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轻云记得,上辈子时,他为了完成那幅《夕阳》,试遍了颜色都不满意,便去求齐荆舟帮忙。

  当然更大的原因是,想在齐荆舟面前争取些存在感。

  当时齐荆舟估计是已经干掉齐荆楚,将济新牢牢掌控在手里,并且凭借季轻云这个最强影子枪手的画,成功让莫佑寒重回画坛中心,继而重夺美人芳心,因此正是事业爱情双得意之时,几乎已经将季轻云这个工具人抛诸脑后了,季轻云只能用画画上的事,去卑微地博取季轻云的关注。

  最后齐荆舟实在被缠得烦了,才叫了许映去东越阁帮忙看看。

  季轻云第一次见许映时,他已经因为生病而脸色枯黄、骨瘦如柴,但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叼着烟把带来的颜料扔给季轻云,就打算走人,不经意瞥见季轻云扔了一地的《夕阳》弃稿,多嘴说了几句,然后就被季轻云缠上了,希望许映能多提些意见。

  一来二去,季轻云开始把许映当作亦师亦友的存在。

  那时齐荆舟其实已经不再限制季轻云的人身自由,大概是料定他就算走出东越阁,也掀不起大风浪。

  而事实也确实如齐荆舟所料,季轻云已经当了太久的笼中雀,将近三年的时间,他在燕城能说上话的人,自始至终只有齐荆舟一个,他似乎已经失去独自面对世界的决心和勇气。

  就算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渐渐苏醒,提醒他当下这种生活是畸形的,齐荆舟对他的感情并不纯粹,季轻云也选择无视,不愿清醒。

  许映的出现,给季轻云的生活撕开了一道裂缝,可惜许映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并不愿意和季轻云多交心,甚至开始疏远、失联。

  一开始季轻云以为许映只是太忙,直到他偶然在医院撞见了穿着病号服的许映。

  季轻云最后一次见许映,是在吵杂的五人病房里。

  许映虽然已经无法下床,但还算精神,见他来了,痞笑着指使他买饭、削苹果、倒尿壶,季轻云都一一照做。

  那天,季轻云坐在许映的床边,安静陪他看日光渐暗,人来人走。

  “之后别来了。”许映撕开一根棒棒糖塞进嘴里,说话有些模糊不清,“免得你干出送我进icu插管抢救这种傻事。”

  季轻云沉默了。

  到这一刻他才深刻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尽管他脸上,找不到丝毫的恐惧和不舍,只有淡定和从容。

  “对了,这个你拿着。”许映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本小册子和一张表格递给季轻云,“凡奥斯特国际美术大赛的报名简介,将你那幅画送去试试看呗,能撞上狗屎运也说不定。”

  结果证明,许映说对了。

  “喂喂。”许映打了几个响指,将季轻云从回忆中召回,嬉皮笑脸道,“怎么,第一次见面就爱上我这张帅脸了?看得这么入神。”

  看他依旧那么没脸没皮,季轻云居然生出几分欣慰,忍住泪意,说出最老套的理由:“我只是觉得你长得有点眼熟。”

  许映得意地说:“啧啧,瞧我这明星相,说说,你觉得像小李还是阿汤?”

  不等季轻云开口,齐荆舟抢白道:“明明脸长得跟匹马似的,就别硬往人类范围凑了,长得丑还自恋,是病得治。”

  许映不以为意:“既然这样,本丑人就不辣二少的眼了,再见。”说完往后一退就要关门谢客。

  “许映,听说你这个月的房租还欠着吧,难得来了客人,你就这态度吗?”齐荆舟说。

  季轻云听到许映低声“啧”了一下,然后把门完全拉开,“进来再说呗,两位贵客。”

  季轻云上辈子认识许映时,他已经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再开店做生意了,所以季轻云也是第一次到许映的店里来。

  小店面积不大,摆放紧凑的货架上,杂乱无章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绘画工具,一些没放上货架的货品,则被放在一个个纸箱里,随意堆放在地上。

  除了货品不同,这家店给人的观感,和街边的五金杂货店并无二致。

  要是齐荆楚这个强迫症来到这,看到此等场景,怕不是会气绝当场。

  想到这,季轻云先是觉得好笑,后又一愣,他怎么突然想起那个男人了。

  “怎么样,贵客,要买什么?”许映问。

  季轻云回过神,答:“颜料,蓝色的。”

