也正常,况且公司的事也的确比我紧急。”

  “骗了他又怎样,你什么时候做过伤害他的事,不仅辛辛苦苦帮他找内鬼,还豁出命去救他,齐荆楚要因为这点小事生你的气,他就是没脑子又没良心,这种比硫化氢还臭的臭男人,不要也罢。”

  “我们早就该结束了。”季轻云无意识地绞着手指,淡淡道,“秦云秋和齐荆楚的关系本来就不应该开始。”

  “那季轻云和齐荆楚的呢?”秦若枫问。

  季轻云嘴唇动了动,却找不到可以应对的话,只好讪笑着岔开话题:“我受伤的事,你没告诉外公吧?”

  “当然没有。”秦若枫叹气道,“别看你外公平时骂起人来中气十足,其实他的心脏脆弱得很,受不了刺激的,所以你以后不准再做这么危险的事吓唬我们,知道吗?”

  “好……我知道了,对不起,害你为我担心。”季轻云低下眉头道。

  “笨蛋。”秦若枫低声骂了一句,吸了吸鼻子道,“有一点你必须给我记住,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事,告诉我或者你外公,不要一个人去面对,我、你外公还有整个秦家,永远是你最大的依靠和后盾。”

  “好。”季轻云眼含泪花,笑着答应。

  两人又聊了一会,许映便带着吃的回来了。

  “干杯鲜虾粥、牛肉肠粉、鸡丝拌面、红豆豆浆,我在医院食堂买的,比外面的干净卫生些。”

  许映边说边把餐盒拿出来摆好,一转头即被秦若枫甩过来的眼刀杀得表情一僵。

  “干嘛这种眼神看我,见不得我长得帅?”

  “我说了要买清淡的,请问鸡丝拌面哪里清淡?还放那么多辣酱,你是生怕云秋好得太慢是不是。”秦若枫横眉冷冷道。

  “哦,这鸡丝拌面给你带的。”许映嘻嘻笑道,“我见你忙一天了什么都没吃,顺便给你捎一份,至于口味,我猜你跟轻云一样爱吃辣的,你要是不喜欢吃辣,我再去给你买别的。”

  “……”秦若枫一时语塞,半响后才小声道,“算了,倒也不是不能吃。”

  季轻云实在饿了,拿过粥自顾自吃起来,没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

  “对了,莫佑寒今天一大早跑到我家里说要拿画,到底怎么回事?”许映突然问道。

  “咳咳咳……”季轻云听了心里一惊,一不注意被嘴里的粥呛得直咳嗽。

  “拿什么画?”秦若枫赶紧上前替季轻云顺气,同时疑惑地看着许映,“你认识莫佑寒?你们很熟?”

  “他是我以前教过的学生,要说认识当然是认识,但说很熟倒也真不熟……”

  “你让他拿了吗?”季轻云缓过劲来,赶紧打断许映的废话。

  “嗯。”许映摸着后脑勺点了点头,“他手上有钥匙,说是你给的,你们已经达成了协议,我也不好拦住。”

  “那算了,拿都拿了,随他去吧。”季轻云说。

  “到底怎么回事,莫佑寒为什么拿你的画?”秦若枫感觉事情远比她想的要复杂。

  季轻云没办法,只好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也就是说,你为了帮齐荆楚那家伙,不仅把自己弄得一身是伤,还把自己辛苦创作的心血白白送给莫佑寒?”

  秦若枫瞪大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结果齐荆楚倒好,把你扔在医院不闻不问……他最好一辈子不出现,不然我一定掰开他的嘴把乙硫醇溶液灌进他的嘴里。”

  “是我自己要跟莫佑寒交换条件的,齐荆楚不知道这事儿,跟他没关系啦。”看秦若枫气得把碗里的鸡丝拌面全捣碎了,季轻云忙安抚道。

  “说到齐荆楚,我倒想起一件事。”许映突然插嘴,“那幅画上画的那个人,怎么我总感觉有点像齐荆楚啊?”

  “嗯,是他。”季轻云已经自暴自弃,懒得掩饰了,“那幅画叫《晨曦》,学校色狼事件的第二天早上,他从派出所门口送我回家,当时他说要我还他一件礼物,我就画了这幅画,可是我又觉得这幅画包含的感情太私密,不太好意思送出去。”

  “你不好意思送给齐荆楚,却舍得给莫佑寒拿去占为己有?”秦若枫表示无法理解。

  “当时事出突然,我没想那么多,只是正好想起我有一副画锁在许映家里。”季轻云释然地笑了笑,“反正那幅画搁着也是搁着,现在好歹换到一个有用的信息,救回齐荆楚的命,也挫败了齐荆舟的阴谋。”

  “啊……可惜了,你应该用那幅画去参加佩普勒油画大赛的。”许映面露惋惜道。

  “嗯,什么意思?”季轻云不解。

  “这种看似平实笔触下的浓烈情感表达,正正切合老桑的审美,我有预感他会爱死那幅画,而你参赛的那幅《拈花》不是不好,只是意境表达过于偏向深邃的禅意,他一老外大概率看不懂这么深层次的东方表达。”

  季轻云闻言怔了半天,烧干了脑细胞才似乎抓到一个细思极恐的线头。

  “你一直说的那个老桑,该不会就是……”

  “桑德罗·莫菲索克,我没跟你说过他的全名吗?”许映嬉皮笑脸道,“他就是我工作室的合伙人,也是这次佩普勒油画大赛的特邀评审嘉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