  许映带着两人穿过货架,季轻云这才发现小店原来是一个L型结构,穿过前排货架后右拐,便能看到一个斑斓的角落。

  只见三个墙面上是一排排整齐的置物架,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满满当当的颜料,每一种颜料上方的墙面,则被涂上对应的颜色,让人挑选时能一目了然,显然比前面随便乱摆的货架用心多了。

  “都在那边,自己挑吧。”许映说着走到收款柜台后,找出打火机点起一支烟,开始吞云吐雾。

  季轻云上前扫了一眼,果然可以说是应有尽有,但他的目的可不是真的来买颜料的。

  他故作犹豫了许久,才为难道:“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爱莫能助,好走不送。”

  齐荆舟斜了许映一眼,“不是还有你藏起来的矿物色粉吗?都拿出来吧。”

  许映吐出烟圈,笑了两声,“就算我拿出来,他会用吗?”

  齐荆舟语塞,半响才沉着脸说:“你尽管拿就是了。”

  趁许映上楼,季轻云对齐荆舟说:“许老板说得对,那什么色粉,我不会用的,要不算了。”

  “那画怎么办?”

  “大概那就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季轻云垂下头,话里尽是不自信和丧气,“最近我画画时,总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也许我根本不适合走画画这条路。”

  齐荆舟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不满道:“我带你走出小城,花时间指点你的技巧,你却想半途而废,你对得起我的付出吗?”

  “可是你都好久没陪我出去写生了,难道不是要放弃我了吗?”

  齐荆舟干咳两声掩饰尴尬,语气稍稍软了下来,“只是最近比较忙。”

  “那不忙的时候,你可以每天都过来陪我画画吗?”季轻云突然抬头,紧紧盯着齐荆舟,眼神渴望又哀怨,“我不喜欢一个人画画的感觉,每次遇到问题,都像是独自困在漩涡里,很难受。”

  齐荆舟迟疑了。

  他既不愿意让工具人溜走,又不想天天对着季轻云。

  长得乏善可陈就算了,性格还过于粘人,要不是看在他有无限潜力可挖的份上,这出戏码,齐荆舟早演不下去了。

  此时许映捧着一堆瓶瓶罐罐回到一楼,“喏,都在这了,里面还有我新拿的货,再看不上我也没办法了。”

  齐荆舟突然有了主意,“我需要工作,不可能总陪着你,但我可以找一个老师来帮你。”

  “老师?是谁?”

  “他,许映。”

  看目的达成大半,季轻云心里暗自欢呼,面上则满是难以置信,“你要不管我了吗?”

  许映也大声表示拒绝:“二少别开玩笑了,我要看店,忙着呢,可没那个时间当什么老师。”

  齐荆舟没有理会许映,双手扶住季轻云的双肩,温声安抚:“我不是不管你,只是你现在这个阶段,更需要一个能随时指点你的专业的老师,你别看许映这样,他可是沃尼尔顿学院毕业的,早年也教过学生,他会比我更能帮到你。”

  “沃尼尔顿学院……”季轻云喃喃地重复这个名字,“是很厉害的学校吗?”

  “那可不。”许映得意道,“世界排名第一的艺术院校,无数人愿意抛下一切奔赴的艺术圣殿。”

  齐荆舟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一沉,脸也冷了下来。

  季轻云记得,莫佑寒去留学的,就是这所沃尼尔顿学院。

  那齐荆舟对许映态度这么恶劣,难道是恨屋及乌吗?

  齐荆舟松开季轻云,转头对许映说:“他以后就拜托你了,许老师。”

  最后几个字咬得特别重。

  “我说了,我要顾店,没时间。”

  “那我把这里关掉,你就有时间了。”

  许映抽烟的动作一顿,随后将烟头摁灭在窗台上,随手扔进垃圾桶,“他要是愿意天天跑到我这破烂地方来,我就答应呗。”

  季轻云心不禁提了起来。

  碍于他装出来的对齐荆舟依赖不已的人设,他不好直接说愿意。

  而东越阁离这里路程不短,他又担心齐荆舟会因为不放心他天天乱跑,而打消这个想法。

  没想到齐荆舟只是回头问他:“不住高层电梯公寓,住独栋小平房,介意吗?”

  猜不透齐荆舟的意思,季轻云只好摇摇头。

  “明天开始,你就搬到旁边那栋房子吧。”

  季轻云一愣,他本来预料的最好结果,不过就是争取到能经常到许映这里来,如今不仅目的达成,还能搬出东越阁,也算是意外收获。

  许映还在嘟嘟囔囔表示不满,齐荆舟借着查看颜料色粉的动作,在许映身旁小声威胁:“如果你还想保住这个地方,等那个人回来,就照我的意思去做。”